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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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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旅程》连载

第七章 缠绵情丝

二连驻地正在建设水电站。

徐闯想到家乡水利资源用之不竭,却白白放任流失,没有电灯,没有机械,不禁为之心动。于是,他抽空去了好几趟,对施工现场做了实地考察,问清楚建水电站的必要条件和诸多细节。有的地方不甚明白,他就向电站技术员去请教,并且认真地做了记录,直到弄懂为止。

依旧是在革命的大家庭里满怀热情地工作,又一年过去,他还是副排长。

就这年年末,三连领导层罕见的出现了一个大变动——连长王坤转业;王鹏获得升迁,转任一连连长;指导员李准上调到营部任副教导员;接替王坤的,则是一连连长李占军。

王鹏在临走前,专门找到了徐闯。

“小徐,跟我一起去一连吧?”

“不……”徐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跟我过去算了,没什么可担心的,调动的事由我去协调,保准不出三个月就让你当排长……”王鹏信誓旦旦。之后又说:“你知道,自那次之后,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我两个可以说是生死战友,患难弟兄,是完全可以齐头并进,有福同享的嘛!”

“不去,我是横了心了,在哪里跌倒我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徐闯固执己见地说。他嘴上这样说着,但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雪青。因为,一连是不具备养马条件的,除非离开部队,否则,他跟它是不会分开也不可能去分开的,这或许就是一种“宿命”吧!

“你就不怕他整你吗?”王鹏再问。

“哼哼!”徐闯冷冷一笑,颇有几分倔强地说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已经站河里,那我干嘛还要害怕雨淋?”

“你呀你呀……”王鹏把手指他,欲言又止。之后便是一阵莫名苦笑,继而哈哈大笑,仿佛明白了他苦衷似的,边笑边转身离开。那样子,像是在说:你呀你呀,我早就看穿了,就你还浑然不觉,可悲呀!

原来,李占军在被调到二排三班后不久就托了关系,被推荐到某陆军学院去深造了一年。那家伙也非等闲之辈,毕业后因各个科目成绩优异,被分到驻扎营部附近的一连任连长。本来学院院长有意将他留任见习教官来加以培养,但是,在征求保送单位意见的时候,李师长在电话中对院长说:“君子不夺人之美,怎么倒变成我来向你们输送人才了?这样吧,承蒙你老兄抬爱,先让他回来锻炼三到五年。届时你若还有兴趣,我保证放人!”

三连战功赫赫,是教导一营的精锐,在集团军连一级单位中首屈一指,连长也都是中校军衔。李占军任一连连长没两月,因三连长转业又给顶了过来。尽管徐闯并不特别在意这些,但是,他却再没地方去打探边境动态,都说“这是机密!”问多了别人也烦,反问他“又有何求?”他也就只能日复一日的与马为伍,看着他的雪青如他一般,渐渐地失掉了冲锋陷阵的豪气。

这已是第五年年头,再不能有所建树,他便不得不离开雪青,离开部队。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也很着急,曾几次来信催促:“如果不能升迁,那就先设法解决组织问题,或学一技之长,以应将来的谋生之道。”

此时的徐闯又何尝不想有所作为,即便是死他也在所不惜。可是,残酷的现实就是这样,这由得了他吗?徐闯每每想到让老人这般操心,而自己却连一件也落不到实处,他在焦虑、愧疚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失落。

没什么好消息,他已不便再给雪琴去信,寄出的二十余封,他都没提到有关感情的问题,也没收到她的任何回信。没寄出的几封则深入得太多——有豪言壮语,有人生感悟,也有对光阴易逝、抱负难展的慨叹,更多的,则是倾诉回顾多年来缱倦、缠绵的情思,和对她的一往情深,仿佛她是他生命的全部。

笔尖上的他是如此多愁善感,又是如此细腻情深,娓娓道来,字字落魂,句句掉泪,有时候竟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他知道这样的信流传出去,便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所以不敢胡乱投递,只能长时间放在枕下压着,闲时一遍遍地翻看。

所有关于雪琴的消息,都靠家中的来信得知,在雪琴离开学校那一度时期,他似乎感受到了她辍学的苦闷,曾数次寄信去安慰:“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不能因为一时的失意而彷徨丧气。要勇敢的去面对困难或挫折,相信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没想,这样的事,转眼落到自己头上,就又心烦意乱的傻了眼。

家中一年多的来信都没有提到雪琴。每次去信询问,答复就一个:“不要分心,把该做的工作做好。若不能出人头地闯出一条路来,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寥寥数语,竟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似乎,这一家子已从什么渠道打探到了他的境况,便愈发傲慢,蔑视他不说,还连带他父母和家人都被看不起了。

每每想到这些,徐闯便对那雪琴爱恨参半,心中不时隐隐作痛,觉得自己已让家人在村中抬不起头来。意欲抛开,无奈那雪琴的影子非但挥之不去,却反而愈发地让他魂牵梦绕。

他曾一次次梦见,在风和日丽的山岗上,他们相互追逐,爽朗的笑声随松籁在风中悠扬,并不断地在山谷间回荡,传得很远很远……但是,等醒来之后,却又四壁空空,除了邻床战友单调而沉闷的鼾声,便是营房外那凄凄戚戚的昆虫声、风声。而每当这个时候,这些声音听起来,竟又是那么的让人觉得魂梦俱远,宛如灵魂出窍,游荡到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既孤独又可怜。等回过神来,再细细思量自己所处境况,就更形神俱失了。

凡此种种,让他一次次的感受到,失意的人生,就如同那水中的浮萍一样,在快速行进的船底下,被撞击得时起时落,倾覆不定。随着流水四处漂荡,任意东西,不知等到了明天又将会漂泊向哪儿……

就这样,在无数个缠绵、纠结的不眠之夜,他那孤寂且落寞的情怀,竟有如那逝去的长江之水一般——无语东流,没有尽时!

也许自己在部队的日子已经不多,所有希望也将化作泡影,本身就是这样的兵种,又到那里去获得这“一技之长”呢?唯一能够争取到的就只有组织问题。多年来,自己一直恪尽职守,但却迟迟不能解决,问题肯定出在多个方面,他曾几次找到现任指导员刘林,想请他帮忙,在支部会上提出来讨论一下,或是指出自己的缺点错误,以便改正,争取能够早日向组织靠拢。但是,每次要么给借故推掉,要么给转移了话题。

一天下午,在一个单独的场合,刘指导员不得不坦诚相告:“老徐,你是老同志了,我对你没什么意见,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得连长表态。这个事情你应该清楚,你再不亲自去找找他,那恐怕就没这机会了。”

“怎么,怎么就没这个机会了!”这结果虽说没在他意料之外,但是,猛然听说,却也让他打了个激灵,愣怔不动。

他左思右想,总觉绕不过去。

“我真的就这么无能吗,怎么就要去求乞他了?”他一会呆若木鸡,一会摇头轻叹。

但是,三天之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连长办公室。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上门求人,可人家并不赏脸。那李占军就像跟他有仇似的,把往日笑脸全都收了起来。

李占军明白徐闯来意,但又不愿成全,鼻子一哼,抬着口缸扬长而去。

徐闯等了整整两小时,不见李占军回来,只得作罢。

徐闯从连长办公室走出,撞见牛二娃手拿信件,在走道里边走边看,脸上不时浮起得意笑容。

“二娃,有对象了?”徐闯叫住他问道。

牛二娃一惊,连忙把信件往身后去藏匿,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还没整成……还早得很呢!”牛二娃胀红着脸说道。

“那你笑什么?”

“家里来信,说有人给咱介绍对象,让咱好好听部队首长的话,争取提干转志愿兵!”牛二娃响口说道。

“那是当然!”徐闯仰首说。之后,又禁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了,找对象,你是个啥标准呢?”

牛二娃憨憨一笑,喃喃说道:“别的倒没什么,只要人长得漂亮,自己喜欢那就好了嘛!”

“有意思!”徐闯听了,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边点头边大步朝前走去。

“徐副排长,徐副排长!”徐闯没走几步,刘二娃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赶着追上来问他,“我忘了问你,要是你找对象,哪又要找个啥样的呢?”

“这个还说不清楚嘛……这,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是命中注定,由不得人嘞……”徐闯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但走的时候,脸色却变得阴沉起来,仿佛遭受到了一次严重挫败。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吗?”他这般想。

第二天下午,徐闯再去。

门开着,但办公室里没人。他进到里边,等了好一阵,才听见连长恣意、放纵的笑声,从卫生室那边传了过来:“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哈哈,哈哈哈哈……”

“瞧你说的,人家连正经事都忙不过来,哪还能再有别的心思?”年轻漂亮的女卫生员林萍撒娇地说道。

“这件事你骗不了我,你要心里没装着别人,又何故我几番邀请都不肯赏脸?”放眼周围没人,李占军咋唬道。见林萍没吭声,李占军又换了副嘴脸,压低声音媚眼说道:“长夜难眠,晚间怪想你的!”

“你哄我哩!”林萍不以为然,抿嘴轻笑。

“我可是正经的,就连做梦都梦见跟你那个……再说,骗了你我还是人吗?那东西怪折磨人的!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你难道就不认得去想么?”李占军说话的声调越来越低,后面几句叽里咕噜,就如同蚊子在叫。林萍虽然挨得很近,也都没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林萍先是不甚明白,但见李占军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也就悟了个大概,脸色一下子羞得通红。但她却故意板着脸说:“扯你蛋吧,也不怕烂了舌头,我看你就不像是个人哩。”

“那你说说我像是个什么?”李占军侧脸问道。李占军早看出林萍不过是假意恼他,以为对路,霎时竟来了兴。

“你是一个二郎神!”林萍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李占军留意倾听的表情,没等说完,她便“咕咕咕”地笑了起来。

“谬语!谬语!”李占军晓得林萍在调笑他,便又鬼鬼祟祟,凑近她耳朵,“不是仙家不是神,夜夜都在打单身!你说哪能没那个想头呢?不如……不如今晚你就依了我,等过了这阵子,我们在去补办手续,搞个正式的……”李占军边说边转过脸去,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贪婪地瞅着林萍妩媚脸蛋,仿佛想把她揽在怀里,但又不敢造次。

“唉呀,羞死人了!”林萍打断了李占军略显诡道、庸俗的话语,笑得前仰后翻,花枝乱颤。

“你咋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来?真是笑死人了,笑死人了!”林萍以手捂嘴,仰面说道。

“你小声点,我的姑奶奶!”李占军愣起眼睛,恨声道,“难道你就不怕被别人听去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地方不比别处……”

李占军边说边拿眼四处扫瞟,生怕周围还有别人。林萍那银铃般的笑声,直听得李占军瞬间色变,一阵猴急。之后免不了在心里谩骂一通:“扯毬蛋!这个憨女人就只是看着漂亮,说话就跟一高音喇叭似的。这种人难解风情,我得瞅准机会好好耍弄一番,定要让她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李占军和林萍边说边笑走了进来。瞅见徐闯在里边坐等,李占军面容拘谨,随即把脸拉得老长。

林萍见办公室有人,识趣地转身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李占军等林萍一走,觉着是徐闯坏了他的好事,气不打一处来。

李占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半晌才不耐烦地崩出一句:“什么事,说!”

徐闯委婉地谈了自己的组织问题,想请他体恤一下。他的语调很低,谁知李占军在听了之后却冷笑连连:“你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到头来,全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话、大话和套话……”

李占军婆婆妈妈地把徐闯数落一通,到了最后,公然说道:“我说同志,入党不是靠讲关系走后门,你得符合条件,得让别人信服,知道不?你说你一天到晚赖在这里不走我还怎么工作?要想入党可以,但你得有所表示,得拿出一点实际的东西来嘛……你要我怎么说你了?”

李占军坐正身子,手指徐闯训道:“我告诉你,你不专心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成天抱着几本书纸上谈兵,那是相当危险的!你不是个将军,也不是个军事理论家,就连个普通干部都还不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你去触碰那些东西干么,就凭你那点知识结构也能研究《孙子兵法》?哼哼,这简直就是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太可笑了嘛!”

“我告诉你!”看着徐闯错愕的表情,李占军冷笑一声,用鄙夷而自负的口气说道,“《孙子兵法》一十三篇,虽然只有短短五千九百余字。但是,它所包含的军事思想却异常丰富和深刻,可谓博大精深呐!作为世界军事史上最早的专著之一,其中的精髓,诸如用兵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战略决策及其主要手段‘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之类的军事思想,可以称之为用兵的哲学理论,它磅礴而不纷乱,深邃却富有哲理,就连我这个堂堂陆军学院的优秀学员,嚼啃了数年,到现在都还有一半多些啃不透,你算得了老几?”

这事要出在五年前,李占军绝对是找教训的嘴脸。但是,这时的徐闯,早把忍字放到了心头,为了达成老父的愿望,对于李占军的挖苦和嘲讽,他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只以忍气吞声来应对。

在听完李占军尖酸刻薄,极具讽刺意味的攻击后,徐闯还是耐住性子,心平气和地辩解说:“我一直都在严格要求自己,自问上级安排的任务也没有不按时完成的,我只要求向组织靠拢,这有什么不对了?再说,我看书学习,那也都是在利用晚上的时间呀!”

“荒唐!”李占军哪会容得有人顶嘴,就一拍桌子,呵道,“有学问的人不显山不露水,没知识的人反倒夸夸其谈的了,天底下哪有似你这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去,有本事你就给我拿出个一等功来,要不这事休得再提!”

李占军说完,铆足劲“呯”地一掌拍到桌上,怒气冲冲摔门而去,两人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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