也许是因为去年雪下得太多,今年直到腊月尾间,都没能见到雪的踪影。而冻雨却一天着接一天,下个不停。晶莹剔透的冰凌,使得树梢不堪重负,柔性一族放下了身段,用逆来顺受的方式来应对暴戾;而坚挺的,却摆脱不了为“担当”二字折腰断臂,腐烂绝命于山林的命运,在枯萎中,被容纳百态的大自然一点点地蚕食,并在最终化作泥土,与来年和煦的春风失之交臂。
进入腊月之后,除了翻粪积肥,农村的活计自然也就不多了。大伟父亲又开始走乡串户,给人炸包谷花。他再次提出,让大伟去搭个手,大伟嫌丢人,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老爹,那都是老年人的活计呀。我要跟你去走乡串户,那还不给人笑话咱吗?别到时候想要找个老婆都难!”大伟一说就是一堆。
刘大麻子听听也是,也就不再勉强。
二巧回过娘家两次,每次都和母亲窃窃私语,见了弟弟旁敲侧击,既数落赵家不是,又说黄艳如何如何好,有多少多少嫁妆。
徐闯觉得不堪入耳,也就毫不留情的回了她几句。之后,就全都当作了耳边风。
“儿子!”一日,母亲说,“娘给你说,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我也觉得这雪雁是不错,与大那个妖精是有不同。但是,漂亮不能当饭吃,讲拾拣,讲做作,她与黄艳比起来就差多了,家境也大不一样,你还是不要再犹豫了。”缓了缓又说:“你二姐已经帮你找黄艳父母说好,只要在这个腊月上选个日子把婚订了,就着把八字押了,到了正月间就可以把她娶进门来。日子我都已经请人瞧了,东西也准备好了,就等你亲自上门去说!”
“哎呀,我妈!”徐闯埋怨道,“你们到底要我再说多少遍?我说过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管,可你们却偏生要管。再这么做,我可要离家出走了,到外头去四处流浪……真是烦死人了!”
母亲眉头深锁,倍感诧异。过了一会才忐忑不安地问道:“照这么说——为了那个狐狸精,你是不打算再要娘的了?”
“也不能就这么认为。”徐闯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也要考虑我的感受,婚姻是我个人的事情,日子也是我过,我想娶谁娶谁,不用你们来替我做主……不错,你们是可以参谋参谋,但不要过多干预,这样做不好嘛!”
“中。”母亲给吓着了,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在坚持原先观点,转而说道:“那你就自个去考虑吧,只是不要耽搁了自己。其实,娘和你二姐也都是在为你好哩!”
“这我知道,”徐闯点头说,“但雪雁也不是除了漂亮,就什么长处都没有。她聪明有悟性,人又善良,书读得也多。我们要能够在一起生活,那以后孩子读书学习的事,自然也就不要我去操太多的心了。这样,我也就可以抽出更多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说了,连国家都提倡婚姻自由,你们也要顾及我的感受。她瞧得起我,我也看得上她,这比什么都要重要啊!”
“既是这样,不管你找谁来过日子,那就在明年年底前给我把婚结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要拖下去娘可不依嘞。”母亲说。她虽然不再阻止儿子与雪雁的交往。但是,却又采取了不同的方式来加以约束。
“是了!”徐闯听了,换了副笑脸说道,“她要不孝顺,你只需怪我,我是可以给你打保票的呀。”
寒假期间,雪雁在城里的五姨娘托人捎来口信,要她在腊月二十一这天进城一趟。并且再三交代:一定要赶早到姨娘家,一块吃去午饭。还说这事耽搁不得。
雪雁读中学那几年吃住都在姨娘家,接信不能不去。考虑到姨娘这次叫她,可能是带有某种目的的,她考虑再三,就让徐闯骑自行车送她,以便在关键时候,帮助自己来解套。
到了姨娘家,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陌生人,雪雁才进门就被里面人一齐拿眼睛来审视。其中一领导模样的中年妇女对徐闯报以怀疑的目光。那妇女很仔细地审视眼前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似乎是在猜度两者的关系。
姨娘从厨房过来,猛然瞧见雪雁带着一陌生男人进门,很不高兴,“咵”地把脸放下,把雪雁吓了一跳。
姨娘借故把雪雁叫到厨房,关起门来悄声责问:“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下,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大男人带进家来?快把他领出去支开,姨娘有话要对你说哩!”
“姨娘,他是送我来的,是我们那里的大队长哩。”雪雁颇有几分为难地说。
“哎哟喂!”姨娘听了,瘪嘴道,“什么大队长不大队长的,这样的人能顶个屁用啊!在我看来,他不过是小豆米虫子一个罢了,一个月还挣不到十块钱也喊大?”缓了缓又说:“也就你们乡下还把这些人当神主来供着,在城里要说起来羞死人了,讲挣钱还抵不上一个杀猪卖肉的屠户。”见雪雁愣愣不语又说:“这样吧——你给我赶快把他哄出去打发走了,我有件要紧的事要跟你说哩!”
“他是我对象,我可是故意带着他来见你的呀!”雪雁急了,见瞒不过姨娘,只得从实招供。
“哎呦呦!”姨娘再次瘪瘪嘴,不无嘲讽地说道,“什么像不像的,我就看不出他哪里像你了?再说,他就是一头大象,进了这城里又能咋样?还不是叫城里人给宰吃了,把骨头、皮毛通通拿去熬胶卖钱……瞧他那一身打扮,就像一个大青蛙,凭哪里配得上你了?”
“哎呀!”雪雁一脸不快,撒娇说道,“怎么就要这样那样的了,人家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你就不会说点高兴一点的吗?”
“傻丫头!”姨娘哼地一声,说,“你在那个鬼地方还没有待够吗?听姨娘的话,赶紧把他弄走,我重新给你介绍一门亲事,人家可是个大学生呢!”缓了缓又说:“你也看见了吧?就是戴眼镜那个,是在城关公社蹲办公室的,家庭条件好不说,人长得也蛮子弟。人家信了姨娘的话,为慎重起见,一家人全都来了。人家还说,只要结了婚,等到以后可以给你找份像样的工作……”
“哎呀,你们也是!”雪雁皱起眉头说道,“我跟他已经定了,哪里还能反悔?要没有别的事你各自忙着,我要走了。”说完,折头进去,喊了徐闯就走。姨娘有些气急败坏,但她想要阻止却没能来得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雁把徐闯叫出门去。
姨娘没办辙,只得勉强作副笑脸,跟出门来说道:“你们既然有事,改天有空再来,今儿姨娘就不留你们了。”
雪雁和姨娘的谈话,尽管是关了门的,但声音忽大忽小,徐闯耳朵再不济事,却也听了个大概,但他仍然佯装不知。而另外三人则是一脸尴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出声。
“怎样,吃得住么?”出门好远,他问。
“姨娘不知我跟你处对象,到现在还在忙着为我找婆家呢,说起来真是好笑。”见徐闯提起,雪雁面带尴尬地说道。
转回的路上,她们再次来到了那个山凹。
在那个他们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他们忘情地相互搂揽。在百般的亲昵、抚弄中,两人都忘记了烦恼。她是那么清纯、美丽,在他的搂揽、抚慰中轻轻呻吟,令他一次次激动不已。他掀起她的衣裳,顺着洁白肌肤,去触摸那一对隆起的峰峦,有如弹琴一般在弦上滑来滑去。肌肤有如油脂,光洁而富有弹性,使得他意乱神迷,几乎不能自持。一切都因为太完美而无可挑剔!他想:这个让人又怜又爱的女人,她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命!
可是,这个在徐闯心中,有如神女一般美貌的女人,因为家事烦扰,她的脸上,时常挂着一丝淡淡的忧郁。而这种落寞情怀与忧郁,就只能在两人放纵交谈或亲呢爱抚中,才能被逐渐淡化。但是,在短暂的亢奋、愉悦之后,那无法摆脱的愁绪很快就如影随形,使得她落寞依旧。
她在矛盾中跋涉,在希望与困苦的交织中,常常不知所措。她有时甚至会想——在将来某一天,当他们之间的情感,因为不可抗拒的力量而发生变故,她会不会远走天涯,直到永远?
但是,这个看似腼腆的女人,她很有心计,这种逃避退缩的想法,她是不会提前来告诉他的。她想他,但又不会因为他而失去可怜母亲,也不会像姐姐那样撒手而去。她希望母亲在病好之后,能与徐家冰释前嫌,同意或默认她的选择。即便母亲的病无法治愈,只要她不为这件事而寻死觅活同样可以。她甚至幻想,等结婚之后,只要经济能承受,她会选择适当时机,带上母亲离开靠山屯,去开拓一片新的天地。这,或许就是让母亲不再疑神疑鬼,走向康复的唯一途径。
“要结就在腊月二十一,不然……”就在这时,她忽然记起那个奇怪的梦来。她想:“难道今儿真的要应验了?我也将由此跟定他,成了他的女人?”
看着雪雁愁眉不展、楚楚可怜的样子,已经处于亢奋状态的徐闯,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他很快就萎靡下来,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他无神地面对那轮正在西沉的斜阳,心中的悲凉难以言喻,仿佛自己也在随之沉沦,化作了天边的一缕烟云……
远山隐隐地出现了暮霭,疲倦的飞鸟,也开始向树林中归还,但他却犹如木偶一般,呆坐不语。
“走吧!”许久,她说。
事情终究没朝她想象的方向去发展。人生本就没有翻不过去的日历,迈不过去的沟坎。腊月二十一这个日子,对她来说并不特殊,不像是在梦中那样,让人心惊魂动。它一如往昔,悄然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