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十月,徐闯退伍。
名单下到连队那天,先是王鹏来找。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就会弄成这样子了?”王鹏见面就问。见徐闯愣愣不语又说:“我打听清楚了,这事都厌那个姓李的欺下瞒上,无法无天!可是,可是你也不能因为雪青不在了就以下犯上,把他往死处去打呀!”缓了缓又说:“就为这事,我上师部等了两天才等到刘副政委,请他帮忙周旋,可他却说,事情闹大了,已经捅到了集团军高层。就连集团军政治部那个很有来头的保卫局长,都亲自下来督查,当面责问我们的师长、政委!再说,师部的意见也都不一致,不是他这个副政委能够协调得了的,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徐闯说:“已经没意思了,我即便继续留在部队又能怎样,还不如早些回家。事已至此,该面对的迟早要去面对。谢谢你的关心!”徐闯说要“面对”的,除了纪律处分,还包括他父母和赵雪琴,以及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亲戚、朋友。王鹏虽觉诧异,但也不便过问。之后,便是一些道别、珍重之类的话语。
没两天,副教导员李准也专程来到大青山军马场,看望了正在打扫马厩的徐闯。
“出了这样的事,我没能够为你争取到什么,也说不上话了。”李准歉意地说。
“没事,我能扛住。”落寞的徐闯低头应道。
“真的没事就好。”李准知道徐闯仍有抵触情绪,便耐心劝导,“军队是个锻造炉,不是每块金子投到里边都能发光。但是,有它的渗入,这一炉的合成元素才会显得斑驳而灿烂。你虽然没能够脱颖而出,但却经历了五年的锤炼,没有军队历练的人生并不完美,这五年值得深思,发人深省,有了这段经历,相信你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将会更成熟,更稳健一些。”
见徐闯愣愣不语,李准转而拉住他手,满是深情地说:“你到了地方上,记得有事给我写信。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也是从乌蒙山走出来的,我知道靠山屯,那可是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到时候我可要亲自来踏勘的,若是叨扰你三天、五天的,你可不要嫌我烦哟?”
“哪里会,你来,我给你当向导就是了!” 回过神来的徐闯勉强笑道。
“好!” 李副教导员听了爽朗地大笑起来,把手指他,“你可不要食言,相信我很快会来。不过咱们得有言在先——西阳河里的上水鱼,我是必须要吃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哼哼哈哈,从别处弄些来忽悠我哟!”说完,又放声大笑起来,就连郁闷了多日的徐闯,也给他逗笑了。
“你要给我站好这最后一班岗……”李副教导员拍着徐闯的肩膀一番告诫。等到了最后又说:“你到了雪青长眠的地方,不要忘了告诉它——那个人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作为咱们三连的功勋之族,它和你一样当之无愧,但遗憾的是,都叫人给耽误了。让它安息吧,在集团军教导一营的履历上,它和你一样永远占据着光辉的一页……长话短说,我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届时我就不来送你了,预祝你一路顺风!”
徐闯紧紧地握住李副教导员的手,激动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
离开部队的头天,徐闯再次来到掩埋雪青的地方,久久不愿离去。
远山一片阴霾,似乎它们激情的岁月,都已在这一方之地结束,唯一留给徐闯的,是那张它们共同英姿勃发,呈腾飞状驰骋的黑白照片。
雪青走了,带走了他与之纵横驰骋的梦幻,也带走了他生命的一半。那雪琴呢,雪琴又会是怎样的呢?五年了,她又会等他吗?一事无成,他愧对父母。五年的军旅生涯,犹如一个颇负传奇色彩的梦幻一般,随着雪青的逝去而结束,他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
造化弄人,他又能否见到雪琴,倾诉五年的思念之苦并再续前缘的呢?无情的命运,依然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带着记一次小过的处分档案,他回到了乌蒙山。
没人来接,下火车吃过晚饭就已是黄昏时分。在与一起退伍的战友道别之后,他背上背包,只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天,是十几个人,用马车把他从靠山屯簇拥到了县武装部。
也就那个早上,族中通晓易经的三老祖,看着他离村时的矫健背影,慨然断言:靠山屯又要出龙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