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徐闯在得到赵雪琴已经亡故的消息后,心中郁闷,在家一连躺了两日,除了吃饭就只睡觉。他越想越烦,越发觉得困惑不解,就如同掉进冰窟一般,整个身心都冷到了极点。
到了第三天一早,天空忽然放晴,冰消雪融,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大地。随着太阳升起,屋外向阳一面变暖洋洋的,他心也随之平复下来。看着屋外灿烂景象,徐闯有些待不住了。
吃过午饭,徐闯踏着积雪向前村走去,不觉来到爷爷住处,推门进去,爷爷正坐火塘边打盹。
“爷爷!”徐闯不知爷爷打盹,就轻轻叫了一声。
“啊……啊!哎哟,哎哟喂……我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怎么就这样整治我了……你们……你们几个就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这把年纪,已经没几天好活了……”爷爷连着哼唧了几下,断断续续哀求一气。等想起什么,就又改变口气:“你几个别以为我老了就这般欺负我,认为整了我没事,其实我那孙子是个扛枪的,领着一帮子人,可厉害了!单凭你几个手里的刀是打不过的,别到时候吃了枪子,那就不划算了……”
“爷爷……爷爷!”知道是被梦魔魇住了,徐闯不敢怠慢,连忙揪住他衣裳推扯几下。
“背时!”爷爷一惊,嗖地一声站了起来,动作竟比年轻人还要利索,两眼瞪得老大,等瞧清楚站眼前的是自个孙子,这才缓解下来。
“你个死娃娃!进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吓我一跳?我以为又来一拨牛鬼蛇神!”爷爷皱起眉头说道。等缓了缓又说:“晃眼见满屋人头攒动,张牙舞爪的,我当今儿又叫厉鬼给魇住!”等缓了缓又说:“你不晓得,这屋里到处都是一些死鬼,想来捉我,就连你奶奶也伙着他们来作恶,要我早些上路,让我到阴曹地府,去给那边的人烧水做饭提马桶。我说我还没活够,不想早死,就跟他们扭打起来。有几次打得很激烈,把被子都蹬掉在了地上……这事,这事要换了别人,只怕早就给抓去见阎王了。看样子我得换个地方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见徐闯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又说:“啊哟!大孙子,你快些挣钱来盖新房,选个好的居所,千万不要弄了靠近坟堂,更不要去选择那些停放过死人的地方,等到时候爷爷跟你去住。”
“可以啊,等过上几年我就盖一幢新房接你去住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徐闯宽慰说。
“那就说定了!”爷爷环顾一圈昏黄不定的屋子,郑重说道,“这房子死过好几个人了,到了晚上阴森得很,再要住下去说不定就会出事。搞不好,死了都没人知道嘞!”
“既是这样,那你就搬我家去住呀。”徐闯蹙眉说道。
“让我搬你家?不,不可能,你妈不会答应。”爷爷不假思索,摇头说道。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徐闯一脸狐疑。
“这个……这个不好说,你妈让我到你小叔家,吃穿由她来承担。但却不让我去住你家,说我太,太,太那个了嘛……”或许是有些话难于启齿,爷爷说着说着就变得吞吞吐吐了。
“那你就到小叔家去住呀,多个人多双碗筷,免得一个人也要生火做饭,太麻烦了。”徐闯转了话题。
“不去!”爷爷摆手说,“我还是要一个人住才自在,免得时时刻刻有人管着,冲我吹鼻子瞪眼睛,说我这样不该那样不对,把我当小孩子来打整。”
“这个……”徐闯不知要怎么来说,只蹙起眉头呆站不动。
“这老宅很怪,老是魇人!”不一会,爷爷又道。
“不会吧!”徐闯说,“哪会这么邪门?大白天的,怎么就能把人给魇住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爷爷一脸神秘地说,“鬼神出没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尤其是在人少地方,阴森森的,可怕人了!自打你奶奶死了之后,这屋子就变了,变得阴森可怖,随时随地有鬼出没。有时候,只要一不小心就站到你面前,一闪一闪的,可吓人了……”
“瞧你说的。”徐闯虽然给说得脊背凉凉的,但他稍作沉淀就打断爷爷的话,摇头说道,“那都怪你身体不好,老眼昏花的。你老还是要多出去活动活动,促进血液循环,增强抵抗力,那样才会有精神。等有了精神,噩梦自然也就少了嘛。”
“你不认得!”爷爷不以为然,“我只是打个盹,并没睡着,可还没等合上眼睛,就觉得这屋里阴风惨惨,就像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似的,连头都抬不起来。随后,就见一个没头老者推门进来,伸手来揪我的衣衫……我一阵颤悠,正准备抓刀子对抗,谁知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吓,竟然会是你个娃在弄鬼啊!瞧着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屌蛋……”
“哎呀,你这是在做噩梦哩,什么魔呀怪的,这东西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不要去信呀!”徐闯摆手说道。
“不是,是给厉鬼魇住了!”爷爷说。
“那你干吗不到床上去,火边打盹挺危险的?”徐闯不想再争论下去,就转而问道。
“别提了!”爷爷轻叹一声,说,“大雪天,被子里冷叽叽的,半天捂不热乎,哪里会有在火边坐着暖和!”而后眉头一凝,瞅着徐闯问道:“怪了,我关得好好的门,你又是怎么钻进来的呢?”
“门关着,但没上插销的。”徐闯说。
“不会,我记得清清楚楚……”爷爷说。
有顷,老人忽然想起一件事,立马坐正身子开问:“对了,前几年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黑脸寡妇叛变了,要跟我们唱对台戏,这是咋回事哩?”
“哪个黑脸寡妇……你说的不会是洪奎他媳妇吧?”徐闯有点疑惑地问道。洪奎媳妇脸上有块胎记,大半个脸都是青於色的,让看见的人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小孩子,见了就怕,总是把她当作一种怪物来看待。
前些年,洪奎上南山小煤窑背煤挣钱,不幸给荒块砸死了。徐二先生说:太不幸了,所有的祸患,都是源于他内人那块该死的胎记啊!等后来,就有人在背地里,管洪奎媳妇叫“黑脸寡妇”了!有了这样的绰号,年轻守寡的她,自然也就没人敢去娶了,有的甚至把她视作洪水猛兽,见了就躲。徐闯猛然听爷爷说起,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她,故所以信口拈来,哪管地不地道。反正这地方人,大多都是这样。
“不是!”爷爷把头摇了摇,笑说,“那婆娘就只是个丧门星,祸害洪奎一家。虽说也有几分歹毒,但她哪有这大能耐,敢去搞修正主义?我说的是,前些年偷了马家衣裳那个。”
徐闯听了,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谁偷了马家衣裳,还是修正主义……黑脸白脸的,这事我不认得,也从没听人说起过呀。”
“怪事!”爷爷说,“全国人民不是从上到下都在批判她吗,怎么会说不认得呢?”
“斯大林不就是被她打倒的吗?”见孙子没能理解,爷爷又道。
“哎唷!”徐闯恍然大悟,赶着说道,“我爷爷啊,我说哪来的‘黑脸寡妇’,却不料是这回事情……我跟你说,那是苏联的领导人赫鲁晓夫,他的地位跟我们今天的毛主席一个样,你老不能乱得乱叫嘛。”缓了缓又说:“他是披着马列主义的外衣,但走的却是资本主的道路。不像你说的偷了什么马家、张家的衣裳。你老可别张冠李戴,都一大把年纪了,又给弄一些笑话出来。”见爷爷愣愣不语,又说:“这话平时说了倒也无妨,一旦被人听去,扩散开来,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弄不好就会落下口实,给人拿去批斗。”
“还黑怒孝父呢,不就是个忤逆子吗?我瞧着跟你小叔差不多,不如就管她叫黑脸寡妇算了。”爷爷脸露不屑,侃侃说道。之后问道:“她不是要打我们吗?”
“在珍宝岛是打了一仗。”
“这么说是接上火线了……我听说黑脸寡妇歹毒得很,我们打得过吗?”
“是我们赢了。”
“哦!这么说这个黑脸寡妇就只是口气大,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我还以为她本事大着哩!”
“这个不好和你说,其实他们的武器也是蛮先进的。”
“他们也有很多的机关炮?”
“我们还有核武器呢,那东西更是先进。”徐闯说。
“哦!那我们就放几个黑雾炬,臭死他们!”爷爷喜道。
“乱说……那是一种战略武器,不是臭屁嘞!”徐闯解释道。
“说来说去,那他还是不如我们了?”爷爷一脸轻松。有顷又道:“这个也算是小道消息吗?我听说那黑脸寡妇可恶作了,专会算计别人。她把教我们的专家全部撤走不说,还要逼着赔钱,让我们用火车拉东西去抵债,事先又没立下规矩,写下文书,定个尺码什么的。等送上门,她又使些刻薄,鸡蛋、火腿都用圈子来套,大了不要小了也不过关……又不是不能吃,她这么做,不明摆着是在出难题,想要苛刻人吗?”
“‘大了不要小了又不过关’,这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真会有这样的事吗?”徐闯有些疑惑。
“有啊有啊!”爷爷说,“周总理带着人去,给他们整得气不过,一声命令——把验收不掉的火腿鸡蛋倒进河里,把一条大河全给堵塞住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徐闯伸手挠头,全然一副思考相。
“还不是怕人家看不起,说咱们穷……这是在给咱国家争面子呢!”爷爷一脸惋惜,咂嘴说道。
“只怕没这回事……这都是听谁说的?”
“这是收音机里讲出来的,是小道消息,刘大麻子听到后给我讲的!”爷爷说。
“哪里会是这样?”徐闯摆手说,“既然连收音机里都已经公布了,那就不算是小道消息了。不过,你老还是不要听他瞎说,这消息有点不靠谱呢。”
“是吗……”爷爷将信疑信,接着说道,“他还说总理一走,黑脸寡妇就叫人赶着去捞火腿,河水暴涨,死了不少人……我说怎么就突然发大水啦,定是天报!”
“……天报?”徐闯一脸苦笑地摇摇头,说,“什么天报地报的,你老这个就神得有点离谱了,这都是老一套了嘛。”等想了想又说:“大伟他爹信口雌黄,还说是收音机里讲的,他这明显是在哄你玩,你别去听他那套!”
“还有呢!”爷爷说,“他还说蒋介石派许世友来暗杀毛主席,许世友躲在房梁上守了三天三夜,见毛主席白天晚上都在办公,一心为民,不忍心,最后倒反过来保护毛主席,把老蒋派来的特务都给杀了!”见徐闯愣愣不语又说:“在许世友办公的地方有一面大镜子对着门,抽屉里放着手枪,甭管什么人进去他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瞧见,只要不喊报告就是一枪,从来不管什么天王地老子,一共打死了八个老婆,第九个知道厉害,再不敢去敲他的门了……许世友会飞檐走壁,除了毛主席没人不怕他!”
“不会,哪里会这样?”徐闯摇头摆手,说,“照这么说那不是在乱杀无辜了吗?更何况那敲门的是他老婆嘛?”
“是了!”爷爷说,“我也在想,好在是他自个的老婆,要是毛主席去敲门,那不就……”
“你快别乱说!这个可不是随便说得的。别到时候给人当反革命抓起来,那就不划算了!”徐闯急了,赶着摆手去制止。
“……咋啦?”爷爷皱起了眉头。
“话不能这么乱说!”徐闯提醒说,“只有他去觐见毛主席的份,哪有毛主席去敲他门的道理?再说了,许世友将军一直都是跟着共产党走的,是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现在是个大司令,怎么会跟老蒋扯上一腿,没这道理嘛!”
“没道理……”爷爷一脸迷茫,喃喃不语。
徐闯说:“你以后记得少跟大伟他爹搅在一起,不然会出事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会把什么事都推给你,说你造谣、污蔑,让你一人来兜着。”
“晓得。”爷爷说,“这个刘大麻子专摆龙门阵糊弄别人,他的话多半信不得,就连我都不服气他。”
“是了是了,就是这回事嘛!”徐闯连连点头。
“这扯白大王明摆着就是一大忽悠,只能扮演个牛魔王什么的。可他还是一脚踢开你爹,自个当起了大队长,简直怪事!”爷爷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眉头紧蹙,显然有不平的意味。
“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不是你一个老人该管的事情!要用平常心来看待……”徐闯明白他意思,就简单开导了几句。
“只要是收音机里说出来的就不算是小道消息吗?”爷爷转了话题。
“不算。”
“哎哟!”爷爷嘬嘴笑道,“那咱们公孙两个关起门来讲的话,只能算是小道消息,上不得台盘,你不要再跟外人提起,免得又闹出笑话来,到时候你爹又说我的不是了!”
“好啊好啊……”徐闯诺诺连声。
“等着,我还没弄清楚,就你刚才说的‘黑雾炬’又是个啥玩意呢?”等徐闯出门,爷爷立马跟上来喊住他,颇有几分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