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里派驻工作组的全力督导下,由于集中了大量农家肥,用于新开垦的大寨地,使得满山的庄稼长势喜人,土豆苗茁壮而清秀,顶尖洁白的花朵,烂熳地显示出了一种质朴、丰收的气息。
省里把靠山屯作为全省农业学大寨的典型样板来加以推广,不断地从各地组织人员来观摩学习。省革委来人,要求县里作出有力部署,力争等秋后,再掀起一个开挖大寨地的高潮,扩大样板,再创佳绩。
见所做工作得到上级部门的高度肯定,刘大队长欣喜不已,忙前忙后接待应酬,对上头下达的任务,勿论能否做到,他都满口应承。
“没问题,今年再开三百亩,多打一百万斤粮食!把多余吃不完的粮食全部上交给国家,一分钱不要……”刘大队长手拍胸膛,响口答应。缓了缓又说:“看到了吗,自从有了点灯,咱地方群众就有了雄心壮志,一个个喊叫着不怕困难,定要我领着他们去战天斗地。等到了晚上呢,都对着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相站成一排,下决心表忠心什么的。这不,一闹就是半个晚上……”
“是吗!这回总算是做出一点成绩来了……”从省直机关下派一年多的李副县长听了很是高兴,点头说道,“这地方群众的积极性也太高涨了,这个就叫做‘政治正确’,说明你们大队的政治工作做得很扎实,很值得推广与借鉴嘛!改天我安排县委宣传部专程下来组织材料,好好跟你们宣传宣传!”
“太好了……说句实话,我们也是在等着那一天呢!”刘大队长受宠若惊,赶着说道。
支书口头答应,但内心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坝子里的庄稼因严重缺肥而亩产减半,连同新开垦的大寨地,预估收入折算下来,也都缩水了近四分之一。往年都有一半以上的人家要打一到两个月的饥荒,今年的收成就让他心里更没底了。所以,支书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但却不敢张扬。
支书盘算着如何利用洋芋地来种植荞籽、胡萝卜,然后设法去弄些麦种回来,把秋后的玉米地用来播种大麦、小麦等小春作物,等待来年收割后以度饥荒。
也许是被五十年代末期,那场曾经饿死人的大饥荒给吓怕了,才进入六月间,便有人到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做起了手脚。先是洋芋被盗,再后来,连玉米地白天晚上也有人去四处出击,把尚未成熟的大片玉米给糟蹋得东倒西歪,散乱地扑向四处。各生产队的民兵先后逮住四五十人,分别做了批评教育,有的甚至被关了起来示众,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处罚。但是,这种在平时看似可行的办法,非但没起到应有的节制作用,却反而让事态愈演愈烈,一时间,整个村落里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差一点就闹起鬼来了。事情的起因,还得从那几个看管庄稼的人来说起。
只因白家地一带的洋芋连续被偷,三队负责看管那片庄稼的刘老汉,不得已搭起了窝棚,准备日夜守候。
“老头子,白家地乱坟成堆,阴气太重,你莫去了,晚间就让别人去看守吧。”老伴劝阻说。缓了缓又说:“前些年南村猛子他们不是在那地方看见一个没头的老者吗,而且还是在大白天,听说可吓人了,要不是带了狗去,只怕早就丢了性命……”
“没事,”刘老汉说,“那不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吗,咱怎么就怕了?”见老伴愣愣不语,又说:“放心吧,指不定那没头老者早就投生去了,不然怎么这多年都没有人见着?”
“怪怕的……”老伴不以为然,说,“不管见没见着,叫我说还是把晚间让给别人算了!”
“这哪行啊!”刘老汉长叹一气,说,“要是把晚上让给了别人,那八分工分就不见面了,不划算呀。再说,昨天队长说了,再要放任洋芋被偷,他就要倒扣我的工分。真要扣了工分,那可就挨不得了。等到明年,那我们一家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哦……”老伴凉气倒吸,迟疑片刻又才说道:“既是这样,那你还是胆小一点的好,千万莫给弄出事来。”
“放心!”刘老汉摆手说,“不就是在窝棚里睡个觉吗,这个会有啥子事情嘛?”见老伴仍旧心事重重,就又宽慰几句:“没事的啦,即便蹲在家里也是一样,都是在压床板睡大觉。再说了,真要有什么动静,我只要在窝棚里拉开嗓子胡吼两声,也就没事了。只要不到坟地里去瞎转,咱怕个啥呢!”
老伴说:“可我还是觉得放心不下,要不你约一个年长一点的去作伴吧,把工分给他一半,这样子要稳妥一点,莫要尽上一些鬼当。就凭你说,这些年来,咱们村里撞鬼的人还少吗?一个个都给吓得疯不疯癫不癫的,说起来我就害怕不完!”
“没事!”刘老汉不为所动,摇头说道,“本来晚间就只给八分,再要分一些给别人,哪我还有什么盘头?再说了,给四分未必会有人愿意和我去做伴呀!”
“要不你去看看七夹,看他愿不愿意?”
“不行!”刘老汉说,“昨天我还遇见。他跟我说,白家地最好别去,那地方阴森得很!尤其是在晚间,时常有鬼出没……在我看来,他虽说跟我一样也上了年纪,但也是害怕撞见鬼的嘛!”
“这个……”老伴吐出两字就顿住了,一幅愁眉不展的样子。
“快别多想了!”刘老汉说,“咱家没什么劳力,再不加把劲,等到年底又要倒补口粮钱了。”之后又叹说:“唉,咱家条件是不能跟他们去比的,说不去就不去了!”
“那你小心一点,把套筒枪带上,记得多拿一些火药,要有个风吹草动,先放两枪试试。”老伴没辙,只得转而交代。
“知道了!”刘老汉说。缓了缓又说:“你这就去供销社给我买对电池,免得到时候看不清楚,胡乱打了人。”
“莫要惹祸,”老伴皱起眉头,一脸郑重地说道,“放空枪得了,真要出了事,那咱家可兜不起呀。”
“唉,哪能真打?”刘老汉笑说,“就跟吓麻雀一样,放些火药得了。只要枪一响,保准把贼人吓得屁滚尿流。”
到了第三日,刘老汉摸摸索索,迟迟不愿起身。老伴问起缘故,刘老汉脸色毛毛的,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难怪……难怪好多人都说那地方阴森得很,的确有鬼嘞!”
“真有鬼吗?”老伴吃了一惊。
“咋不是,夜夜来撒沙子!”
“哪你没拿枪打它?”
“打了,但不管用嘞!”刘老汉摇头说道。而后又道:“一把一把的沙子撒来,就像在下冰雹似的,打得窝棚哗哗作响,简直让人害怕得不敢睡觉!”
“瞧清楚了是个啥东西?”
“没敢仔细去瞧……一隐一隐的,看上去黑乎乎的,高得很哩!”刘老汉说。说罢,一个劲地喘着粗气,整个胸脯也是起伏不定。
“哦……那洋芋没丢?”老伴凉气倒吸,悄声问道。
“没丢!”
“没丢就好!不然的话就要遭扣工分了。”知道没丢洋芋,老伴立马松了口气。
“那就给队长说,让他换人!”老伴说。
“哪能哩!那我这半个月不就白忙活了吗?”刘老汉说。
“……那咋办?”老伴僵住了脸。
老两口一阵商量,都觉得放弃不是办法,不就是一二十天的事吗?不如锁了门,带上狗一块去看守,去两人,胆子终究要大些。再说,那鬼东西未必会天天晚上都来,有时候,他也会到别处逛逛,就像活人去走亲访友一个样,只要挨它个十天半月,那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老两口一合计便打定了主意。
到了晚间,刘老汉和老伴带上大青狗去了白家地,头晚寂静烽烟,什么也没发生。但是,等到了第二天的下半夜,大青狗一会向东,一会向西,狂吠不止。刘老汉抬枪站到门口,一按一扣,接连动了几下,却不见枪响。
“打不响?”
“雾气大,底火受潮了!”刘老汉惴惴不安地说道。
“怕是……怕是遭魇枪了,不然不会这样!”老伴颤声说道。
“魇枪……不,不可能嘛!”刘老汉强打精神,侃侃说道。但他声音,却不免有那么一点打颤。
“怪怕的……”
“没事,待会它就自己走了嘛……它,它是很怕狗的嘞……”刘老汉说。
连续两天都是这样,老两口由此萎靡不振。
到了第四天,老伴去找队长,见面就说:“我家老头突然肚子疼,看不了庄稼,你给安排人顶着去吧?”
“就一晚?”
“说不准,只怕要好几天呢。”
“那好吧,”队长想了想说,“只是这工分不好算嘞。”
“我家老头一共守了二十九天了。”妇人说。
队长听了,原本要提丢洋芋的事情,但见她一脸憔悴,老倌又在病中,也就打消了这念头,转而安排民兵连长刘长贵去代为看管。
“白家地我不去!”得知要去白家地,刘长贵一摆手,把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似的。
“怎么了?怎么就不去了?”队长皱起眉头问道。
“那鬼地方,就是白天,人少了这背脊也都凉飕飕的,还是另外安排年长一点的吧,我不想去。”刘长贵说。
“不合适啊!”队长听罢,说,“你是连长,又拿了枪,那地方得有个扎实一点的人去蹲守,要不够呛得很。”
“这样吧!”感觉推搪不过,刘长贵犹豫片刻,也就答应下来。与此同时,他也没忘提出必要的条件:“我倒不怕什么,只是……只是那地方得有个伴嘞。”
“……那你自个去邀约吧,给加八分,横竖也就十天半月的时间。”队长想了想,觉得不加工分只怕没人愿意去,也就答应了他。
刘长贵考虑再三,等吃过晚饭便去邀约刘二。
刘二妇人说:“倒是可以去,只是今儿刘云丈母娘家那头有事,他一早就去了南村,只怕要等晚些时候才回得来。”
“就高红柱家那闺女?”长贵问。
“是了!”刘二妇人说,“就是那个叫作高英梅女娃子的了!”
“不该呐!”长贵皱起眉头道,“你家刘云不是发达了吗,怎么还忙着在农村找媳妇呀?”
“是当官了,但根还在农村,迟早得让他回来。”刘二妇人拿出了一副当家作主的口气,侃侃说道。
“只怕到时候刘云不乐意,这小子可是只叫雀,年纪轻轻就当了副营长,等将来出息大着呢!”
“哪里,他现在已经是营长了!”刘二妇人满脸堆笑地说道。
“咋,咋就这么快了,年前他不是才提副职吗?”
“当然快!他……他是立了个什么功才升的官嘛!”刘二妇人说。
“哦,原来是这回事情,立个功就官也升了,财也发了,老婆也有了,太划算了!”长贵竖起大拇指说道。旋即又说:“叫我说,官当大了就更得注意影响,新社会了,这个事情最好不要包办,免得到时候惹些麻烦事出来,那就不值得了!”
“咱不包办!”刘二妇人说,“相片都给他寄过去了,他回了信,说等年底要回来探亲,到时候再定,听口气是中意的哩。”又说:“英梅和他也已经通过信了,英梅来过我家四五次,人长得漂亮不说,小嘴也很甜,还十分能干,每次来我家都帮着做家务活,打理菜地什么的,为人也很大方。”
“呵呵,什么都叫她占周占全了。”长贵仰首笑道。未几又道:“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哪个婆婆,会像你这般夸赞尚未过门的儿媳哩!”
“本来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奇怪嘛!”妇人一脸得意地说道。稍后又道:“怎么说高家在南村也算是顶尖的人家,我两家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嘿嘿……”长贵说罢怪笑一声,觉着不妥就连忙改口,“对,对对,是门当户对,是门当户对,这个一点不假嘛!”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不以为然:“哼,什么门当户对!也不知是哪辈祖先给积的德,让儿子做了个军官,而且越做越大,要不然的话,人家高红柱两口子跟你两口子比起来,不知要强多少倍哩!再说了,高红柱他小叔高天,不但做过国民党军的团长,也同样做过咱们解放军的团长,要不是在解放的时候受人陷害,被拉去枪毙了的话,到了现在,起码也是个师长军长什么的……”
当年高天所在的国民党六十军在东北起义,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团长高天于起义前夕,接受党组织安排秘密回到南方,在隐蔽战线上与敌周旋,做了很多有利于地方群众和人民政权的事情。可是,由于他一直都处在幕后,属于我党隐蔽战线的一员,而他的上线又远在北方无法联络,结果,等待解放就被人陷害,被押赴刑场就义,直到5年后,那位他曾经的上级来到南方视察,问起来,才被平反昭雪。
晚上十点多钟,刘二从南村转回,听说让他去看庄稼,就笑说:“这是个闲差,哪能不去哩!”
“那就赶紧走吧!”长贵笑说,“你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去哪里?”
“白家地。”
“白家地!”刘二皱起眉头问道,“那我家老哥究竟咋啦?”
“他病得不轻,歇下来了。”
“就我一个?”
“我也去嘞。”
“那工分咋办?”
“一人给八分!”长贵说。缓了缓又说:“本来队长是想让我去抵你家老哥两天,我说别的事倒还可以商量商量,但这件事情抵不成,那地方不好去,要去就去两个人,干到收完洋芋歇火,一两天的事就不要去劳这个神了,免得整了不腥不臭的。队长听了,二话没说,也就答应了咱。”
刘二说:“这倒也是,看个一二十天倒也值得,不然那鬼地方是不要去冒这个险的,搞不好就给栽了嘛!”
“咋个不是嘛,我两个算是想到一起来了!”长贵颇有同感,点头称道。
“今晚就算?”刘二问。
“从今晚开始就是我两个的事了,我们还是赶早的好。”长贵说。
“那好!”刘二说,“只是这事不急,等我炕罐茶喝两盅再去。”说完,起身到里屋打开箱子,拿了个半大不小的牛皮纸包出来,笑说:“这是刘云从部队寄的,说是好茶,还是什么首长给的,但我却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好茶都是这样!” 长贵说,“这种茶叶是闲人吃的,味道淡淡的,但却有股香味,只是我们这些干苦活计的人不觉得而已。”
“对呀,只怕就是这样了。”刘二点点头说。
两人又唠了一会闲话,直到把一罐茶都喝淡了才起身出门。
刘二来到屋外柴堆边,打开手电一番搜寻,挑选出一根长约四尺的杂木棒掂了一下分量,然后说道:“去那地方得带两件像样的武器,不然撞上了定会吃亏!”缓了缓又说:“这是一根杂木的,有些分量,随便几下就能把贼打翻打残,打得爬瘫不起。”
“我带枪了!”长贵晃了晃手中的老式步枪,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夜月淡星疏,露冷风凉。
刘二和长贵过了西阳河,一路蜿蜒而去,不知不觉便到了白家地。两人皆用手电一阵扫视,见无特别之处才进入窝棚,在铺有干草的地方躺下。没过多久,就听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这什么声音呀?”刘二眉毛一挑,问道。
“小声一点!”长贵把头凑近,摆手说道。
“难道是风响?”刘二见响声越来越大,于是再问。
“不像!”
“不像,不像那会是什么呢?”
“说不准……你出去先用电筒照照,然后用劲咳几声嗽,看看是啥子情况。等弄清楚了,咱们再做打算!盲目不得……”长贵悄声说道。
刘二不情愿地坐了起来,打开手电朝外晃了几下:“黑乎乎的,看不到远处嘞。”
“不要说话!”长贵摆手道。
两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搞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多久,突然听见“哗”地一声颤响,似有砂石打到了窝棚上。
“撞鬼了!”刘二一阵紧张,颤声嘀咕,“我的老天爷呀,怎么,怎么才第一天就是这样子了!”
“快拿电筒出去扫扫,怕是有人捣鬼,想拆我两个的台嘞。”长贵悄声催促。
刘二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想:你让我去你自己却躺着不动,这难道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吗?要去就一起去,要拉倒就一起拉倒,干嘛要让我一人来承担风险?再说,这外面的是鬼不是人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空手蹩脚的,你出去放两枪得了,手电能抵屁用。”刘二一脸为难,推脱说道。
“没子弹,不然我怕个啥!我这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要自己能够做到的,从来就不会推三阻四……”长贵搭手嘴边,抵近说道。
“那就糟了!”刘二不无担心地说。
“糟了就糟了,急也没用!”长贵一脸无奈地说。
“……没用?要是洋芋丢了,只怕到时候我两个交不了差不说,还给人看笑话嘞。”刘二悄声说道。长贵想想也是,也就坐起身子,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商量,也都拿枪提棒,壮起胆子走出窝棚,用手电一遍遍地去扫射,搞了几个来回,却不见有任何动静。正要折返窝棚,又一把沙子撒来,打到两人身上。
刘二一个激灵,瞬间毛发倒竖。
“是哪个?再不出声老子就要开枪了?”长贵端起枪,把枪栓拉得“哗哗”作响。
“在那边蹲着,瞄准了再打,莫给放跑了!”刘二也玩起了假戏真做,把手随便一指,撑起胆子来配合长贵颤声诈唬。
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在洋芋地中央,“嗖”地蹿起了一个黑影……
黑影身着长袍,面黑如铁,就只见两个贼亮的眼珠子打转。刘二见状瞪直了眼睛。长贵脸色煞白,呆站不动。再看那黑影,迅疾如同奔马,在夜幕下飞沟越坎,飘飘忽忽,眨眼就不见踪影。只听“啧啧”之声一路远去,不绝于耳。
两人都给吓得浑身冒汗,颤抖不已。
“唉!这鬼地方,等到明晚说什么我都不来了!”刘二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也不想来了!这叫声很凄厉,像是个杀气阴森的恶鬼,不怪……不怪得你家老哥装病不来,肯定也是撞了鬼了!”长贵一脸惶恐地说道。
“只怕就是这样,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舍得把这样的闲差,让给我两个来做!”刘二说。又说:“他家没劳动力,年年都要倒补口粮钱。不到万不得已,这样的差事,他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了!”
就这样,两人抖颤着挤到一起,害怕得连觉都不敢睡。待到天亮,才一脸疲惫地离开了白家地。
“你倒轻省,这么大的事,干么不带子弹?”刘二问。
“子弹去年冬月间就叫武装部给收走了,说怕惹出乱子来,一定要等工作理顺再给。之后就没消息了。”长贵说。
“你别牛哄哄的,要收咋不连枪一起收走?”刘二瘪嘴道。
“我也很纳闷,不知是咋回事哩。”长贵说。旋即又说:“这是机密!今儿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对外人说,这可是有纪律管着的呢!要是放坏人知道,那可就麻烦了!”
“照这么着还不如一根烧火棍,要它干吗?”刘二说。
“都是老掉牙一号,只要到了三五百米就没什么杀伤力了。这东西也就挎着吓吓胆小鬼罢了。”长贵说。
回到村里,两人一脸倦怠,找队长想把差事辞了。
“洋芋没丢?”队长问。
“没丢。”
“那好吧,”队长说,“不干可以,那你们昨晚就算白去了,待会我安排人接替就是。”
“都给吓出病了,还不给记工分?”刘二不服,皱着眉头问道。接下来,两人你言我语,说了撞见鬼的事。并且越说越玄乎,说那鬼如何如何厉害,棒打不着,枪打不响,飞沟越坎,飘飘忽忽,想拦也拦不住,快得跟刮风一样,快到就连狗都撵他不着。
“鬼才相信!”队长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两个明明是想憋我加工分,却把死鬼抬出来吓人嘞。”见他两都不以为然,缓了缓又说:“那地方去年就是我负责看管,寂静烽烟的,躺下就只等到天亮,哪见着什么妖魔鬼怪来捉人了?”
“开什么玩笑嘛?”刘二郑重其事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你再去试试看,这时候我们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等撞见,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两个不去算了,不要故弄玄虚!”队长不以为然地说。缓了缓又说:“等我给闯子说,让他拿个主意……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鬼信神?别到时候给弄大队上去挂牌批斗,那就不值得了……”
“什么故弄玄虚?”刘二愣起眼睛,“都已经现身了,还敢说不是吗?而且,还要给弄到大队上去挂牌批斗?怎么说都没这个道理嘛!”
“哪里就能现身了?”队长不信,冷笑说道,“我给你们说——破四旧的时候,我领了人白天晚上去铲坟扒碑捣毁寺庙,把所有‘牛鬼蛇神’砸个稀扒烂都没见着,我就不信,这阵子反倒有了鬼了。” 等想起前话又说:“至于挂牌批斗,那不过是说说而已,不必当真……你家刘云已经当了官,这个谁都知道嘛!”
“当官不当官是另外一回事!”刘二不以为然,侃侃说道,“我们只就事论事,你要不信我们也没办法,横竖我两个都不去了,范不着扯上我家刘云嘞。”
“等着吧!”队长说,“等我给闯子说了再定。”缓了缓又说:“想清楚了,那可是一人8分的哟!别到时候安排了别人就又后悔。我跟你们说,这样的条件,想要去的人多得很呢……”
两人想想也是,就暂且不说话了。
不一会,队长找徐闯,把原委说了。
“别怕!”徐闯听他讲完,就说,“哪有什么神了鬼了的?一定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叫他两个不用怕嘛。”而后又说:“白家地一带没有村落,这个捣鬼的肯定不会是从外头来的。你让他两个白天休息好,等到晚间在来找我,我跟他们去打个夜战。”
晚饭后不久,刘二和长贵按照队长的安排去了徐闯家。
到了九点过一点,三人一行来到了白家地。睡下没多久,就有大把沙子撒向窝棚。
刘二牙关“哒哒”作响,但他仍旧佯装镇定。
“打枪吧!”刘二小心翼翼地看着徐闯,压低嗓门说道。长贵则连大气都不敢出。
徐闯摆摆手,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你要咋地……”见徐闯竖起耳朵在听,刘二心立马就悬了起来,赶着悄声招呼,“还是睡下来不要出声的好,免得把那鬼东西招惹过来,那就不值得了!”
“别嚷!”徐闯摆手道。
“闯子,你得小心……这鬼东西,想来是不能够魇枪的,但最好不要走出窝棚!”见徐闯起身抓枪,一副就要出去的样子,刘二悄声阻止。
“你两个不要说话,等我出去侦察侦察!”徐闯摆手说。
徐闯左手提枪,右手拿着手电筒,猫腰钻出窝棚。
长贵害怕徐闯叫他一块外出,就假装睡去。
徐闯绕窝棚半圈,然后蹲下来仔细观察,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可疑方位。
“不许动!”就在黑影再一次站起撒沙的时候,徐闯打开了他那装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大声喊道。
黑影闻声一愣,旋即猛然蹿起,看上去竟有一丈多高,脸黑得就只见一对眼珠子在转动,就跟刘二他两个描述的一模一样——身穿黑色长衫,头带缎子帽,一对眼珠子贼亮贼亮的,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甚是煞人……
一阵阴风刮了过来,黑影衣袂飘飘,光与影相互交错,或叠加或分散,犹如群魔乱舞,幻化万般……
这场景,着实让人胆战心惊,就连一向胆大的徐闯见了,也都神经绷紧,感觉实在太吓人了!
“你几个赶快拿枪出来,把他团团围住,逮到了拿去下油锅……”情急之下,徐闯大嚷大叫,虚张声势。
“……来了来了!”长贵和刘二听喊,也都颤声应了,却迟迟未敢走出。
黑影见状,即刻收缩身子,缓缓离去。之后飘飘忽忽,越跑越快,转眼就消逝不见,只听得“啧啧”之声,一阵接一阵地从远处传来。
“怪事,还真是见了鬼了……”徐闯瞪直了眼睛,感觉全身冷汗涔涔。
徐闯折回窝棚,见刘二和长贵躺着没起,而且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就摇头叹道:“唉,不是我说,你两个害怕成了这个样子,照这样下去,如何能看好这里的庄稼呢?”
“你都看到了?”刘二别开话题问。
“看到了!”
“我说的不错吧?”
“是人是鬼我还拿不准。”徐闯说。又说:“要是你两个也赶出去,说不定我们就能把他拿下。”
“想得太简单了!”刘二一脸惶恐,摆手说道,“那是鬼不是人嘞!我几个都是普通凡人,又不是捉妖师,会捉鬼施法……就凭你说,这种东西来无影去无踪,就连枪都打不响,怎么来拿?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是打不响枪,是……”徐闯想做解释,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见他两都不做声,过了一会又才说道:“唉,这我就想不通了——如果是哪个儿子来捣鬼作乱,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个子呢?这个没道理呀……”
“这还不算,前些年在村子后面,两丈高的我都见到过!来如影去如风,叫声跟这个一模一样,听了怪吓人的!”刘二不无夸张地说道。
长贵虽说已经坐起,却不声不响,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其紧张程度远胜刘二。
“我就不信,总觉得一定有什么名堂在这里头!”徐闯想想说。
“走,我三个出去查看一下脚印,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破绽。然后跟踪追击,顺藤摸瓜!”徐闯说。 徐闯反复思考,总觉不服气。
“算了!这东西会魇人,还是少惹的好!”刘二一脸沮丧,摆手说道。
“等天亮吧,说不定那老鬼还在周围,咱们的枪没有子弹,跟烧火棍差不多,吓人可以,但吓鬼则一点作用没有!”长贵悄声说道。稍后又自个咕哝:“妈的,真是倒霉,要有子弹那就好了,把一枪子弹全部打光,我看镇得住还是镇不住它!”
徐闯憋了他一眼,说:“横竖睡不着觉,还不如一起出去验看一下,等瞧清楚是个啥子,心里自然也就踏实多了!”
“何苦来头!”刘二依旧不肯起身,只道,“莫要去了!这鬼也会魇人的,等会见了吓着人啊……说实话,我的心直到现在,还怦怦地跳个不停哩!”
“是啊!”长贵也说,“咱们是看洋芋的,只要洋芋不丢就算万幸,何必去跟死人斗法。拿老命去当赌注,完全不值得的呀!”
“对了,我也就这意思了!”刘二也道。
徐闯说:“你两不去算了,这事要不弄个水落石出,怎么我都睡不着的!”说完,拿手电和木棒走出,朝先前黑影站立方位走去。
刘二见状,也赶着起身随徐闯走出。
刘二跟出数步,缓声道:“闯子!你放心去吧,只是莫走远了,我站门口给你望风……要有事,喊一声我立马赶来增援!”
“你也要去?”长贵一惊,立马坐起来问道。
“别喊,尿太急了,等会憋出病来。我一放完就折回来与你作伴……没了指望,看来我两个今儿就只能抱团取暖了。”
“别走远了,”长贵说,“真要有事,搞不好想要折头都来不及呢,别到时候给吓得不痴不呆的,那就不值得了!”
刘二说声:“晓得!”随即站到窝棚门口,解开裤扣方便起来。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他瑟瑟发抖,尿液随风转向,洒在了他裤子上。
“妈的……这怪风!”刘二两腿打颤,一阵嘀咕,还不等结束就立马打住,急急忙忙来到长贵身边坐下。
“怎么又怪起来了?”长贵悄声问道。
“不知什么原因,我正小解,忽然间来了一阵怪风……”刘二说。
“那你为啥不把他喊回来?”
“黑乎乎的,等我出去他早就没影子了。”
“噢!这……这回麻烦大了!”
“你说他会有事?”
“……难说!”
不一会,忽听“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响。两人在分辨猜测的同时,也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长贵心跳加速,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就连抓枪的手都在颤抖,但他却掩饰住了。刘二则是一脸张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地把身子往里面去挤。
“别挤别挤,我两个坐一排嘛!有事要一起来扛……”长贵着了慌,感觉没了退路,连忙加以阻止。
刘二想想也是,就逐渐镇定下来,两人忐忑不安地坐成一排,搞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他!”等听见脚步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有说出。
“我的妈呀,你差点就把人给急死了!”待徐闯钻进窝棚,刘二叹道。
“你这么做太莽撞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等到时候怎么收场?只怕到时候我和刘二也都交不了差嘞,尤其是你那当过大队长的父亲……”长贵长吁一气,缓缓说道。
“我当哪里就这么神,原来果真是有名堂在里头的!”没等长贵说完,徐闯打断说道。
“是个啥子?”刘二问。
“一副高跷,有五尺多长!”徐闯说。
“不会吧?这么长的衣衫……难道他是踩了高跷的?”刘二狐疑起来。
“这不,我把它捡来了。”徐闯边说边扬了扬手中高跷。
两人听罢面面相觑,打开手电仔细分辨。
“怪事,这会是哪个儿子?” 刘二一番分辨,这才不解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徐闯摇头道。
“我们村就刘大栓高跷踩得好,完全不用手扶。”刘二说。
“他还能踩着高跷跳秧歌哩!这么高的踩蹬,其他人只怕连上去都不能够。”长贵说。旋即又说:“唉,太可惜了!今晚要能把大栓哥也喊来,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大栓胆子大,身手也不错,他要来了肯定追得上那个踩高跷的大盗!”刘二说。
“这个不好说……除了我们村,这地方哪还有什么人来此作祟呢?”徐闯摇头道。
“这就说不准了,要不就是,就是,就是……”刘二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个名堂。
“瞎猜没用,赶紧走吧,到桥边去守着,咱们得弄清楚,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人究竟是那个。别让他蒙混过关……”徐闯说。
“是得弄清楚!” 刘二说,“这瞎儿子,差点就把我的胆吓破了。等会逮到,大伙不要手软,一定要狠狠打,这种人只有打痛了才会老实。最后再让他赔些钱作为惩罚……不要随便放过,要整得钱,我三个平分。”
“怕是不行,”长贵摇头说,“不要白操心了。这个类型的人多半连衣食都成问题,手头哪会有钱哩?”
刘二说:“即便再穷,我就不相信他连个牲口都养不起,到时候我们几个去赶他牲口。他要不依,那就等刘云回来,让他出面去弄。等把手枪顶到脑袋上,看他还敢不敢说一个‘不’字了。”
“这哪行呀!”长贵摆手说,“部队是有纪律约束的,不能随便动枪。弄不好就会关他禁闭,只怕到时候连官也当不成了……在部队不比咱地方上,出了人命轻易就可了事。”
“没事!” 刘二异想天开,“都到这时候了咱还怕个啥哩?遇到坏分子就得动枪动刀来真格的,我家刘云可是有站脚的,就是把他给打死了也不会碍事。这个叫做为民除害,说不定还会因此立一大功哩。”
“你家在部队里头也有站脚?”长贵一愣,眯起了眼睛问道。
“咋不是!”刘二说,“前天晚上,我泡给你喝的茶叶就是他们首长给的,人家还说等有了空闲,要专程来会会我哩!”
“哦!不怪得当了官呀!”长贵仰首叹道。
三人边说边折回到桥边坐等。
过了半小时,果见一黑影由白家地方向过来。黑影虽然瘦削,但却很高,有一米八几的样子,肩上扛了个口袋,走起路来极为精神。
“站住!”待黑影走近,三个人同时打亮手电,持枪棒迎了上去。
来人陡然给手电照射,急速后退半步,“嗖”地一下就拉开了决战的架势。
“照个逑毛……这是哪些?”来了放声呵斥。
长贵听着耳熟,连忙走近两步,瞪大了眼睛去瞧。等瞧清楚才猛然退步,像遇见了鬼一样。
“啊喂!是……是大栓哥呀!”长贵惊道。
“怎么……怎么会是你呢?”刘二跟上,看了之后小声咕噜。
“怎么这么巧啊!”刘大栓迟疑片刻,语态沉稳地说道。
这刘大栓看上去很镇定。但是,在看到徐闯后,他还是稍稍愣了一下。
“我到陶家洼子找人,回来晚了。”刘大栓说。
“你扛了些什么?”徐闯面无表情地问道。
“都是一些旧衣烂衫,轻飘飘的。”刘大栓边说边从肩上拿下口袋,随手晃了几晃。大概感觉说漏嘴了,稍后,他又自个解释道:“我小舅给了一些旧衣衫,拿回来改小给娃娃穿哩。”
“这段时间情况很复杂,弄不好会误挨枪子……夜半三更的,你还是少出门的好,即便出门也要去走大路。否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呢!”徐闯如此这般,一番告诫。
“哎……哎哎!”刘大栓诺诺连声,点头不止。
刘大栓曾经是这村里的民兵营长,徐闯见是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由于缺少肥料,才开始出天花带帽,玉米叶片与茎秆就已见黄,就如同那些营养不良的人一样没了色泽,急得当家作主的老辈之人愁眉苦脸。
见问题越发严重,这天,徐闯、支书和刘大队长合计了一番,都觉要想稳住群众、安定民心,就得从根本上解决缺粮问题,做到标本兼治。
但是,要想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就得加大对小春作物的投入。于是,大队上组织人员一面去说服教育群众,让他们明白偷盗所带来的后果及负面效应;一面又设法筹措资金,四处接洽,打探购买优良的大麦和小麦种子,争取用小春作物来弥补秋粮的不足。但是,资金不足,小麦种子突然短缺,价格一路飙升,黑市上竟卖到了8角多一斤。没办法,徐闯只得又去找李占军帮忙。
“你们不是已经上了报纸吗,怎么也会是得不偿失?” 李占军眉头一皱,脸上显出惊愕表情。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总产量的确是倒退了!”徐闯说。
“照这么着——你们是早就已经发觉不对路了?”
“是这样!”
“既然可用的肥料不多,又没什么可替代,哪你们为什么又要漫山遍野的去开荒种地呢?”
“农业学大寨嘛,这可是国策,县里头还有专门的工作组进驻,负责指导督促!三天一小会,七天一大会,一个月一次例行的工作总结和交流学习,这个,怎么都是免不了的!”
李占军“哦”了一声,说:“天天开会而不去解决实际问题,这便是所谓的走‘形式主义’了!”
“就是!”徐闯点头说。又说:“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地方的不少地块都规划在陡坡上,只能种一到两行庄稼,连耕牛都用不上,全凭人力去挖去刨。在种地的时候,要费劳力把积攒起来的农家肥给背上去……等收庄家的时候,又要想尽办法把收获的粮食给盘下来,加之路途遥远,一天来回两趟就要花费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把人给累得精疲力竭……”徐闯一口气说了许多,李占军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
见李占军没插话,徐闯又说:“耕作这种地块费时费力不说,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好的收成,中看而不中用,弄不好还会造成水土流失。一场大雨,就把所有的泥土全冲到河里去……”
李占军的眉头越拧越紧。
“那你们就没问清楚,人家大寨是怎么来搞的吗?为什么人家就能搞得有声有色,而你们反倒是倒退了呢?”李占军大惑不解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没有农家肥,新开垦的山地,无论如何都长不出像样的庄稼来。”徐闯说。
“这就怪了!”李占军蹙眉说道,“我虽说自小便没与农业打过交道,但对这方面的知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难道……难道他们也是掺了水分的?这可是举国大树特树的榜样啊!”
“这就说不准了,反正这法子在咱地方是行不通的。”徐闯摇头道。
“那你们没问负责指导的人吗?当何起何从,他们都应该有一套比较系统而完备的方案……他们可是专程到省里学习过的。再说,省上肯定也安排人去大寨观摩过,不会简单地去照抄照搬……” 李占军说。
“我们也曾强调过缺少农家肥的事,但是,工作组就只做规划,强调建设大寨地的标准,和种植农作物的种类,其它事让我们自己设法解决,没条件就自己创造条件……”
“哪有这个道理了?”李占军皱起眉头说,“那你们就去找县领导嘛,看他们管还是不管!”
“找了!”徐闯说,“我们就这件事请示过公社刘书记和李副县长。刘书记说,‘就按上级要求办吧,做错了没人会打你的屁股!要不照办,那就得小心脑袋了!’李副县长说,‘人家山西那个地方天寒地冻都能够放卫星,创造出了惊天业绩来。为什么咱们南方风调雨顺,反倒连庄稼都种不出来了?’而后又说,‘各自用力去干,不要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不就是多要一点土肥料和多出一点劳力嘛,又不是让你们去爬雪山过草地,怎么就要推三阻四的了?’等到最后又说,‘知道什么叫政治正确吗?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大寨地的开挖,是从上到下关注的重点,是政治任务!完不指标,追究下来,那可就不是在闹着玩的了,得上升到政治层面!’”
“什么政治层面!”李占军再次皱起眉头说道,“这纯粹是在唬人,是典型的官僚作风嘛!这样的事,与政治八竿子都打不着!”缓了缓又说:“李副县长是省上下派来的,没有在地方上从政的经验。现在咱地方上没有县长,什么都是他一人说了算……我听人说,下一步他有可能转任县长,你们公社的刘书记呢,则有可能调县里去当副县长……”缓了缓又说:“说实话,他们的升迁,与大寨地的成功开挖是有关联的!”
徐闯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到时候看能不能通过熟人预先从粮库借些,待收割后再给补上?”不一会,徐闯便转入了正题。
“开什么玩笑!”李占军不容置疑,摆手说道,“根本就不可能,没有人敢去动用国库!地方上没有这个权力,做这种事情弄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缓了缓又道:“地方上就只能够在返销粮上做适当的调剂。但今年到处一样,点多面广,只怕照顾不过来。”
徐闯把去外地弄麦种的想法说出。
李占军说:“这事我真的没有办法,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钱倒还好说,要是没钱,即便是到了小麦主产区,那也是不管用的啊!”
“可以先付一部分,我们大约能筹到三四千块,剩余的等收割后再给。”徐闯说。
“难哪!”李占军长吁一气,说,“粮食就等于生命。人生地不熟的,风险太大的事,只怕没人敢干也没人愿意去干。”
徐闯听说,脸色变得毛毛了。他闷坐了一会,见没指望,只得勉强笑笑,起身告辞。
李占军见状,有点不自然地点点头,起身尾随徐闯走出武装部。
看着一脸沮丧的老战友,李占军稍作迟疑便问:“麦子的最佳播种期是在几月?”
“九月中旬最好,”徐闯说,“最迟不能超过十月中旬。晚了会影响来年的大春作物,要弄不好,那便是雪上加霜了!”
“哎呀,哪你急了什么嘛?”李占军松了口气,大笑说道,“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还早得很呢,你准备好钱,尽量凑,能凑多少算多少,我给你留意就是……”
“你们要多少?”李占军问。
“小麦八千斤,大麦五千斤。”徐闯说。
过了一星期,李占军打电话到公社,说事情有了眉目,让徐闯进城找他。徐闯得信,第二天一早就赶着去了。
徐闯走进武装部,刚坐下,李占军便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分到教导营没多久就走了的那个王教导员,他不是已经在永丰那边当了县委副书记了吗,我已经托他帮忙……那可是一个产粮大县,麦子多得很呢。”
“是听说回到那边,但一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他当了县委副书记。”徐闯说。见李占军不但能在短时间内,联系上本就接触不多的原部队首长,还能托办这么繁琐的事情,徐闯打心眼里的佩服。
“你也土了,”李占军呵呵笑道,“咱们教导营营长和教导员跟县长一样,都是正团级哩!”
“这我知道,”徐闯说,“不过到了地方上横竖得降级使用的。”
“那倒未必!”李占军摆手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论,那得看你的能力和人际关系,关键是要看你,能否适应当前形势和行业发展的需要。有本事的人,投到了哪里都能发光发热,干得有声有色。当然,人不是天生,也不是万能,但不懂是可以学的嘛,就好比你,不懂水利却建起了水电站。毛主席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十分精辟!在好些时候,意志和能力决定一切!”
“就像你这个半职业军人,也研究起了经济和农业课题,是么?”徐闯笑说。
“谈不上研究!”李占军摇头道,“我国是个农业大国,地方上的领导要是连起码的农业常识都不懂得,那就算不上称职,尤其是像我们这类以种植、养殖为主的县份,更是非同一般。”
“是呀!”徐闯赞同地说,“你说得很对,可是,像你这种有能力的人,在我们县只怕连三个都找不出来!”
“怪事,看样子太阳还真从西边出来了!”李占军手指徐闯,大笑说道。缓了缓又说:“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给人戴高帽子了?我要当了县长,怎么说也要给你安排个大队长什么的,让你也发光发热,造福一方百姓!”说罢,仰首哈哈大笑。
随后,李占军道:“对了,王教导员打来电话,说他们那个地方没种大麦,小麦倒是高产品种,叫什么我不记了。他联系好一万斤,每斤三毛五分,钱要是实在凑不够,那就先付一半,其余可以半年后再付。你要觉得可以,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又说:“在春冬季节,永丰与我们这里的气候相差也就一度左右,只要春灌有保证,收成绝对没有问题。”
“好啊!好啊!”徐闯听了连连点头,“比我考虑的还要全面呢,既如此,我哪里还敢说不要呢!你这回可是帮了大忙了!”
“这样吧,”李占军说,“你回去打个引种证明,加盖公社的章,直接去找他得了。你决定什么时间过去,我会提前打电话与他联系。”
徐闯稍作考虑,就把时间定在了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