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大伟正准备下班,鬼六子竟然鬼使神差地摸到他办公室来了。
“伟哥,那两个知青兄弟弄了一条狗来,今晚咱兄弟又可以饱餐一顿了!酒也挺多的……”鬼六子一脸谄媚,进门就说。又说:“那是一条纯黄狗!都说头黄二黑,三花四白,这回咱们几个可有口福了!”
“前个月不是才吃鸡吗,怎么又弄狗来了?”大伟不相信两知青有钱买狗请客,心中甚是疑惑,就说,“他俩个到底有多少钱来着,敢这么铺张浪费,比我还阔绰?”
“也不全是他们的功劳!”鬼六子一脸得意地说,“一只野狗,半路跟他两个过来,我只用半个包子就把它给套住了……”
大伟“哦”了一声,正要再往下说,只听鬼六子又说:“狗肉有的是,人又不是很多,要不你出面请一下冯干事,看他给不给咱弟兄这个面子?”缓了缓又说:“今儿不怎么顺当,没来由就出了一桩怪事……”
“不就是要请冯干事吃顿饭吗,你们又不求他什么,这有什么难的。”大伟觉得没什么可为难的,也没功夫过问其他的事情,加之就要下班,就打断说道。一边说,一边起身去了保卫科。到门口一瞟,见保卫科的七个人全在里边坐着闲聊,不好进去说事,就直接走过,等到窗口的时候故意“嗑”地冷咳一声,让冯大个留意到自己。等溜达一圈又折返回来,如法炮制,冯大个明白有事,不一会也就跟了过来。
说起来,这冯大个也是一个嘴馋且喜欢贪口福的主儿,听说有上好的狗肉可吃,当然不会错过。但是,在鬼六子面前,他还是装出了一副犹豫不决,不情愿的样子:“吃什么狗肉嘛,我都有吃处了……要不改天,等我有时间再说。”
“都已经炖好了,”鬼六子凑上前来,赶紧说道,“放了好些茴香根和黄芪……瞧这大热天的,等到明儿说不定它就变味了。机不可失,要吃就去吃新鲜的嘛!”
“那别处就不要去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反正机会难得!”大伟对冯大个说。知道冯大个不过是在假意推却,就又更进一步:“他几个早就想请你了,只是一直没个合适的机会。既然碰上了,那就索性过去一趟了了局吧,至于吃还是不吃,可以视情况而定嘛……再说,放眼这煤矿上,除了咱矿长,谁人敢强迫你冯干事了?”
“是呀是呀!”鬼六子连连点头,赶着说道,“我们早有这份心,就怕你冯干事不给面子嘛……”又说:“喝酒、吃肉不过是小事一桩,主要是给我几个去撑撑脸面,免得别人老说闲话,说我几个好逸恶劳,惹是生非什么的!其实,我们几个就只是好伴,喜欢打鸟、捉兔,捞鱼、摸虾来做下酒菜,哪有他们传说的那么糟糕嘛!”
“那你们就不会注意一点影响吗?”冯大个面色一正,开口便是一通训斥,“经常神神叨叨的!该干的不干,不该干的却绞尽脑汁,跌破脑门,再不收敛,上边追究下来,只怕想要回头都难!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形势是很紧的,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噢……”鬼六子凉气倒吸,一声惊呼。
“算了!”大伟打圆场说,“今天过去,就着去给他们上一堂政治课,免得以后惹出事来。防患于未然,这个也算是保卫干事份类的事情,是正事一桩,没必要有太多顾虑嘛!”
冯大个听他说的堂而皇之,心中受用,也就不再借故推却。即便如此,他仍就不忘甩出一些台面上的话:“那好吧,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答应去的,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大伟付之一笑。
半路,他们遇见刚下班的赵振。大伟叫他一块过去,赵振以为他又要借钱,就忙不迭地摆手说道:“不去不去,我还有别的事情,各忙各的算了。等会……等会我还要去三号井那边找人的,别给耽搁了。这事,可不是作玩的……”边想边说,边说边走,赶着想要离开。大伟挡住不让,凑近说道:“我是让你去吃狗肉,不是让你去打老虎,你怕什么来着?”又说:“那是一个纯黄狗嘞,可馋人了,不是想碰就能够碰上的……一旦错过,那就再没这个机会了!”
狗肉温补不说,还能够祛风除湿,这东西对于常年下井的人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滋补品与保健品了,加之长久以来,这地方都在谣传“头黄二黑,三花四白”,这意思是说,就狗肉品质而言,黄的排第一,黑的排第二,花的排第三,白的排第四,黄狗肉是狗肉中的极品,碰上的概率还不到千分之一。赵振本就心动,再听大伟这么一说就更诱人了,稍作推却,也就跟了过去,想要一饱口福。
饭局就设在黄大家,一共摆了两桌。桌上,能够喝酒的推杯换盏,猜拳捏掌,不能够喝酒的却也以茶代酒,频频举杯:“来来来……喝喝喝!都不是外人……”
这酒虽说是拿医用酒精勾兑得来,但也都来之不易,平常之人不喝那也就罢了,完全用不着去攀扯、劝进什么的。反正,只要主客尽兴、高兴就好,其他一概不论。不言而喻,这间屋里的主客当然就是那冯大个了,除了冯大个就数大伟,无论是吃肉还是喝酒,所有人都得围着他俩转,唯他俩马首是瞻。加之黄大、鬼六子、李奇和一班长赵荣富他们处心积虑的想要巴结冯大个,自是非常卖力,弄得桌上气氛一浪高过一浪,爆笑声不绝于耳——
“来来来……”
“喝喝喝……”
“久逢知己千杯醉……”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炕干锅……”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句话,咱们今天吃的可是‘唐僧’肉呐,吃了就能得道升天……”众人畅所欲言,你一言我一语的,想咋说就咋说。
“是呀,说不定等下一辈子我几个就能够得道升天,给安排到玉皇大帝的帐前听用,个个都能够翻江倒海,呼风唤雨……”当中有人牛哄哄地说道。
“真要那样,那冯干事也就属于托塔天王之类的大人物了!假以时日,就能够撒豆成兵,降妖伏魔……”看着眉头逐渐舒展看来的冯大个,鬼六子便不失时机,谄媚说道。
“这托塔天王可是个有本事的人物嘞,就连那个脚踩风火轮,大闹东海的三太子哪吒,也都是他的三儿子呢!无论到了哪里,他都身披铠甲,威风凛凛,时常手捧一高塔,想要呼风唤雨就呼风唤雨,想要降妖伏魔就降妖伏魔,从来都不含糊……”冯大个喜形于色,有点飘飘然地说道,听上去像是在彰显他自己。
“既然冯干事都只能做天王,那我就只做个统兵的将军是了。冯干事指东我打东,指西我打西,保证听从号令!”黄大一丝不苟,正坐说道。
“能做个‘统兵将军’就很不错了,难道你黄大还想做元帅不成?”大伟调笑说道。
“是呀,做个‘天蓬元帅’,统领十万天兵天将那也就够了!”鬼六子大笑说道。
“哼哼!”黄大把脸一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所谓的‘天蓬元帅’,就是那猪八戒嘛,你几个当我不晓得吗?”说罢把眼去审视鬼六子。缓了缓又说:“我黄大虽说一天书没得读过,但对于《西游记》却是早就听说过的,你鬼六子想要埋汰我,门都没有……”说罢,故意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把碗中的酒端起来一口干了。
赵岩、张广虽然频频举杯,但他俩却没去动盆中那鲜美的狗肉,也没敢喝汤,只把一双眼睛盯着猪头肉、洋芋、酸汤红豆什么的,任凭众人东拉西扯,说七道八。
“你两个怎么回事,怎么不吃狗肉?”大伟注意到了,就皱起眉头问道。
“这狗肉我两个都不怎么喜欢吃……”赵岩勉强一笑,喃喃说道。
“我胃不舒服呐!这东西太热太燥,吃了只怕更是遭殃……”张广扭捏说道。
“胃不舒服与吃狗肉有狗屁关系!”冯大个不屑一顾,瞅着他两个问道,“只怕是别有原因吧?要不就是害怕吃了发热发胀,没地方去释放内存,凡事只能靠手来打理……我说的,我说的应该不错吧?”完了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赵岩、张广一脸尴尬,愣愣不语。结过婚的黄大、鬼六子、李琦他们则是接连一阵爆笑,胡乱说道:“就是就是……叫我说早把婚结了,该解困的解困,该泻火的泻火,免得憋出病来。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各自抓紧时间努力……这年头,可不能把什么问题都用手来解决啊……”
众人听得,又是一阵大笑。
里边闹得正欢,外边不远处却突然来了一二十人,当中有几人手持棍棒、绳索,一个个指指点点,说这说那,看样子是冲着这边来的。
“这都咋回事呢?”听见屋外骚动,里边人逐渐静了下来,都抬头向外看去。
赵岩、张广只瞟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赶着把脸背了过去,像在逃避瘟疫似的。
大伟一看他两的举动和屋外的情形就明白了八九分,感觉先前的顾虑已经变成了现实,他想要规避,却为时晚矣。因为,那伙手持棍棒的人,转眼就把门给堵死了。没奈何,只得把眼去看冯大个——
已经有些醉意的冯大个并没留意到门外,而是手持酒碗,正要借酒高歌一曲,说些“明月、天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遇兮骓不逝……天生我才必有用”之类的话语,一展其高大威猛的雄风。见这屋里突然寂静下来,知道是受外来影响,就不经意地抬眼看向屋外:“都他妈的什么东西,这么扫兴……”话刚说了半截,人却愣住了。因为,这外边围过来的陌生人的确不少,而且还手持棍棒、绳索等武器。这情形,对于长期从事保卫工作的他来说,是最敏感不过的了。尤其是这地方百姓,绝不是作为外来人口的煤矿工人,可以随便去招惹、去践踏的,搞不好就会出现大规模械斗,搞得这地方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怪事,这都咋回事呢?这帮子人干嘛这么凶悍,一个个横眉怒目还带了武器,就跟要吃人的饿狼一样!”冯大个吃惊之余,一脸狐疑地把脸转向大伟、黄大、赵荣富他们,企图能够从中窥出端倪。
“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怎么站我门口来了?”黄大受他触动,赶紧起身吆喝。
“我们找人!”门外一老头大概已经晃眼发现目标,但还不十分肯定,于是说道。一边说一边转了个角度,想要看个清楚。不料,却让古灵精怪的鬼六子一个健步赶过来挡住。
“快走快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鬼六子沉声吆喝。李琦与另外10来个同班下井工人,似乎明白了是咋回事,不敢怠慢,全都站起来把门窗堵了个严实,让外边的人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
“赵岩、张广两个小贼快快出来受审!”门外陡然传出一声吆喝,听声音有些苍老,像是那老头发出来的。
冯大个一惊,把眼看向赵岩、张广:“你们两个是怎么搞的嘛,怎么就惹事了?”
“这个不关我两个的事……”赵岩一脸张惶,摆手说道。
“他们都是来找你两个的吗,这都是咋回事呢,搞得紧紧张张的?”大伟看着赵岩、张广,悄声问道。嘴上这么问,但心里却明白了八九分,晓得定是这狗来路不正,才会招来这样的麻烦。
“这不,说了不听,麻烦来了不是……”张广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来了这么一句。
“是找麻烦来的,千万别让他们进来!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赵岩压低声音说道。缓了缓又说:“本来这事与我两个无干,但现在即便浑身是嘴,也都说不清楚了嘛!这事……这事非同寻常,搞不好还会牵扯着其他人,让大伙都下不了台嘞……”
“哼哼!”冯大个冷哼一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大伟则是一头雾水,满脸疑惑:“怎么就牵扯着其他人了?他这什么意思呢?莫不是……”
就这当下,门口的鬼六子、黄大、李琦却与人打起了口水仗。
“找人到别处去,不要在这儿捣乱!”黄大颤声吆喝。
“这屋里没有姓张的,也没有姓赵的,你们全都走吧,可不要在这儿耍横捣乱!”李琦也迷离着两眼说道。
“赵岩、张广就在里面,我都看到了,你们不让我们进去可以,那就把他两个叫出来,由我们来盘问。”老头拿出气势,昂首说道。之后又是一通虎吼:“赵岩、张广快快出来,不然我们就要硬闯进来绑人了!再不站出来主动交代,逮到就得拿去游村,然后绑送公安局去法办!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不主动坦白认错……这么多人守在门口,不信你两个今儿能躲得过去……”
“喊什么喊?”黄大不为所动,冷着脸说,“我已经说过他们没在这里,没在这里!可你们就是不听,莫不是想要难为我姓黄的吗?”
“你说他们没在这里,那就让我们进去瞧瞧,只要没在我们就走!”老头旁个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赶着说道。
“这么说你们是要去抄家了,你们,你们有这个权利吗?”鬼六子把脸一横,来一个针锋相对。
“我们只是进去查看查看,不是搜查也不是抄家!”年轻男子听他口气不好,立马就换了副口气。
“捆着与绑着都是一样,就只是喊法不同而已!”鬼六子胡搅蛮缠,赶着说道。等缓了缓又道:“查看就等于搜查,再要带走这样带走那样,那不就等于是在抄家了吗!”见那男子愣愣不语,想了想就又说道:“要搜得有搜查证,不然的话,就别想着进这道门嘞!”见众人都不言语,缓了缓又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你们不听劝阻想要擅闯民宅,这都成什么事了,这地方还有没有王法,还讲不讲规矩了?”
“什么王法不王法,规矩不规矩的?别拿这些东西来吓唬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我们只是进去瞧瞧,谁说要去搜查了?”另一年轻男子见状也不示弱,而是口气咄咄逼人地说道。
“没门,要瞧到别处去,别在这儿捣乱!”李琦挺直腰杆,摆手回应。
“是呀,要瞧到别处去,”鬼六子接口说道,“里边只有我们煤矿保卫科的冯科长和供运科的刘科长,你们可别在这儿没事找事。否则,要是惹恼了他们,那可就别怪我哥几个不讲客气了!”一边说一边捏紧拳头晃了晃,摆出了一副准备动武的架势。
“什么冯科长刘科长的!”冯大个一听就来气了,但他仍然装做一副沉稳的样子,端坐不动,口中嘟嘟囔囔,说个不停,“给说成了‘哥几个’, 这简直就是在瞎胡闹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这要给传将出去,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吗……”
大伟忐忑不安地坐着,一会看向门外,一会又把脸转向冯大个,再就是去审视一脸彷徨的赵岩、张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一旁坐着的赵振更是惶恐不安,两腿瑟瑟发抖,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可能像黄大、鬼六子那样出面去跟人针锋相对,只在心里嘟囔:“太糟糕了,怎么会是这样,他两个究竟是怎么搞的嘛,怎么会轻易让人打上门来……”
这时候,一个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看上去颇有点派头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打量着黄大问道:“朋友,这是你的家吗?”
“对呀,这是我家,你们想要咋地?”黄大气头之上,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瓮声瓮气地来了一通,“你们仗着人多势众,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的门堵住,围得水泄不通,这都成什么事了,难道我们煤矿工人还能作奸犯事不成?”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给说得这么严重嘛!”男子面不改色,淡然说道。
“对呀,”鬼六子接过话题说道,“事情本就不大,可是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难道……难道我们这些煤矿工人还能犯事不成?你们要识相那就趁早走吧,别到时候给弄保卫科去关着!”缓了缓又说:“你几个还是趁早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一旦上纲上线,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不是你们犯事,我们是来找人的,找到就算完事。至于过后怎么来办,那就不干你们的事了……”老头侃侃说道。
“找人,找人那就到别处去找呀!”
“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面,我都看到了……”老头说。老头的话讳莫如深,弄得本就有些醉意的黄大、李琦、鬼六子全都皱起了眉头。
“难道这老头真的看清楚了,知道赵岩、张广就在里面……不会吧!”黄大皱着眉头嘀咕。
“你们,你们要找的人是哪个?”鬼六子眨巴着两眼,明知故问。
“赵岩、张广,就是经常来你们煤矿的那两个小年轻人。他两个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胆子可大了!偷鸡摸狗什么都敢去弄……”年轻男子没理会鬼六子,而是看着黄大说道。末了又补上一句:“去年子我跟赵岩、张广到过这里,还有他们俩个也在,这我可没说假话……”一边说,一边把手向鬼六子和李琦指了指,弄得鬼六子、李琦也都一脸难堪,哑口无言。在年轻男子看来,这门口,只有体态魁肥的黄大像是个当官的,其他人都不算什么。至于鬼六子他们说的冯科长、刘科长,那都是故意抬出来吓唬人的,不能当真。
“可是今天他俩都没在这里!”鬼六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找他俩个干嘛?”李琦问。尚不待对方回答就又说道:“他俩个我认得,会到这地方来打篮球,看电影,逛供销社什么的。偶尔也会来找我几个玩玩,但这几天他们根本就没到过这里呀!”
“是呀,”黄大不失时机,“他们这几天根本就没到过这里,怎么就要站我门口这样那样的了?”
“他两个偷了我家的狗嘞!”老头掷地有声,赶着说道。之后声色俱厉:“这两个天杀五雷轰的,要不帮我把狗找回来,今儿我一定要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偷狗,扒皮……”里边人一听就傻眼了,一个个都跟犯了罪似的,心想,“莫非那狗是这老头的?真要这样,那可就麻烦了!狗肉已经吃到肚子里,想吐也吐不出来了,这该咋办呢?”这时候,但凡这屋里人,也都后悔不迭,但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呢,就只能想办法来推诿、搪塞。一旦时机成熟,就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偷狗你到别出去找呀,上我们家来干嘛?”黄大依旧只一个劲地冷着脸说。
“我看见他两个就在里面坐着!”老头语气肯定地说道。见里面人越是想尽办法搪塞,老头愈发坚信不疑,于是说道:“你们刚才不是在喊拳吗,我都听到他两个的声音了,怎么会说没在里面?这个说不过去嘛!”
“是呀!”还是先前那个年轻男子接口说道,“我们这么做也不是在为难你们,只要把他两个叫出来,我们绑了人就走,绝不牵连你们!”
赵岩、张广一脸惶恐,心跳不已,都不知道在这种形势下,能否顺利躲过一劫,两人只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大伟和冯大个,希望他两个能够站出来顶住,不然的话,一旦他二人被逮到,好些事情有口难辩,哪还不得被公安抓去坐牢的吗,搞不好还会被发配到北大荒去,搞得有去无回!
吃了不该吃的狗肉,赵振一百个的后悔,心想:“要不遇见大伟这个“扫把星”那就好了,那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现在给困这屋里,上天不得下地不能,简直愁死人了。”一想到吃了贼食,他心就“怦怦”地跳个不停,就怎么也淡定不下,就对大伟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无论如何,一向循规蹈矩的他,是怎么也奈何不了大伟这个不按常理出牌,且又嚣张跋扈的“扫把星”的。
冯大个表面一点不在乎,但心里却在打鼓:“这事要传扬出去,或是给闹到矿领导那儿,写检查事小,但丢了姐姐姐夫的脸面,那事情可就闹大了。”想到前段时间姐夫一再告诫,让他在工作上积极主动一点,注意一点形象,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员往来,更不要随便吃人东西拿人钱财,等合适的时候提拔他当副科长一事,他一下子就懊恼起来:“妈的,这个刘伟害人不浅!给弄出这样的丑事,这叫我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便条件反射式的,朝坐对面的大伟狠狠瞪了一眼:“你个该死的家伙,以后再不能相信你了。我得跟你断绝往来,不然就甭想再在这个地方混出点名堂来!”
“怎么搞的,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大伟没工夫去留意冯大个,而是调头看着坐他里边的赵岩、张广,悄声问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赵岩说,“我们一出村子那狗就跟着来了,怎么撵也撵不回去。到了矿上,鬼六子、黄大见了眼馋,说什么‘头黄二黑,三花四白’,纯黄的,一点杂毛没有,他从来就没遇见过,干脆一绳子套住,把它炖吃算了。还说,这狗杀了放锅里一炖,也就成了极品狗肉,吃了温补壮阳,延年益寿。我说这是老乡的,弄不得,而且那老头难缠的很,一定会找上门来的。可他就是不听,拿个包子一哄就给套住了……”赵岩一说就是一气,直听得冯大个和赵振浑身冒汗。
“是呀,当时我也是不舍得的……”张广喃喃说道。之后又说:“大黄狗很听话,但鬼六子定要这样,我两个也是没办法的呀!没想这会变得不可收拾,给弄得不上不下的,真是倒了邪霉了……他们,他们说的偷鸡摸狗的事,我两个从来就没做过……怎么说我两也是读书人出身,根本不可能去做那种事情嘛!”
“是呀是呀!”赵岩连连点头,“偷鸡摸狗的事,我两个从来就没做过嘛,这屎盆子怎么就要硬往我两个的头上扣了……”
“难怪他两个不吃肉不喝汤,原来是这回事情!”大伟明白过来,立马凑近冯大个,悄声说道:“看来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两个,怎么说我们都得设法帮他两个解解围!否则,群情激奋之下,他两个必定是要遭殃的。再要查下去,只怕黄大他几个也脱不了干系,最终影响到咱煤矿的声誉……”
“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人家也找上门来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他两个浑身是嘴也都讲不清楚了,我们怎么来帮……”冯大个一脸苦相,摇头说道。之后两手一摊:“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两个完蛋了倒不打紧,只是还连带带害了我几个,真是倒霉透顶!我要早知道会是这样,绝不会跟你们搅和在一起……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真是悔不当初呐……”
赵振、赵岩、张广面面相觑,搞得就连大气的不敢出。大伟脸上挂着歉意,但内心却不以为然:“什么话呀!一点担当没有,在吃肉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认得讲这样的话了!这个时候却说得冠冕堂皇!哼哼,哼哼哼哼……”
不管屋里的人如何折腾,立门口的两伙人却依旧是唇枪舌剑,争执不下,叫嚣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大伟思索片刻,起身把屋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后窗上。
“不用看啦,那都是有护窗筋给管着的,想要出去比登天还难……”冯大个一脸沮丧,摇头说道。显然,他不但洞悉到了大伟的心思,还在那扇被钢筋封死后窗上动过不少脑筋,只是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突破口或切入点,仅此而已。
护窗钢筋的间距只有12厘米,仅够三五岁以下的小孩子通过,这些赵岩、张广早注意到,也都不抱希望了,两人都只忐忑不安地坐着,都指望门里的人能够强硬,顶住任何外来压力;门外的人能够失去耐心,早早散伙走人。
“里边不是有保卫科长,供运科长在吗,你让他们出来说话!”中年男子见僵持不下,就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鬼六子本能地回头去看,见冯大个、大伟都没有想要出面的意思,只得转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眼西边那轮红红的,就要落山的太阳,然后说道:“领导没工夫陪你们斗嘴,叫我说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那就晚了!几十里的山路,一不小心就会跌跤摔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完,抱着两手,静待对方回应。
“实话告诉你们,”老头口气很硬地说道,“要不弄个水落石出,我们这帮子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弄个鱼死网破,我们也得把人逮住,交给县公安局的同志去处理,让他们受到最最严重的惩罚!”又说:“我那大黄的肉可不是好吃的,就是吃下了也得给我吐出来……”
“噢……”黄大暗自一惊,凉气倒吸。鬼六子、李琦、冯大个、赵振等人则不由自主地把手去摸隆起的肚子,一个个心跳不已。只有大伟泰然自若,不停地思考该如何来应对。
“我们这帮子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天黑了那又怎样。大黄的肉可不是好吃的,就是吃下去也得把它吐出来……”
“对呀对呀,就是吃下去也得把它给吐出来!”屋外人群发出了团结一致的声音。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黄大、李琦彷徨无计,只愣愣站着。鬼六子眼珠急转几下,不一会也就开窍,于是折转回来,看着赵岩、张广悄声说道:“没办法的啦,这伙人赖着不走,要不你们出去抵挡一阵子,就说你们两个就连狗毛都没见着一根,怎么可能偷他的狗呢,不如到别处去找找。他们要是不听,你就说,这煤矿的人也不是好惹的,要弄不好,以后人家就连电影都不让看,那可就亏大了!不如就此了事,等以后重新弄个狗来给他看家就是,一个不行那就给弄两个嘛……”
“浑说,”害怕牵扯到自己,冯大个面红耳胀,赶着呵斥,“你这个鬼六子不要乱出馊点子!照你这么一说,那不就等于承认了吗?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不是小孩子摆家家,闹着玩的,怎么说都得从长计议……”见鬼六子愣愣不语,又说:“你说话要有分寸,什么冯科长刘科长的,谁让你这么说了,这都成什么事了?你这般乱说乱讲,传了出去我怎么下台?搞不好还让王科长对我有意见,说我故意放风,就是为了跟他争官当,把他给弄下台去……”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威慑力却丝毫不减。
“对不住对不住,看我这张臭嘴!”鬼六子一脸汗颜,自打嘴巴说道。缓了缓又说:“抬出你两个,目的只是为了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乱来嘛,我绝不会想得这么远的,这个事情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一边说一边连连拱手赔罪。
“那你也得有个分寸,不能乱得乱讲嘛。再说,这话要是传到矿领导那儿,那麻烦可就大了,届时除了我,这房子里没一个人能脱得了干系……”冯大个劈头盖脸,一通责难。他话听着像是在为别人着想,实则都是在为他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忧。
“这桌子上摆了狗肉,我两个要是出面,那就更说不清楚了!”冯大个话音一落,赵岩就一脸惶恐,赶着说道。
“是呀,”张广也说,“这个时候出去,那就等于是在自投罗网,那还不死定了吗?”
鬼六子一听也是,只得原还回到门口,继续去跟门外的人周旋。
“既然你们说赵岩、张广没在里边,那就让我们进去瞧瞧嘛。要不让瞧,那就说明你们心里有鬼,那我就要去找你们的赵立雄矿长了,看他管还是不管!”感觉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很少说话的中年男子便昂头挺胸,颇有几分气势地说道。
“奶奶的,你就是找天王老子也都没用!”见对方拿矿长名讳压人,黄大以为他是在拉大旗作虎皮,想要吓唬人的,一来气就大声说道。他口气虽然很硬,但也不是全无顾忌,于是,稍作迟疑就又喃喃说道:“我的宿舍我说了算,我说没有就没有,说没在就没在!怎么就要难为人了?”见人皆不语,又说:“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住的是什么样的人,我黄大好歹也是个管着上百号人的班长,怎么就任由你等来欺负了?”
中年男子冷眼旁观,没有说话。
“怪事,谁欺负你了?这个事情不要本末倒置嘛!”一年轻男子皱起门头说道。
就在屋外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大伟再一次走到后窗仔细看了,见钢筋并不是很粗,而长度又有一米还多,就用两手抓牢相邻两根钢筋用劲一拉,那间距就宽了将近一寸。冯大个、赵岩、张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见状急忙赶了过来。情急之下,四人都有了默契——冯大个、大伟两人不由分说,一左一右站成弓步,各自抓牢一根护窗筋便使劲用力。说来也巧,这两人,冯大个体格魁梧壮硕,本力自然不小;大伟虽然只是中等个子,但他天生就有一股子老刘家人传承下来的蛮力,两人一鼓作气,眨眼工夫就把各自手中的钢筋拉成了弓形。赵岩、张广见有机可乘,鱼贯而出,转眼就没了踪影。
冯大个、大伟把手一放,本已弯曲了的钢筋立马恢复了原样,变得笔一样的直,几人的心顿时落下,变得不再那么紧张。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大伟、赵振马不停蹄,像有了默契似的,赶着把桌上的狗肉端了放进橱柜里,把桌下的狗骨头打扫的干干净净,完了又四处查看,看有没什么蛛丝马迹暴露外面,直到无可挑剔才坐了下来,脸上显出自信表情。
此时的冯大个更是一脸坚毅,端坐不动,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冯大个正襟危坐,把两手内扣,呈八字形摆在业已舒展开来的大腿上,把头一别,朝向门外大声呵斥:“嚷什么嚷,乱糟糟的,这都成什么事了,还懂不懂规矩,讲不讲法律了?”缓了缓又说:“你几个退一边去,让他们全都进来就是……都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我就不相信他几个拿着棍棒、绳索,就能成事,就能够翻得了这地方的天……”
黄大、鬼六子、李琦回头去看,已然不见赵岩、张广的踪影,两人都吃了一惊,把眼四处扫瞟,桌上桌下,屋里屋外一目了然,就连摆桌上的两盆狗肉,这时候也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怪事!”鬼六子一脸疑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连地板也都光光如野,没有一丁点残渣剩汁可寻。
“怎么就这么神速,这狗骨头都到哪里去了?难道都钻床底下去了不成?”鬼六子这般去想。
“既然大头领已经发话,那你们就进来一个人瞧瞧,其他的都站外面,千万不要瞎胡闹!否则就不要怪我黄大不讲客气了!”黄大有了底气,说话也就变得从容起来,一番安排就回到了桌上,只让鬼六子、李琦他几个当把门将军,在门口把关。
这时的黄大,又开始自顾自地喝起酒来,从表面来看是很悠闲,其实他是在借酒压惊。或许是出于对于某件事情的担忧,他在喝酒的同时,两眼却在不停地扫瞟,思量该如何来防患于未然,又有哪些关键地方是不能随便让人去看,去触碰的。
门外领头的三人一番商量,便推举那中年男子进屋来查看。
本就一间40平米的房子,除了床底下是隐蔽的,其他地方一目了然。即便是站在门口,也能看个大概。
中年男子信步走进,直接来到后窗前仔细扫了一眼,见护窗筋完好无损就折返回来。让人不解的是,他并没去留意这屋里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而是直接把眼去扫瞟桌上,见每张桌子除了一盘凉猪头,就是白菜、洋芋、花生米、洋芋皮、酸汤红豆什么的,没一点是他们所期望看到的,就连碗筷、酒杯和凳子也都是按人头安排,没有一杯一碗一凳子是多余的。
大伟自打中年男子一进门,就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鼻子微微煽动,眉头也随之皱了一下,大伟的心就悬了起来,感觉他已经嗅出了什么,可奇怪的是,那男子很快就变得释然,变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也不曾察觉,就连先前挂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住对不住!看来我今天是找错地方拜错庙了……”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往外就走。
“别急着出来,看看他床底下再说嘛!我要猜得不错的话,这秘密或许就藏在那个地方……”老头提醒说。
中年男子并不理会,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你怎么不看床底下?问题可能就出在那个地方……”老头赶着追问。
“要看你看,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两个会钻到床底下去的!毕竟,他两个都是高中生,是有文化的人,还不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中年男子摇头说道。说罢,径直走了。
“怪事,怎么就走了?这不等于白来了吗,这哪里是为我家的事来的。莫不是想要放水了……”老头看着他背影嘀咕几句,就一脸不快地折返回来。
“别急,我要搜查床底下!”鬼六子正要关门,给老头伸手挡住。
“都已经搜过了,怎么还要再搜?”鬼六子眉头一拧,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不搜,这两人分明就在床底下嘛!这个瞒不过我的眼睛……”老头掷地有声,口气很硬地说道。弄得李琦、黄大、鬼六子等人的心“怦怦”直跳,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几个快快让路!”僵持片刻,老者尖声叫道。
“不让……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怎么还要胡搅蛮缠?”鬼六子顶上说道。
就这样,一个不让看,而另一个却非看不可。
李琦站在鬼六子身后,捏紧拳头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有话好说,不用这样子的啦……”很少说话的赵荣富则打起了圆场。
“太过份了!一点道理不讲……”黄大看不过,将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摔到地上,口中嚷道,“妈的,就连喝口酒都不得安宁嘞!你们究竟想要怎样,折腾够了没有?是不是以为我黄大是好欺负的,可以任由你们浑来,想搜就搜,想查就查,想抄家就抄家,是吗?”说罢站起身来,摆出一副将要玩命的架势。
屋外的人见状,立马就安静下来。其中几个身单体薄的给吓住了,感觉危险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紧张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看样子你是要动武打人了?”老头不为所动,锐声问道。
“打你又能怎样?”黄大针锋相对。
“好,那我今天就让你来打,看你有多大本事!”老头一边说一边就要硬闯。几个手持棍棒的农村人见状,害怕老头吃亏,也都赶着围拢过来,黄大随手操起一根凳子,双方剑拔弩张。
“让他看吧!”大伟一脸沉稳,摆手说道,“他既然要看,那就让他去看好了,如果不在,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来说。”见人皆不语,又说:“一个个想要动武,这都成什么事了?闹出去,不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吗?动不动就一窝蜂,不知退让,难道咱煤矿工人就这点素质不成!”大伟正话反说,老者听明白过来,脸色立马就变得铁青,变得咬牙截齿。
“莫不成就这么让他浑来?都已经欺负上门来了!”鬼六子不明就里,皱起眉头说道。在鬼六子看来,赵岩、张广八成就在床下躲着,要不然,他们不是钻土里就是飞天上去了。冯大个、大伟之所有这样,不过是故作镇静罢了,就像诸葛亮唱空城计,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归根结底,都是捏了把汗在硬挺的。
“老头?”一直端坐不动的冯大个开始发话,“要是床底下没人,那你又如何来跟我交代?”
“不在?不在那我就把我这条老命留下,要剐要割任凭你们!”这老头气傲得很,就连说个话都很倔强。照他想法:不在床底下,那他两个还能到哪里去?这可都是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不是一颗针一根线,随便可以藏着掖着!抱着这样的态度,再看鬼六子、李琦、黄大那躲躲闪闪,百般阻挠的样子,老头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认为真要赌下去的话,那自己一方是非赢不可的,决计不能轻易了事!
“吓,你这不是在耍混吗?”冯大个眉头一凛就瞪直了眼睛,冷声呵道,“你这什么意思?有我姓冯的在,你认为这地方是可以任由你胡来的吗?”说罢,“嗖”地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居高临下瞅着老头。
屋里屋外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都觉得战火即将点燃。而等到了明天,周围的群众就会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来声援,弄得这地方鸡犬不宁。因为,这样的场景,以前就曾有过。
“哦……”老头凉气倒吸。但他仍旧不肯罢休,只把脸扛起来,咬紧牙关与之对视。立他身后的一干人则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我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让人这般欺负……”见冯大个怒眼圆睁,老头不为所动,断然说道。其他人一则害怕老头吃亏,二则听他口含悲愤,一股莫名怒火油然而生,也就立马跟进过来,一个个紧握手中棍棒,又一次摆出了开战的架势。
“在老子面前也敢动武,你们想找死了不是?”冯大个目露凶光,一声虎吼。
“想死你又能怎样?”老头把手朝他一指就赶着说道,“你要真有本事那就弄死我,弄死我那我就喊你一声爹。你要不敢弄死我,要么让道,让我进屋来搜个遍;要么喊我一声……”
“你……”冯大个不等他说完扬起大手巴掌,但却迟迟不敢落下。
老头也觉不恰当,连忙住嘴,硬生生地把已经蹦到喉头的话给咽了回去。尽管如此,但他仍旧不死心,仍旧只愣起眼睛仰起头来与冯大个对视。这屋里的空气,就这样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只见中年男子领着矿长赵立雄快步走了进来。里边人见到矿长,就跟老鼠见猫一个样,“嗖”地一下子把道让开。正要冲老头发气使威的冯大个见状,立马变了个样,变得唯唯诺诺,默无声息地挪到一旁去了。
“姐,姐夫……”许久,冯大个才从喉咙发出一声嘀咕。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赵立雄没理小舅子冯大个,环视一圈之后,看着黄大问道。
“这不,我几个正吃饭,他们来找人,说是狗不见了,要搜我的床底下。我不让,他们就把门堵住,一会要这样,一会又要那样,一闹就一阵子,搞得烦死人了……”黄大东拉西扯,语无伦次地说了一气。
“找狗还是找人,说清楚了!”赵立雄一脸怒气,提高嗓门问道。
“他们,他们一会说找狗,一会说找人,我们也弄不清楚……”鬼六子摆出一副懵懂样,口中嘟嘟囔囔。
这鬼六子原本就口齿伶俐,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水搅浑,让赵立雄摸不着头脑,理不出头绪,更不好做出决断。否则,这事要追根问底的话,那他几个就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我们人也找,狗也找!”老头口气很硬地说道,他这话就更是让赵立雄莫不着头脑了。
“什么人了狗了的,”赵立雄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屁大一点事情,也给弄得惊天动地!我怎么觉得你几个的话越听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味?”之后面色一凛,瞅着黄大等一干人,冷声呵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几个给说明白一点,不要绕来绕去的,让我听了就烦,恨不得立马就扇你们几个耳光!”
“是这么回事,”中年男子见谁也没能把原委说清楚,就手指老头解释:“我们大队的插队知青张广、赵岩一早过煤矿来,把这个老人家的一条黄狗也带过来了。老人害怕丢了狗,叫上一伙人就追踪过来,正好让我碰上,我一琢磨,担心会把事态扩大,就一路跟过来瞧瞧。”
赵立雄听明白了,就问老者:“老人家,你是怀疑你的狗在这个床底下,是吗?”
“是了是了!”老者忙不迭地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又说:“不是,是偷我狗的赵岩、张广,他两个就躲在这床底下的!至于狗吗,是死是活还不晓得……”
“既是这样,那你就进去瞧嘛。”赵立雄和颜悦色地说。
“可他们就是不让,一个个愣起眼睛把门堵住,都是一副想要拼命的样子……”老头把嘴一努,轻声说道。
“有我在这里给你做主,谁敢阻挡,去吧!”赵立雄抱着两手,大声说道。说罢,把目光箭一般地射出,把屋里的人扫了个遍,弄得个个发憷,人人自危。
“噢……”黄大把手捂住胸口一声惊呼。
老者昂首挺胸就往里去,三步两步就来到床前。
鬼六子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挪开身子,让老者去看个究竟。但一颗紧张的心却“怦怦”地跳个不停,仿佛就要露陷被抓似的。
“怪事,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老者掀开床单,弯下腰杆仔细搜索一会,然后说道。
“我就说没在没在,这回怎么样了?”鬼六子松了口气,朝向老者幸灾乐祸地说道。说罢,把眼一一看向冯大个、大伟、赵振等人,想一探究竟,但他几个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叫你不要冤枉好人不要冤枉好人,你就不信,这回怎么样了?”李琦冷着脸一通奚落。
老头像泄气的皮球,一言不发走到门口,带上他的人马,一溜烟到别处寻觅去了。
“你们等着,谁也不许走开!”赵立雄低声交代一句就赶着追老者去了。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有威慑力,让里边的人都捏了把汗,没一个是胆敢不听令的。
赵立雄跟上去说了一些安慰话,然后让人送来60个大馒头,一人分派两个,再把那中年男子拉到一旁去小声交代几句,才算完事。
等把那伙人送走,赵立雄即刻转返,脸上也随即显现了一股子杀气。
“你来这儿干嘛?说……”赵立雄一进门就冲着冯大个厉声问道。
“听说有人闹事,我……我过来帮他们调解一下……”冯大个嗫嗫嚅嚅,小声回答。
“真的吗,你就这么干净,就这么一尘不染?”赵立雄眉头一拧就加重了语气,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你的嗓门不是很大,气力不是很足吗,怎么就小声小气,就跟一小媳妇似的站我面前?”
“我,我说的全是实话,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几个嘛,他们……他们几个都可以给我作证。”冯大个边说边向鬼六子、黄大、李琦他几个使眼色。但他底气终究不足,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
“哼哼!”赵立雄看在眼里,只发出一声低沉且尖锐的冷笑就再没声息,弄得整个屋里的人屏声敛气,人人自危。
“是这回事吗?”赵立雄一字一顿,朝向众人厉声问道。
“是啊是啊,就是这回事情……他是帮着来调解的,跟这件事一点干系没有……”众人诺诺连声。
赵立雄一听,紧蹙的眉头转眼就舒展开来。
“你没跟他们喝酒吃饭,是吗?”赵立雄把脸转向冯大个,缓和语气问道。
“没有没有,”冯大个连连摇头,胡乱说道,“你都交代过了,不能随便吃人东西拿人钱财,我怎么可能跟他们去喝酒吃饭呢!这可是触犯规矩的事情,你都交代过了嘛……”冯大个一连说了许多,至于触犯了什么规矩与禁忌,他却没说,而那些立在他傍个的人,更不敢贸然去问,赵立雄则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赵立雄耐心听完就不再往下去问,而是把眼扫了一圈,把目光定格在了黄大脸上:“你们今天吃了些什么?”
“诺,就桌上那些!”黄大努嘴道。
赵立雄扫一遍桌上就回转头来,看着黄大问道:“是真的吗?给我实话实说。”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威严却丝毫不减。
屋里人一听,全都不吭气了,一个个心跳加速,当头的黄大更是一脸惊惶,语无伦次:“是,是……这个……”
“去,把橱柜门打开,把里边的东西全抬出来我瞧!”赵立雄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他早看出了苗头,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当众出他几个的丑而已。
屋里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哼哼!”赵立雄冷笑一声,“你们不要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们也看到了刚才那个中年汉子,他便是那地方的大队长,是一个当过八年侦察兵的老转业军人,精明得很啦。你们觉得,就凭你们那点伎俩也能瞒得过他吗?我给你们说,其实他早就嗅出了狗肉的味道,只是跟我太熟,不好扒你们几个的皮而已。因为扒了你几个的皮,那就等于是在打了我这个当矿长的脸了。但是,两个知青,他可是要下重手去整治他们的,说不准等明天一早就会被送去坐牢!”之后又说:“我之所以跟出去,就是要他多担待,不要把这事传扬出去,免得丢了我们煤矿的脸面与名声!”见众人都不啧声,缓了缓又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堂堂央企却做出了这样有损形象的事情,你们教教我,我这张老脸,究竟要往哪里去放呢?”
“难怪那中年男子嗅了一下鼻子就皱起了眉头,就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当时还只道他没嗅出来,不料竟是这般深沉。看来这人还真是不简单呐!不愧是老侦察兵出身!”对于那个中年男子的举动,大伟暗自佩服不已。
赵立雄的一席话,让冯大个的脸霎时变成了猪肝色,不由得暗恨大伟不明就里,无故把自己也拉下了水。但这样的情绪,他却丝毫不敢在此时此刻来宣泄,就只能唯唯诺诺,好半天才像一个怨妇是地,喊出一声“姐夫……”那怂样,与他那高大威猛的块头极不相称。接下来的话,却让赵立雄严厉的目光给制止住了。
鬼六子战战兢兢地龟缩在已是面如土色的黄大后面,一个劲的作揖:“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矿长开恩,矿长开恩呐。我几个都是被冤枉的,犯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错误,不值得去追究的呀……”大伟、李琦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地并肩站着,其他人更是一脸惶恐地站在他几个身后,一个个藏头缩尾,恨不得一头钻到土里边去,让赵立雄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
见众人一动不动,呆若木鸡,赵立雄放去了先前想要惩戒的念头,转以低沉且不失威严的口气问道:“这狗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你们一个二个都给我说实话,不许隐瞒!”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把头低下,一言不发。
“黄大,这狗是怎么来的?你跟我说实话!”赵立雄直接点名问道。
“知青赵岩、张广到煤矿来,说半路跟来一只野狗……他几个以为是没主的货,就把它套住了,然后……”黄大唯唯诺诺地说了一气。
“是你几个还是他几个,说清楚了!”赵立雄眼睛一愣就皱起了眉头。
“糟糕……”鬼六子、李琦凉气倒吸,心跳不已。
“都哑巴了不是?”就在众人屏声敛气之际,赵立雄再次发声。
“是他们几个,他们几个……”黄大战战兢兢,咕嘟一句就再没声息。只下意识地把眼瞟向鬼六子、李琦等人。弄得他二人一脸张惶,不知如何是好。
“谁是他们几个,他们几个又是谁人?”赵立雄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几个的举动,于是步步紧逼。
“都是,都是外边来的,我也不大认识……”黄大喃喃一句就又停顿下来。
“那他们人在哪儿?去,把他们叫来见我,让我问个明白!”心如明镜的赵立雄依旧不露声色,侃侃吐声。之后只一个劲地催促:“快去快去,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他两个一到下就走了,这时候只怕已经回家去了。”鬼六子抢着回答。知道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鬼六子担心赵立雄找来知青问明来由,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就故意把话题扯远,把水搅浑,想要通过制造障碍来让赵立雄放弃找人的念头。
赵立雄一声“走了”就差异地皱起了眉头。大概觉得再问下去意思不大,而某些结果,也是作为矿长的他,所不愿意去看到或面对的。
“既是这样,那我就相信你们一回吧!”赵立雄稍作思忖,缓缓说道。之后便是一番告诫:“我跟你们说,赵岩、张广这两个人很不正规,据说前段时间还抓了社员的几只鸡,只是没被现场逮着……这样的人你们也敢接交,也敢称兄道弟,简直不要命了。再要这样,我迟早要把你们全都开除,全都送去牢改,给发配到北大荒耕田种地去……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众人不敢怠慢,连连作声。
赵立雄前脚一走,冯大个、大伟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赶着朝另一方向走了。冯大个一路向前,对处在身后的大伟视而不见,一看就是想要划清界限,各走各路的做派。大伟看在眼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放慢脚步,任由他去。
“难道社员的鸡也是他俩给弄的?不对呀,我记得张广说过,那鸡可是他俩用什么东西给换来的,怎么就给扯上了?一定是别有原因……”大伟一路思忖,眉头紧锁。想到赵岩、张广今后的前途命运,他不由得为他们担心起来。
“差点就栽了!幸亏没事,以后一定要千万小心,不要再跟大伟去到处乱转,免得惹火烧身……”赵振远远地跟在大伟他两个后面,一路走一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