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是傻二娶亲的日子,仗着九叔的面,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去登门贺喜。依照习俗,喜宴在晚上六点半开始。
九叔耍阔,早上新媳妇才进门,就把一箱鞭炮都给炸了,使得院子里到处散落着一些红色碎纸片,远远看去,就像是无数红色的花瓣缤纷于地上,格外引人注目。
新媳妇年方十七,虽然不能说面如桃花,却也是身材窈窕,长着一张俊俏的瓜子脸,两个浅浅的酒窝。恍然一看,除了眼睛偏大不够灵光,其体貌特征就如同小美,就连大伟见了,也禁不住叹道:“唉,傻二也能娶到这样光鲜水灵的老婆,说明这世道也就只玩钱了!”
饭后,大伟借酒气进了新房,装疯卖傻,把送亲女子抓了个遍。一会要抱这个,一会又要揽那个,做一些常人不敢看的动作,吓得一群并没见过大阵势的小姑娘东躲西藏,慌做一团。
九叔早留心到了大伟的举动,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见大伟越来越不像话,就连新媳妇也敢调侃捏拿,只得出面说道:“快些给我出去,不要浑来捣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大伟嬉笑说道:“九……九叔走开,这个不是你老人该管的事情。侄儿我要闹……闹新房了!”说完,反倒佯装踉跄,走过来连拉带推,想要九叔走开。
九叔见来文的不行,翻脸喝道:“吓!你这混小子,怎么反倒撵起老子来了?待我去喊你老子过来,看你还敢不敢再这样瞎胡闹了。”
大伟红着脸踌躇了一会,自觉没趣,只得转身离开。
新媳妇叫翠花,五岁那年母亲李氏不幸早亡。年末,父亲续弦刘氏,不到三年,就给添了一对子女。
翠花饱受继母虐待,小学一年级还没读完就辍学回家。她在善待同父异母两个弟妹的同时,还得兼做家务,从小就喂猪、放牛、打猪草,却连吃的穿的都很难得到。不知是谁教了她一首叫“小白菜”的歌,她便时常在背地里偷着唱:“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岁两岁,就无娘呀!爸爸带我,真正好呀!只怕爸爸,接后娘呀!后娘来了,三年满呀!有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穿新,我穿旧呀!弟弟吃肉,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拿起筷来想起娘……”唱时联想到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和自己不堪的生活境况,她便呜呜咽咽,悲从中来,有时一哭就是半天,哭的眼都肿了。加之年幼衣不蔽体,邻里亲戚见了,也都有不忍之色。只因忌惮刘氏泼辣,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妇,也就没人敢说三道四,只在背地宽慰、同情,间或给她一些吃的、穿的。之后为继母知晓,打罚、责骂,三日不许吃饭。直到她一再认错求饶,继母怕饿出人命不好收场,不得已才开恩赏饭。
继母从不让翠花上桌子,赏什么就让她吃什么,穿的也是别人穿旧的衣物。再大一些,她就穿母亲所遗或继母穿旧不要的衣裤,时常饿得黄皮寡瘦,不成人形。在村间邻里面前,翠花总是一副风吹气倒,不伦不类的样子,看上去就跟那些四处乞讨,无家可归的小叫花一般。
九叔放话,四处为傻二物色媳妇,许些钱财,自然就会有善于跑腿撺弄的媒婆想到了翠花。媒婆先是和盘托出九叔家底,夸大之词在所难免。之后又说了一些两葫芦话,声明徐家老二不是那种诡奸计猾之人,有力气,能做活计,只是太老实了,话虽不多,但却不是个哑巴。到了最后,自然免不了讨价还价,一方提出要求,而另一方则相应地做出一些许诺什么的。
“还是老实一点好,太千帆了闺女招呼不住。”翠花父亲赵大德听了说道。
“咋个不是嘛!”媒婆也说,“这可是天赐良缘。这样的人家,你就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未必能够找到,可得把握机会!”
其实,对于傻二究竟有多大能耐,人品如何,这媒婆也是道听途说,了解不多。
赵大德听了,拿出一直唅嘴里的烟斗,笑说:“既是这等人家上门,也合当是我闺女前生修来的福份。我看这事可以先答应下来,但她年纪尚小,得等上几年,待弟妹再大一些,能够帮忙做事了再让她出阁,免得家里缺少人手。”
媒婆急于得到九叔的谢礼,不愿耽搁,转而央求刘氏,并擅自许了全家每人一套衣裳的布匹和八十六块的聘金。
继母刘氏见钱眼开,晚间便与男人说:“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姑娘嘴馋人贱,又是风吹气倒的,身子骨差得很呢。如今既有这等人家上门提亲,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哪还能再把她给养下去了?”
赵大德听了,只不吭气。
刘氏见男人迟疑不决,就眉头一横:“都已经十七八的人了,难道还要叫我再白白养她几年不成?你赶快给我把她放走,免得留在这屋里坑人。到时候真要有事,你到轻省,又让我一个人来背不是了!”缓了缓又说:“不是我说,你一年到头闷声不吐气的,什么事都不想管,把得罪人的事全由我一人个来做。要是平常一点倒还好说,只怕到时候她日子过得好了,反倒瞧不起我这个做后娘的来。”又说:“辛辛苦苦把人养大还遭人闲话,让人一辈子都在记恨,这就是我最不待见也最害怕的事了。”
见赵大德依旧自顾咂烟,刘氏眼珠一转,加重语气说道:“你要觉得不行,那就让二妮去顶上,反正这机会不能错过……实话跟你说,今儿我是铁了心了!”
赵大德一脸胀红,愣愣不语。
“又不是童养媳……二妮只十三,还是小孩子,哪能呢?”赵大德拿出含嘴里的烟斗,嘟嘟哝哝地说道。
“这还不是给钱逼的!”刘氏说。又说:“我又不是傻子,你要挣得来钱,我何苦这样?”
“你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那又怎样?”刘氏反驳说,“这样的人家你到哪里去找?再含含糊糊没个果断,到时候只怕人家还嫌弃咱家太穷太怂哩!”
“这桩婚事我一开始就是同意的嘛。”赵大德辩说,“只是咱家人手少,先把婚定了,等过上一两年再谈过门的事。”
“也不缺她一个!”刘氏不以为然,“既然应了就得成全人家。这是在打亲家,是在给咱闺女找个长久去处,又不是放长线钓鱼,干吗把话给说死了?”
见赵大德依旧犹豫不决,刘氏再次抱怨:“也不知道是哪代人就结下的冤孽,我才会糊里糊涂地来到你家。”见赵大德愣愣不语,又说:“不是我说,你一家子的‘白眼狼’,从老的到小的,一个个认得吃不认得做,认得干活不认得动脑子,看来我这辈子算是怕你们一家老小的了!逗起鬼火来,等明儿我就带上我两个娃儿回娘家去,再不回来了……”刘氏喋喋不休,一说就是一堆。
“你……”赵大德听了吃惊不小,一番思忖,也就不再阻拦。
翠花姑娘饱受继母虐待,只听说男方家有钱,是体面人家,去了便有好日子过,哪里还管男人是痴是呆,早已心愿,巴不得一时半会就跳出火坑。
就这样,不出三个月,连着订婚、过礼、押八字,把诸事敲定。没什么嫁妆,不用傻二到场,一辆马车,三五个人就把翠花给接走了。
俗话说:人是树桩,全靠衣裳。姑娘平时不觉怎样,一旦洗洗换换、梳妆打扮一番,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见了的人都大感意外。
傻二也能娶到这等媳妇,着实让靠山屯人在那个精神挂帅,越穷越光荣的年代里,明白了这有钱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