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二姐带了一姑娘过来。
二姐说:“闯子,我们黄村计划建个水电站,想请你过去帮助指导指导,给策划策划,看看条件合不合适?如果合适就着帮个忙,让那里的百姓也能像我们靠山屯一样,享受这满屋的光亮嘞,那就太幸福了!”
徐闯说:“我们地方到处有山有水,建水电站肯定没问题,至于规模的大小,那就得看具体的条件了。”
“都要些什么条件来着?”姑娘轻言慢语地问道。
“第一得看落差和流量,第二得看经济实力。”徐闯毫不隐晦地说道。
“实力……讲钱黄村是不能跟你们比的!”姑娘稍作迟疑,就略显局促地说道。
“先看了再说,”二巧说,“修建电站全靠公家,这里百姓也没凑起什么钱来,就只投工投劳,做一些好吃好喝的,来招待城里面来的人嘞。”随后,她又调转头,看着弟弟说道:“这些事我早就打探清楚了,你可不要瞒我哦?”
“瞧你说的……”徐闯本想再说一点什么,但想想说多了无益,就索性不开口了。
姑娘叫黄艳,生得端庄秀丽,瘦瘦的,有着一双大而美丽的眼睛。但她话不多,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巧、庄重,贤妻良母型女子。若论漂亮和学识,自然是不能跟雪雁来的比了。
也许是初次上门的原因,黄艳看上去文静而怯懦,整个晚上,她并没用正眼来瞧徐闯,就只趁他不经意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她那双大而美丽的眼睛扫瞟过去。
饭后,大伟来窜门子。不一会,雪雁也来询问给学校买粉笔的事。她与黄艳对视了几眼,也都有一种怪怪的表情。
“二姐多阵过来?”雪雁见到二巧,才落座就连忙问道。
二巧把头扭朝一边,摆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雪雁则略显尴尬。
“是谁让你来洗碗了?快去火边歇着吧!这活得由我来做,完全不用你来忙的……”二巧转到橱柜边上,对正忙着洗刷碗筷的黄艳嗔怒道。
“一样!”黄艳浅浅一笑,说,“在家里做惯了,吃过饭就歇不下来了嘛。”
二巧听了,不再管她。
二巧回到火边,旁若无人地瞧着忙于洗刷碗筷的黄艳,神态颇为自得。
“瞧瞧,多好的闺女呀!”徐闯母亲见了,不无得意地赞道。
“怎么不是!”二巧说,“讲做作,她在我们那一带可是出了名的,就连门槛都给人踏破了……”
二巧和她娘都是脸含笑意,似乎都对黄艳颇为满意。当着雪雁的面,母女俩妙语连珠,一唱一和,都在说黄艳的好,像是故意作秀给雪雁瞧。仿佛在说:“瞧瞧,我家闯子已经有对象了。你这姓赵的妖精,你还是靠边站吧,即便你是个仙女又能咋样,我们徐家才不会稀罕像你这种人的哩!更何况,你又处在那样神神叨叨,可以说是暗无天日的家庭里面……”
大伟似乎有所触动,几次欲言又止。
“我说,我说哥儿,你……你又发现‘新大陆’了吗?”大伟眼珠急转几下,然后结结巴巴,口无遮拦地朝向徐闯问道。
“什么‘新大陆’,这么难听,这蠢材真太土了,说话不分场合,也不看看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徐闯头皮发麻,他知道大伟口中所谓的“新大陆”是什么,但他却不敢在此刻说出口来,只在心里一通谩骂。
徐闯知道雪雁脆弱的神经再也禁不起折腾,怕说多了她起疑心,只得装聋作哑,暂且掩饰过去。但一颗心却忐忑不安,跳个不停。他不住地把眼瞟向雪雁,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恼了她。
“新你个‘大头鬼’哩!”二巧也听出了大伟的弦外之音,冷声道,“二十老几,都成老汉子了,说话行事还像个才噗牙齿的三岁娃娃一样。人家黄艳可是我们黄村支书的闺女,她是故意过来请你闯子哥的,我们黄村也要建水电站了。”
到了这个份上,徐闯也不自觉地显出了几分尴尬,暗自叫苦不迭。但他没去搭理大伟、二巧,却自顾对雪雁去解释:“黄村要建水电站,黄艳随二姐过来问问。”说完,转而瞅着大伟,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雪雁虽然心存疑问,但却不露声色,只以一种淡淡的微笑,来应对眼前的一切。在看完各种滑稽的表演后,她似乎觉得,自己再坐下去不妥,便对徐闯说:“粉笔的事得跟着去落实,不然下星期就没有了。”
“晓得,”徐闯不敢怠慢,一脸郑重地说,“我前天就跟明子打过招呼,大概明后天就能买来,横竖不会耽误你们的。”
“那我到明子家去问问,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雪雁说。说完,未等徐闯开口,就起身赶着要走。
“没事就坐一会,等会我再去问他,省得你跑嘛。”徐闯打住说。
雪雁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徐闯正要跟出去说个明白,却被二巧赶过来,抢先把门拦住。
“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电站的事,你怎么都得亲自跟我过去瞧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嘞!”二巧说。
“晓得晓得!”徐闯不假思索,“不就是电站的事吗?明天就星期六了,我跟你们过去就是。”看来,当着黄艳的面,他还是有所顾忌的。不然,就凭姐姐那出格的言行举止,他的反应,早就不是这样子了。
“那你乖乖回去坐着,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哩。”二巧说完,依旧不肯把身子挪开。
“你等会再问,行么?”徐闯见状,霎时变了脸,有些不耐烦地冲二巧吼道。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咄咄逼人。
“那你就快点回来,姐真有事要跟你说!”二巧见弟弟就要翻脸,知道堵不住他,只得退而说道。黄艳则是一脸懵懂,只愣愣地看着。
徐闯害怕雪雁有所误会,也就不再与二巧斗嘴,出门之后直接赶着去了明子家,准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去说清楚,免得引起过多不必要的误会。
徐闯来到前村,明子家里没人。再到傍个三老祖家,从窗外看了,依旧没见踪影。三老祖正闭目养神,顺带接听收音机。徐闯无事不想惊动老人,他知道雪雁已经回家,只得垂头丧气地折了回来。
星期六一早,徐闯随二姐、黄艳去了黄村。两村相距不过十来公里,两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黄艳一路替换着与二巧拿包。
“哎呀,”徐闯摇头笑道,“究竟什么东西这么费力,让我来拿就是了嘛。”
“本来是该你来拿的,但今天我们就偏不要你了。”二巧摆手笑说。
“既然是你要自个找累,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只是莫要带欠了人家黄艳嘛。你瞧她那满脸的汗水……”徐闯两眼打量着黄艳,摇头说道。
“不怪二姐,是我的汗多,就是空身走路也会出汗的。”黄艳听了一阵尴尬,她在自贬的同时,也不忘为二巧来开脱。
“该弄个篮子来背,这么提着太费劲了。”徐闯摇头道。
“哪能什么都用篮子?那不就更加让人忌恨、落人口实了吗?”二巧笑道。旋即又道:“真要用上篮子来连提带背,别人也许就会认为,你的整个家当,都叫我这个做二姐的给搬光了。到时候你要发起狠来,那我还不得受你的窝囊气吗?”
“哼哼!”徐闯摇头苦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到时候又转嫁给我,说我冤枉了你什么的,等到时候我可不依……”
“不会不会,你二姐我像是那种人吗?”二巧不以为然,摇头说道。
“会不会你自个清楚,”徐闯佯装生气,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自惊自乍,就像小时候打烂了碗往我身上推一样。怎么说我现在已是大人了,可不是你随便扔几颗米花糖,就能够打发的呢。”
“哎呦,你怎么当着黄艳揭我短处来了?”二巧故作惊诧问道。缓了缓又道:“当初我要不推给你,娘能饶得了我吗?说不定早就给打扁了,哪里还能够安安全全的活到今天呀?”
“瞧你说的!”见她话如此夸张,徐闯笑说,“但大姐和小妹却不像你呀,你可不要夸大其词嘛!”
“她们不是招了娘的打骂吗?”二巧郑重其事地说。又说:“等到事后,即便娘弄清楚了是我打烂的,那时她气也消了,顶多不过骂我几句就算了事,哪能像大姐和小妹那样,无端挨些棍棒?搞得她两个有口难辩,瞧着惨兮兮的……”
“娘脾气怪,说打就打,但打得最多的还是大姐。”徐闯说。
“咋不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一个挨,个个挨,一齐罚了跪着,动不动就打,就跟旧社会那些地主老财一样。有几次,几乎连我的魂都给她吓掉了……”二巧不无夸张地说了一气。末了又道:“说句实话,我是在结婚之后才没被打骂的!”抬头看见黄艳在笑,二巧转而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们姐弟俩,反倒是揭起自家短处来了,不该呀!”
“你还别说,这老人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就像我那老子,一不高兴就骂起街来,说你这样不是那样不该,尽揭你短处……关键是他还不允许你当面辩解,只有你低头让错,他气消了才会网开一面。等过后哩,再来安抚你几句,还给说成是为了你好什么的……”黄艳郑重其事,一连说了许多。
“咋不是嘛,现在的老人好多都是这样,就跟个土皇帝似的,让你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简直烦死人了……”二巧跟进说道。
“别说了!”徐闯摆手笑说,“怎么着等过些年你也是要去做老人的嘛,看到时候你又能咋样?”缓了缓又说:“就你现在的这张嘴来说,伶牙俐齿的,别要有过之而不及……”
“瞧你说的,我才不会是那样子哩……”二巧红脸说道。
就这样,三人连说带笑,不觉来到了黄村。
徐闯二姐夫是生产队的会计,这时候正领着人在后村给集体翻弄农家肥,只有快满八十的婆婆,带着孙子虎娃守在家里。
虎娃跟舅舅不熟,见家里来了客人,又提了个大包,便悄悄溜守包边。
虎娃一会儿看看大人,一会儿又看看摆桌上的大帆布包,感觉小手痒痒的。他似乎想趁大人不经意的时候,爬上去打开拉链翻弄,看有没水果糖或是粑粑,要有,也好偷着拿些出来解馋。
“虎娃!”二巧一看便知虎娃打的是什么主意,连忙招手喊他,“快过来让舅舅瞧瞧嘛,那包动不得,当心叫人剁掉了手指,会淌很多血哩!可怕人了……”
“舅舅给糖吃么?”虎娃没看舅舅,而是扭头向着他娘,带有几分疑惑地问道。
“糖是有的,”徐闯笑说,“怪了!这小家伙竟一点也不忌生,第一次见面就敢开口要糖,胆子蛮大的嘛。”
“他去了几次,但都没得见到你哩。”二巧笑说。
“是了,几次我要么进城要么上山去了,真是不巧。”徐闯说。
“但从相片上他还是认得出你来。尤其是你骑马那张,他可欢喜了,说你会飞,那天就嚷着要他外公褪下来给他拿回家去,我不让他还不高兴呢,一闹就是半天,说是要拿回来让二娃子他几个瞧瞧,省得说了不信……”二巧说。缓了缓又说:“他时常跟二娃子、毛五他们去玩,吹嘘你会开飞机什么的,说的可吓人了!”说罢,把脸转向虎娃:“我说的没错吧?”见虎娃红着脸愣愣不语,又说:“怪事,我又没说你什么,怎么就害羞起来了?你平时不是嘴甜吗,咋还不喊哩?”
“舅舅!”虎娃怯怯一笑,小声喊道。
“乖!”徐闯朝他招招手,说,“来,到我这边来!”待虎娃走近,徐闯把手揽住他肩膀,微笑说道:“要相片可以,舅舅是留了底片的,改天待我去洗上几张得了。不过,舅舅是没开过飞机的,你以后可不能够乱得乱吹,搞不好是会闹笑话,让人难堪的嘛!”见虎娃皱着眉头愣愣不语,又说:“要想吃糖,那你就得先把脸给洗了!”说完,伸手从衣袋里摸了几颗水果糖出来。
“水还没煨哩,奶奶不让我洗冷水,说冬天就要来了,洗冷水是会感冒的,到时可是要挨打针的,屁股疼得很呐!”虎娃皱起眉头一番解释。等过后又说:“你那飞腾照片可得多送我几张呀?我让二娃子、毛五他们瞧瞧,以后再不敢小看……”
“不!”徐闯面色一正,摆手说道,“只能是一张,好好保管,多了没有意思嘛!也不要随便拿出去显摆!”
虎娃听罢愣起眼睛,但没再继续往下去问。
黄艳呆了一小会,起身对正忙着扫地的二巧说:“姐,我先过去,你忙过就来!”接着,她又转对徐闯说:“哥,你歇会记得过来坐哦!”
“忙什么,吃了饭再走嘛!”徐闯客气道。
“饭就到那边去吃算了,家里人还等着的呢!”黄艳边说边转身离去。
二巧说声:“等我!”放下扫帚,一前一后地随黄艳走出,不知她俩在外面唧唧咕咕,又说了些什么。
“闯子,”二巧转回来,才进门就很有兴致地眯笑着问道,“你觉得黄艳这人咋样?”
“什么咋样?”徐闯不客气地说,“我看你还是少多事吧,我是笃定与雪雁相处的了。你不要再东拉西扯,自己给自己找些夹脚的鞋子来穿,只怕到时没人会领你情的!”
二巧听了,显得有点迟疑。过了一会,她又才面容拘谨地试探着问道:“要是咱娘不同意,你又能咋样?”见弟弟只不吭气,二巧又道:“不是姐说你了,这家人傲气得很,并不好相处。特别是她那老娘,动不动就以疯作邪,又是个死了男人的老寡妇,伶牙俐齿的,没人敢去招惹。你也不去问问——只要是咱们村里的人,又有哪个不怕她了?即便支书也是要绕着走的,从来不敢从她家门前经过!”
徐闯听了略显迟疑,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雪雁不同别的。”徐闯凝眉道,“我们既然准备在一起过日子,那就不应该再议论她家的长短。再说,她娘本就是个病人,即便说错了什么,你又何必定要去斤斤计较的呢?”
“怪事,这个怎么会是斤斤计较呢?”二巧皱起眉头说道。缓了缓又道:“就这种要钱不要脸的人家,只知道作践损毁别人,也不认得打盆水自个照照。说实话,我这辈子是不会跟他一家再讲什么情面的了!”
徐闯清楚二巧和赵振曾经有过一段情感,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赵振他妈死活都不同意。赵振耳根子软,顺从了老人的意志,有意疏远二巧,而后又赶着将张彩凤娶进门来。这件事,就如同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二巧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长时间地耿耿于怀。
“不要任性!”徐闯说,“缘分这种东西本来就说不清楚嘛,你不要因为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几句胡言乱语,就把所有怨气,转嫁到了另一个无辜者的头上,毫无顾忌地说三道四,横加指责,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而后又说:“在我看来,做人还是厚道一点的好!”
“厚道?”二巧鼻子一哼,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连泥菩萨都在破四旧的时候就给砸烂了,没想到这阵子你倒钻出来了,只是你这活菩萨,也注定是在自讨苦吃的哩,别到时候又说我没提醒你了!”二巧话带讽刺,冷声说道。
瞅见弟弟一脸漠然,二巧瘪瘪嘴:“我说你就一根筋,做事从来就只凭兴趣,难道就不想着考虑考虑后果吗?我问你——要是她娘叫嚷着定要死给你瞧,到了那时,你又能咋办?只怕赵家人耍起横来,一个个胡搅蛮缠,揪住不放过你哩!”
几句话就把徐闯给镇住了。
“你……你少吓唬人吧,我个人的事不用你管。”徐闯稍作迟疑,冷脸说道。
“谁吓唬你了?”二巧一听就来了气,于是说道,“你完全不用在我面前来耍嘴硬!等见到棺材,那时候你才会甘心呢!”二巧说完不再理睬弟弟,而是忙着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处于空挡的徐闯,愣怔一下就陷入了沉思——
雪琴死难时那喧闹、纷争的混乱场面,以及徐冬生的落寞、无助与哀嚎的场景……赵家兴在绝望与自责中孤独地死去,在唢呐的颂歌声与亲人的嚎哭声中,归落黄泉……雪琴她妈歇斯底里,疯疯癫癫,犹如魔幻一般让人震撼的诡异场面……
这些骇人场景,虽然都只是在事后听说,却一直萦回在他脑海,一有机会就蜂拥而来。唯有那些与雪琴曾经的过去,却逐渐地淡出了他的脑海,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变得遥远,变得模糊起来了。
不一会,就在徐闯沉湎于往事不了自拔的时候,二巧就又折回到了火边。
“听姐的话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多条路子的好!”见弟弟痴痴呆呆,不再吭气,二巧以为给说到心坎上了,就想跟着趁热打铁。
二巧柔声道:“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有人愿意帮忙介绍,该走的走,该瞧的瞧,拿不准暂时不要表态,看好、想好再定。你想想,人家哪家的好姑娘会白痴痴地养着等你了?俗话说得好——普遍撒网,重点拿鱼。要照你这么做,一头不成,另一头也给丢了,那不就成钩担打水两头脱了吗?”缓了缓又说:“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当做儿戏,姐姐我敢跟你打赌——不信那就走着瞧吧,你这着棋险得很呢!”
“瞧你这张死嘴怪找得着嚼的!”徐闯笑笑,反问她道:“照你这么会讲,怎么不去当个媒婆?”
“也有人来请我哩!”二巧听说立马来劲,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我已经介绍成五对,不是姐在这里诳嘴,只要我安心帮忙,到现在还没有不成事的呢!”
“既然知道这么撮和他人,哪你干吗反倒拆起我的台来了?”徐闯怪道。
“我这不是在为你好吗?”二巧以问代答,仰首说道。末了又道:“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我们吃她赵家的亏还少吗?别的不讲,咱爹的大队长,不就是被那个骚母狗,勾着刘大麻子四处串联、挤兑,才给弄脱的吗?还有公社那个姓刘的书记也都不是好人,他们狼狈为奸,冤枉好人。听说这回又当上副县长了……”二巧这样那样,一说就是一气。
二巧的一席话,表面上虽然在理,但也只道出了她之所以忌恨赵家的部分原因。其实,与赵振的纠结无果而终,也是一个令她难以释怀的心结。但她都只装在心里,独自来承受。直到赵雪琴的无视与冷漠,导致一向心高气傲的徐闯失魂落魄,她才怒从心起,转而发起狠来,把“新仇旧恨”全都记到了一起,对赵振一家冷言相讥,不再给留情面。但是,在这个时候,一向聪明的她,自然是不会再往弟弟的伤口上去撒盐的。
“你这话我就听不惯了。”徐闯自觉明白原因所在,就沉稳地反驳,“爹爹要是真有能耐,莫说就只是个大队长,只怕连支书也早干了几任了。关键是他干了十几年的大队长,什么事也没给做出来嘛。”
“什么话呀,”二巧不以为然,皱起眉头问道,“你这是在拿咱爹来跟你比吗?”
“比什么比,我说的全是实话。”徐闯说。
“什么叫作实话?”二巧反驳道,“他生长在旧社会,一天书没读过,受人捏拿,又没什么后台给撑着。就他这么老实,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坐一二十年就算很不错了。”又说:“就为这个事情,我还找到他打游击时候那个叫韦庄的副支队长,可人家也帮不上忙,还说‘你爹不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大队长吗,怎么还觉得做不够呀,难道做官有瘾不成……’”
“就是了嘛!”徐闯并没去留意写在二巧脸上的沮丧,而是自言自语,自顾说道,“靠人不如靠己……那你刚才还说这个害那个整的?你这话,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就如同是打了自己的嘴巴吗?”
“我竟说不过你了!”二巧给问住了,只得另自换了副口气,缓声道,“但是,你也别老是去钻牛角尖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就不要再说了,说也没用,相信姐是不会坑害你的嘛!”
“这我知道!”徐闯点头说。觉得不妥,等缓了缓又说:“但你也不要去走极端,什么事都由你来定夺,把我当一个傻瓜来打整嘛!”
“哪里?”见弟弟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二巧立马换了副笑脸,“说句实话,我还不是叫她赵家给吓怕了!”说完,走近灶台,把煮熟的猪食端了放到屋外,让虎娃出去看着。而后提锅加水,赶着准备午饭。
二巧一番忙活,歇手后对婆婆说:“妈,饭我上甑蒸了,等会分汤就成。”
“你们……你们不在家吃饭啦?这虎娃他舅舅不是来了吗……”老人抬头问道。
“我跟着就要上支书家,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二巧道。
“支书留你吃饭?”老人再问。
“不是支书留我吃饭,”二巧红脸道,“我们村要建水电站,请我弟弟过来帮忙。我带他过去,你把虎娃哄住,省得撵人。”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个粑粑递给婆婆。
老人拿着粑粑走到隔壁房间,打开门放声吆喝:“虎娃,来吃粑粑啰!”
虎娃正拿竹棍守在锅边看鸡、狗,不让偷吃猪食。听见奶奶喊吃粑粑,虎娃连忙转头,朗声道:“奶奶,我正忙着的哩,麻烦你给我送出来吧!等会毛五家的大花狗又来偷咱家的猪食了,那家伙可馋得很哩!”
老人把头伸出,压低嗓门说道:“外头吃给人瞧见,快些进来吃了再说,奶奶会出来替你守着。”
虎娃听了,连忙扭头,机警地四处查看。没见鸡狗踪影,这才赶着进屋。
虎娃把棍子递奶奶手里,接过粑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老人说:“奶奶出去守着,你吃完再出来,省得让二娃子他们几个撞上又不待见你了。这伙人馋得很,再不能叫他们抓住把柄,又在背后使你的黑锤。”末了又告诫说:“这帮调皮鬼难缠得很,你再不能跟他们有往来了!”
虎娃听罢,立马住嘴。
虎娃将粑粑置于胸前,很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没见有人,这才小声答道:“我晓得哩,奶奶!你把门关死了,如果二娃子他们来找,就说我不在家。”
老人说声“晓得”,带上门出去了。
二巧见状,趁机提起从娘家带来的帆布包与徐闯从侧门走出。
老人提了个凳子坐到猪食锅边。不一会,果见二娃子领着毛五等四五个孩童大大喇喇,一路东张西望游荡过来。见了老人,也不搭话,只慢吞吞走过。
“毛五!”等走过老人,二娃子努嘴叫道。
“虎子……虎子!”像是接受到了命令,稍作迟疑,毛五大声喊道。
“虎子!”不见应声,二娃子把脸一放,沉声呵道。
虎娃正独自在火塘边吃粑粑,起先听毛五喊他,并不在意。等听见是二娃子的声音,即刻慌张起来,连忙住嘴,三步两步赶着进了里屋,龟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三奶奶,你家虎娃哪里去了?”不见虎娃应声,二娃子一脸奇怪地问道。
“跟着他娘走了。”老人搪塞说。
“他们去了哪里?”
“支书家!”
“哦!”二娃子一听,凉气倒吸,再不敢啧声了。似乎就连这个倔强调皮的小捣蛋鬼也怕支书。但他仍不死心,稍作迟疑,就向毛五使了个眼色,转而朝向老人努了努嘴。
毛五会意,问老人:“三奶奶,你家不是来了个扛包的人吗?是给虎娃送粑粑来的吧?”
“不是。是支书叫来建电灯的,那个装了东西的包,也给扛到支书家去了,什么也没留在我家。”老人缓缓说道。
“要建电灯了?”二娃子问。
“要建电灯了!”老人回应说。顿了顿又说:“是请虎娃舅舅过来帮忙的!”
“是了!靠山屯可是建有电灯的,我听说亮得很呐!等长大了一定要过去瞧瞧,看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毛五说。等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这么远的路程,那他咋不开飞机来呢?”
“不!”老人很沉稳地说道,“那飞机是公家的,都叫人管着的呢!”
整个过程,二娃子都一言不发。此刻的他,根本就不在乎飞机不飞机的事了。
因为心存疑问,二娃子把眼瞅着老人一番观察,却半晌看不出什么端倪。
“虎娃真没在家?”二娃子不死心,抱着试探的口吻问道。
“我都已经跟你说了,你要不信自个上支书家去瞧吧。”老人沉稳地说道。
二娃子他们听了,一个个踌躇不已。
二娃子略略思忖,计上心来。
“我的鞭棍叫虎娃拿走了,待我看看他有没摆在家里。”二娃子边说边三步并作两步,赶着开门。
“快,快莫乱开……”老人大惊失色。
二娃子打开门,把头探进去四处扫瞟,但却不见虎娃踪影。
“怪了!怎的没见,他摆哪里去了?待我到里屋去瞧一瞧。”二娃子一番张望,赶着说道。
“你进去不得!”虎娃奶奶慌作一团,急急忙忙赶过来阻止。
“咋了?”二娃子一脸的疑惑。
“快……快把门关上!”虎娃奶奶摆手道,“你进去不得,今儿一早才从虎娃舅舅家拿来的猫,待会放跑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呀,别到时候给虎娃他娘找上门去,那就不好办了嘛……”
二娃子听了,自忖不是小事,只得收回脚,不情愿地把门关上。
“走吧!”二娃子调转头,领着人扫兴而去。
“毛五。”眼见二娃子他们就要走出房角,老人忽然想起一事,赶着喊道。
毛五转身,直愣愣地看着老人。
“给你娘说,把大花狗拴好,不要老来偷我家的猪食!”老人拖长了声调说道。
“你老就让它吃吧!”毛五笑嘻嘻地说,“等下了崽子,睁开眼我就偷一个来给虎子,这个我们是在事先就说好的哩。”
“……不行啊,这个事情他可没跟我说起过呀!”老人稍作迟疑,摆手说道。
徐闯尾随姐姐来到黄艳家大门外头,二巧把包递给弟弟:“这手怪酸的,来,帮姐拎着。”
徐闯见状,立马就变了脸,把头扭朝一边,装个没见。徐闯心想:“让我来提,这都成什么事了?”
可是,二巧只一个劲地等他接手。徐闯见过往的人多,觉时间站长了很羞人,反正东西是二姐和黄艳拿过来的,横竖与自己无干。想到这里,就随手把包接过,跟在二姐后面进了黄艳家。
徐闯随二姐进门,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男子,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纹丝不动地坐在火塘边,皮鞋擦得锃亮,看上去颇有几分矜持。
男子见了徐闯,面无表情,只淡淡一句:“坐吧。”之后便不断地把眼来打量他。
二巧见状,赶紧介绍:“小叔,这就是我弟弟徐闯。”
男子很随意地“哦”了一声,待徐闯坐定,看着他问道:“听说你已经当了排长,怎么不留在部队多发展几年?就这么回家来是不是太可惜,太不值得了?”
徐闯清楚这人就是黄村的支书,便礼节性地朝他点了个头,说:“就只干了三年多的副排长,之后再没机会。几年下来,都成老兵油子了,靠不着人,再要干下去也没太大意思。”
“哦,原来是这样!”黄支书听了,颇有几分感触地说道,“这倒也是,在咱们部队里副排长还不属于干部,要想更进一步,难度可不小啊。”而后又说:“在和平年代参军入伍,成不成就看头两年,否则,再长也是白搭,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你莫钻’,这话一点不假嘛!”
“唉……”徐闯轻叹一气,没有说话。
“你什么兵种?”黄支书问。
“在教导营下属的一个军马场。”徐闯如实回答。
“……哦!”黄支书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怪不得没能出人头地。”过会又说:“现在的部队,都已朝摩托化和机械化转型,骑兵早就落伍了。你所在的那个兵种属于二三线部队,很难有立功受奖的机会,在部队里一般不会受到太多重视,也不会被轻易委以重任的。”
“我所在那个集团军,基本上已经实现半机械化了。就只我们三连虽然不再叫做骑兵连了,但还保留部分马匹,整个连也还是老骑兵连的编制,是上边要求这么做的。都说这是一种对于历史与过往的传承,是为了牢记骑兵连光荣且辉煌的历史什么的。”徐闯嘴上这样说,但内心却丝毫没有气馁的意味。缓了缓又说:“据说,我们三连在苏区就很出名。等到达陕北后,经中央批准,就在我们三连的基础上成立了第一个骑兵连,马匹也都是托马帮从青海那边给弄来的,十分威武。从1935年9月到1950年的年底,在15年的时间里,骑兵连南征北战,冲锋陷阵,打遍了大半个中国,打了很多的硬仗、胜仗。打光打散了又建,建起了又打光打散,反反复复,在死伤无数人的同时,也建立了不朽的功勋。55年授衔,有四位将军,就是从骑兵连走出去的,除了我们现在的李师长、张军长和王副军长,还有一个姓黄的首长在总参谋部任职,是个中将。尤其是我们李师长,远在江西的时候,不满18岁的他就已经是我们三连的第二任连长了。等到陕北组建骑兵连,他又从团长转任连长。那时候,就连我们集团军军长和副军长,也都只是他的警卫员和通信员。就连毛主席、周总理也都知道有骑兵连的存在,知道我们师长的名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论是骑兵连还是后来的三连,我们连长,也都是由正营级指挥员来担任……”
“哦,难怪难怪!”黄支书一脸惊讶,“要说起来,这个骑兵连我也曾听说过,不但在宁夏、青海一带跟马家军作战过,在山西、河南一带也跟日本人的东洋骑兵有过无数次的生死较量,打了许多漂亮仗不说,还缴获136把削铁如泥的日本军刀,最后一直打到了新疆。尤其是在胡宗南闪击延安的时候,他们置身死于不顾,面对强大的敌人,义无反顾地发起了冲锋,把大批敌军引开,让中央军委得以安全转移。据说,等归队的时候,骑兵连就只剩下八骑,一个个血染战袍,视死如归。别说子弹打光,就连那些削铁如泥钢刀,都给砍卷砍断了嘛……”
“是了!”徐闯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然后略带哽咽地说道,“那时候是一个加强连,一共有436骑,单从人数来说,就已经超过一个营了。每人使一支长枪一把大刀,驰骋于长城内外。等抗战结束,最锋利的12把佐官刀全被安排送到南京,准备等抗日战争博物馆建成后作为陈列品来展示。这么做,其目的是让人们不要忘记那段屈辱且又波澜壮阔的历史,激励炎黄子孙要摒弃前嫌,团结一致,通过振奋民族精神来建设国家。可是,胜利才一年多的时间,内战就打响了,国民党军队利用和谈作掩护,在完成部署后,向我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而国、共两军,也由此步入了决定国家前途命运的艰难时刻……”对于那些较适合自己的话题,徐闯总是能够滔滔不绝,一说就是一气。
“哦!”黄支书大为惊讶,“想不到你掌握的历史知识会这么多,看来,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
“哪里哪里!”见黄支书坐正身子,徐闯略作停顿,谦逊说道,“在支书面前,我只能算是一名新兵蛋子呢!我就只是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尤其是讲英雄的故事……”徐闯解释几句便沉淀下来,接着讲道:“1947年的3月,胡宗南就统率40万中央军由洛川进兵延安,准备合围我西北解放军和中央国家机关,形势十分危急。关键时刻,骑兵连主动请命,把36骑留给中央警卫团,作为机动分队,负责侦查敌情,以确保中央首长的外围安全。其他的,会同临时组建的近千名游击骑兵,全都在凄厉的号角声中前赴后继,向手持美式装备的敌人发起冲锋,一场血战,杀得敌人措手不及。在突破敌人封锁后,骑兵连继续骚扰、打击敌人,一度把兵峰直指胡宗南的老巢洛川,让搜索我中央机关的敌军,不得不紧急回援。那次作战,骑兵连转战40余天,歼敌三千,迷惑敌人不说,也打乱了敌人的部署,顺利完成了掩护任务,受到总前委的嘉奖和表彰……”徐闯一说就是一气。
对于骑兵连的过往与功绩,徐闯说起来如数家珍,让有着10余年军旅生涯的黄支书,也都感慨不已。
“真是功勋卓著啊!”黄支书感慨说道,“难怪得要保留它的建制,原来是有一定道理的嘛。我要能在那样的部队待个三年两年的,那这一生也就没得什么可遗憾了!”之后话锋一转,说:“我就想不通了,你们李师长不是在中央苏区就是连长了吗?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打了这么多的胜仗,就连他的警卫员都当军长了,而他还在是一个普通师长呢?按理说,他应该是一个英勇善战,很有才能的优秀指挥员呀?”
“他是很有才能,时常出奇制胜,远在解放战争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纵队司令。只是在打仗的时候会审时夺势,不按常理出牌,不听指挥不说,有时也会顶撞上司。所以,他就升不上去干不成了嘛……”徐闯喃喃说道。想到要不是有李师长担待,他和李占军都得上军事法庭去受审定罪,他不由得心痛起来,于是说道:“他是很正直的,敢于仗义执言。要不是他,很多部下都会遭受不公正的对待,都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受到打击、排挤,给人拿去上纲上线乱扣帽子。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是啊!”黄支书说,“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是不能够讲真话,讲实话的。有时候看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无限上纲,各种各样的帽子铺天盖地,让你万劫不复!尤其是单位上,随时随地有人等着抓你辫子,把你给弄下去,然后取而代之……”一通感慨之后,黄支书转了话题:“就现阶段而言,骑兵已经成为历史!无论怎么说,我始终认为,要想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能,还是要到一线部队去打拼才行。我当年就吃了这方面的亏,只为能炒几样菜,被分去搞后勤,一干就是八年多的时间。别人打仗剿匪,哪怕大字不识一个,却能一年一个升迁。我念完中学,前后干了十多年还只是一个买菜做饭的火头军。到我回来的时候,一时出去的有两个已经当了副团长,一个当了副政委,可我却把什么都耽搁了,要说起来亏得很呢!”
这时,黄艳从厢房过来,见了徐闯笑说:“不知你们来了,连杯茶也没给沏。”
“冬日天冷,不渴。”徐闯摇头说。
“走了一早的路,还说不渴?”黄艳不由徐闯分辩,边说边赶着给他沏了杯茶,跟着又叫上二巧,一起去了厨房。
“你们电站建成快一年了,现在还管用吗?”黄支书问。
“管用。”徐闯说,“水有的是,怕机器磨损太大,一般情况下早上是不开机的。只等下午四五点钟,该推磨的推磨,该放电的放电……”
“哦,这么说来,这个事情算是比较成功的了?”黄支书有点诧异地问道。
“是这样。”徐闯点头道。
“你们带了个好头,这个很有创意嘛!改天我得过去瞧瞧,跟你们去取点经什么的……”黄支书说。
“黄村打算建哪里,流量和扬程够吗?”徐闯问。
“水不成问题的,但这事不急。”黄支书说。旋即又说:“我现在愁的是社员的肚子,有一半人家顶多到四月半间就闹饥荒了,哪里还能顾得太多!”而后又说:“咱们共产党讲的就是为百姓谋幸福,带领人民群众去实现共产主义。我估计这电的事,横竖等过些年,国家是要出钱来帮着拉的,不要我们去过多的考虑。我们村拿不出钱来,那就只有暂时先放一放啰。”
徐闯听罢,方知受了姐姐的骗。但他不好明说,只顺口说道:“也是,先拣重要的去做,要是误了生产上的事,到头来只怕会适得其反嘛。”
“对了!”一阵闲聊之后,黄支书转而问道,“我就一直弄不明白,你们小麦种又是如何弄来的呢?”
徐闯照实说了。
“我说呢!”黄支书听后,感慨说道,“真是后生可畏呀!这靠山屯有你来撑着,看来这个徐小老者是不用再操什么心的了!”缓了缓又说:“年初的时候,刘副县长到我们这边来检查工作,说你们那地方的大队长刘大麻子如何如何能干,怎么怎么了得,上任三年的时间,不但带着建起了水电站,还破天荒地引来了麦种,解决了群众吃饭难的问题,号召我们县所有大队干部都要以他为榜样,向他来学习……我当时就持怀疑态度,因为,这刘大麻子我是接触过的,款嘴倒是很有一套,但根本做不了事实。没想,这事竟是你小子一人所为!”见徐闯默然不语,又说:“对了,我就弄不明白,有刘副县长撑腰,他又是怎么被弄下去的呢?”
“是有人把情况反映到了革委会办公室和原来的副县长韦庄那里……”徐闯喃喃说道。
正说着,从屋外走进一位满脸皱纹,看似上了年纪的妇人,拄了一根竹杖,步履蹒跚,看上去就连起坐都十分吃力。
“这是小艳她妈。”黄支书介绍说。而后又说:“她一身是病,喉痨气喘的,尤其是风湿严重得很,看样子就要瘫痪了。”
“我小艳可怜呦!”黄艳她妈一坐下就把眼看着徐闯,唠唠叨叨地说,“她两个姐姐都出去工作了,就因为我这两条不争气的腿,连考上高中都没敢让她去读。弟弟还小,现在家里家外全都靠她一个人担着。我要是再不能帮她找个像样的人家,过上好一点的日子,那就等于什么都让我这个当娘的给葬送掉了!”
徐闯不敢插嘴,只静静听着。他又坐了一会,直到黄艳她妈把话讲完,这才起身告辞。
“不急不急,”黄支书摆手说,“就在这儿吃饭,你姐姐也还在厨房里忙着呢,就快好了。”
黄艳她妈听了,也连忙客气挽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来了不吃饭就走,要让人瞧见,那还不得笑话起咱家来吗?”
徐闯猛然听到这话,着实吃了一惊,他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觉得自己太草率了——轻易就随姐姐过来,又正巧让雪雁晓得。要是再让雪雁听到这样那样的话,那还不得把她气个半死吗?他想,这事得让姐姐赶紧出面去讲清楚,不要再让黄艳一家产生误解,白白耽误了黄艳的终身大事。说起来,这姑娘的命,也够苦的了。
这时,黄艳家又陆续来了四五位年长客人,当中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蓄一撮老山羊胡子。徐闯瞧着面熟,但一时半会,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都不是外人,大家不要客气。”黄支书缓手说道。
待客人聚齐,菜肴很快就端到桌上。除了黄艳要忙于添菜盛饭,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动起筷来。
黄艳时常站在徐闯身后,一个劲地搛菜给他。徐闯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哪里招架得了手疾眼快的黄艳。不要不要又是一筷头,不要不要又是一筷头,才半顿饭的工夫,徐闯已是满头大汗,加之不胜酒力,半斤白酒下肚,脸早已红得像个关公。
桌上人听说他是靠山屯现任大队长,也都对他敬重有加,殷勤问候。他们似乎已在事先明白这顿饭所为何来,见徐闯已有醉意,说话行事也就变得无所顾忌。有人对支书耳语道:“我瞧这个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当上大队长,前途不可限量!要真能有这个缘分,也是姑娘勤劳、孝顺的造化,不枉她貌美心慧哩!”听口气,似乎所有人都已在事先知道这档子事了。
徐闯不胜酒力,在众人的面前,只能勉强正坐作陪,就连别人在说些什么,他都弄不明白,哪里还能分辩。
几个年长之人轮流举杯,之、乎、也、者,说话行事全是文绉绉的。又尽是一些溢美、赞誉之词。还未散席,徐闯就已经两眼迷离,不辨东西,就连说话也都变得结结巴巴。之后,给人搀扶着送到二姐家,大醉而卧。
下午,黄艳来过两趟,端了一些醒酒汤来,却久久不见徐闯醒来。本意要他接着去吃晚饭,无奈一直到了晚间,徐闯都酣睡不醒,只得作罢。
徐闯半夜醒来,口干舌燥,感觉下身鼓鼓的,想要小解。但夜半三更,楼上伸手不见五指,而自己又没带手电,他怕摸错门道滚下楼来,只得翻来覆去,在床上挨到了天色蒙蒙亮。
徐闯起了个早,足足喝了两大瓢冷水,又赶着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稍好一些。但他平时不惯吃酒,在走路的时候依旧脚步虚飘,感觉全身困沉沉的。
只为心存疑虑,徐闯再不愿逗留。于是,未跟二姐商量就离开黄村,一路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