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的猛子,也是一个游走好斗的主儿,比小霸王整整高出一头,大两三岁,曾是上泼的头儿,但他从来就没有过像小霸王那般的风光惹眼。那猛子本就有些眼红,又自恃勇武有力,平时便会借故挑衅,根本就没把小霸王给放眼里。
小霸王一伙,平素喜欢到村前的西阳河中去捞鱼摸虾,或是到后山去打鸟捉兔什么的。
每天外出割草,只要能够挤出一点时间,就少不得备上一鱼篓,下到河里戏水、捞鱼,用于晚上聚在谁家打发时光。虽说没有油来煎炸巧做,只能拿些盐巴撒在锅里来出气。但是,只要在里边加一点生姜、花椒、辣椒什么的,吃起来还是比较鲜美可口。尤其是先把盐巴和辣椒放到锅里炒一下,然后加水煮鱼,煮出来即便是汤,也都堪称上品,味道极佳。
一伙人吃吃喝喝,谈天论地,个个都是扯白杜撰的能手。说三国讲水浒,什么文天祥、岳飞、杨家将、关云长、赵子龙的,全是从村中那些有书人家去借阅翻看,或道听途说得来。只要时间充裕,知道一点梗概的人便能够信口胡谄,传来传去,加加减减,自是免不了一番争执还外带补充。
闲来无事,自然有人拿张飞和岳飞来做比较,一时间,竟没有人知道谁的武艺更胜一筹。仅凭记忆胜多胜少或是以一招半式来做对比,半晌依旧没个头绪。有人认同张飞膀大腰圆,八尺蛇矛威震天下;有人赞许岳飞精明干练,岳家枪法出神入化。争来论去,一时半会竟难做定论。
“张飞最高!”忽一人吼道。
见没人吱声附和,发话之人便言之凿凿:“早听人说,‘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嘛,这个是老早就有了定论的,完全不用我几个在这里争论的呀!”也有人隐约觉得曾经听说过这话,好似那岳飞因身单而气力不济,执枪于背,绕着河堤不敌而走;张飞怒眼圆睁,手持丈八蛇矛,一路纵马,穷追不舍,就跟打雷似的呵道:“岳飞休走,燕人张翼德在此,且待我与你战上三百回合!”见再没人能够驳动,一干人也就擅自定论,暂时认同了他的观点。
更有甚者谈鬼论神,荒诞怪异不说,且往往事出周边。当事人有名有姓,事发地点更是众所周知,讲得有鼻子有眼。一时间,坐上人人自危,诡异惊魂的场面,更是层出不穷。
“……不单晚上,即便是在白天,这鬼也是会显身的嘛,一个个脸黑如铁,可怕人了!”大伟一脸诡异地讲道。
“白天也敢照面!”坐中有人听了,即刻凉气倒吸。
“浑说!”年纪稍小的徐敞听罢,皱起眉头说道,“鬼是不敢见太阳的嘛。只要一见太阳光,它就会变成一堵青烟,给消逝得无影无踪!”见众人都持怀疑态度,又说:“大人都是这么说的,要不信你们可以回去问嘛。它,它要等黄昏时候,才会张牙舞爪地从坟堆里钻出来捏人。猛子他小弟,就是在晚间让鬼捏死的。头晚还好好的,大清早上学,喊了半天一点反应没有,等他妈上楼掀开被子一摸,直挺挺的,早已经连尸首都凉了!”
“哦……”
“呀……”
“……怎么就这么怪了?”有人凉气倒吸,有人惊呼连连。
“好端端的,怎么就让鬼给捏了,这不就是怪事一桩吗?”
“是啊,咋就这么怪了?这样的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低声议论。
“不奇怪嘛,”另有人说,“这鬼专拣小孩子和老人下手。至于那些年轻力壮的人,它们是不敢随便去闹腾的!要等到晚上,等到天黑睡着了,没了防备,它们才敢把手去掐脖子的……”
“哦……”众人听到这儿,也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有的甚至不由自主地把手往脖子上去摸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也着了道。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怎么就只会在晚间现身,这是两码事情。即便白天也是会有鬼的嘛!尤其是在那些单村独户,或人烟稀少的地方,它就无所不在……”大伟不以为然地说了一气,之后又说:“就在前几天,猛子、赵岩和刘雄三个人到白家地去割牛草,赵岩家那条大花狗也跟着去了。才割了半篮子,三人便坐在地埂上吃起了洋芋。吃着吃着,忽听‘哗’的一阵风响,把满地苞谷棵吹得一阵颤悠……紧接着,一个身着长衫的黑影朝着他三个迎面扑来。那影子虽说没了脑袋,却有一丈多高。所到之处,苞谷棵摇来摆去犹如飓风横扫过来,把他三个吓得屁滚尿流,呆站原地不敢动弹!”
众伙伴听了,你看我我看你,脸色瞬间就变得毛毛的,再不敢言语了。
“哎呦,这么高呀!我还从来没有听说……”刘云瞪直眼睛,一声惊呼。
大伟没理会,只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接着讲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赵岩家大花狗‘汪’地一声,狂吠着扑了上去,一阵嘶咬……那黑影眼见敌不过,就‘倏’地退出好几丈远,一眨眼的功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哦!它,它咋就这么怪呢?”
“不奇怪,狗是会咬阴的嘛!一见到就会扑上去撕咬……”众人七嘴八舌。
就在人皆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大伟“嘭”地一声把手拍到桌上,接着讲道:“等那黑影一走,他三个很快就回过神来,正要赶着离开,一恍惚,只见那黑影张牙舞爪,再次现身。黑影喋喋怪笑,如疾风暴雨一般快速逼近,把赵岩和刘雄吓得‘啊’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大花狗‘嗖’地一下,一个转身,再一次咧嘴挡在了前面……”
众人听得,一个个心跳加速,结结巴巴,惊叫连连。
“那个黑影很鬼魅嘞!”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大伟绘声绘色,接着讲道,“黑影一会向东,一会向西,防不胜防。但是,不论它从什么方向逼近,都让大花狗赶过去堵住。猛子他们就是仗着大花狗得力,才能够脱身。于是,一个个连篮子也没顾上,连滚带爬冲出了白家地。之后腿酸脚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三个人聚在一起,躺倒在草地上,直到太阳落山才打起一点精神,挣扎着回到村里。”
“你想想……你想想!这都成什么事了?还好没让我几个给撞上,不然的话,怎么都得魂飞魄散……”听到害怕之处,明子总是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止一次地重复叨念。
“哎呀呀!竟有这等怪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旁个的徐敞更是惊讶万分。
大伟说:“我的话一点也不夸张,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几个回家后立马告诉大人。大人听了,给惊得连嘴都合不拢。第二天一早,几家大人相约,才去把他三个的篮子给背了回来。”
“不怪得啊,那地方的确埋着一个没脑袋的远路人!”徐小东说。
“是啊!”刘云也说,“是有个穿长衫的老者,他头颅给土匪割去,找不回来,身子骨就埋在那个地埂中段。这个事情,早些年我就听我爷爷讲过,没想这会竟然成‘精’了,以后去那地方得千万小心,别给弄出事来!”
“是了!”徐小东也一脸肃然地说道,“不怪前两天黄昏时候,我遇见刘雄和赵岩家大人从白家地转回来,问他们做什么,说给谁叫魂去了。我只当说了玩,也就没有在意,不料这件事竟是真的,真个是怪事一桩嘞!”
“猛子家没去?”明子问。
“猛子胆大,吓不倒他。”大伟说。
“这杂种,我恨死他了,咋不叫他也让鬼拿去,让他去坐血河,睡冰床……”明子心里有气,就不无遗憾地骂了一通。
就这样,鬼故事层出不穷,偏又是那讲故事的人,故意惊惊咋咋,说到害怕之处,或故意缄口,左瞻右顾看窗望门;或猛拍桌子,手指外间一声惊呼:“嗨!你们瞧——那外头闪过一人,衣衫褴褛,一眨眼就不见了,速度惊人!快得就跟刮风一样……”唬得众人一阵紧张,连忙扭头去瞧,虽说没见着什么,却觉整个背脊凉嗖嗖的,似乎真有什么怪东西闪身而过。如此颤声乱嚷,弄得大伙越发心虚,把眼东张西望,仿佛全都置身于青面獠牙的鬼的世界,一个个毛骨悚然,神经兮兮。
转眼间,所有人挤到一起,就连谈《三国》,讲《水浒》时的豪气,也都消逝得无影无踪。更有那胆小的由此性情大变,常做恶梦,一连数夜,连觉都睡不安稳。
“我倒不觉怎样,可我弟弟刘良说什么都不敢睡,一夜都只抱着我的手突突打颤。等下回再不能让他来听了!”刘云毛着脸说。
“不错不错!”大伟点点头说,“刘良是很胆小,但你这个做哥哥的胆子,也大不到哪去嘛!这个我早就瞧出来了……”说完,把眼定格在了刘云脸上,仿佛已洞穿他心事似的。
“就你,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我就不信你会不怕……”刘云“嘿嘿”一笑,正坐说道。就这一瞬间,待大伟再看时,已经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畏惧的色彩了。
“我睡里床,让哥哥在外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紧紧抱住他,让他出面来抵着。他不认得害怕,竟打起了呼噜,弄得我一连几天不敢睡觉!太怕人了……”徐小东则一脸倦怠地说道。
“乖乖,你哥也够白胆的了!这点,我以前就没有瞧出来……”刘云摇头叹道。
就这样,故事越害怕就越有人想听。直等结束,一干人这才一改往日从容,手慌脚乱争相散去,生怕落到后头会让厉鬼一把逮住,给弄得魂飞魄散。
一天下午,大伟、刘云和明子三人结伴路过南村,正好遇上猛子带着五六个童子军,在路边一打谷场上闲耍。于是,赶过来挡住道不让走。
“你们这是在仗着人多欺负人么?”大伟开口便问。
“刘豹子!”猛子把手拤腰杆上,直呼大伟爷爷诨名问道,“谁说我仗着人多欺负人了?”见他三个都不回应,缓了缓又道:“我给你们说,你们就是来二十个,也不是老子我一个人的对手,不信那就过来试试吧?”一边说一边接连做了几个扩胸动作,故意彰显武力。
“那你干吗带他们把路挡住?”大伟佯装镇定,皱起眉头问道。明子则被吓得面如土色,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挡了,你要咋地?” 猛子蛮横不讲道理,“今天我就不让你们从这儿走,看你几个能把我咋样?” 缓了缓又说:“一群没用的东西也敢来咱南村四处招摇,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嘛!”
“他三个是有点目中无人……”其他人也讪讪说道。
“刘猛子!我三个没惹过你,干么欺负我们?”明子撑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哼!敢说没惹?” 猛子冷笑说道,“当我不知道吗,你们在背地里骂了我?说我的不然……这个,这个早就有人告诉我了!”
明子听罢,一颗心悬了起来。他心里清楚,自己曾经说过让鬼把他拿去什么的,没想这会,倒成握在他手中的把柄了。
“怪事,这话到底是谁给传出去的呢?究竟是哪个儿子撑饱了没事可做……”明子百思不解,开始用心去揣度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你可不要诬赖了好人!”就在明子满脸疑惑之际,刘云上前一步,机警地辩驳道。旋即又道:“你不要听信别人的谎言,我三个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可能会骂你呢,没个道理呀!”
“我可没冤枉你们,”猛子斩钉截铁,“你们谁骂过我,怎么个骂法,早有人告诉我了!”之后又说:“我知道你几个一直怨恨我,说我这样说我那样,给我乱扣帽子……”猛子说到这儿刻意把话顿住,只把眼箭一般地射向他几个的面门。
他话讳莫如深,弄得大伟、明子暗自心惊,不得不赶着把眼别处。
“没有的事!” 刘云气定神闲,沉稳地反驳,“硬要这么说,那你得把当事人喊来,让我来盘问,看他说没说假话。无端冤枉好人,制造矛盾,说不客气那可是在犯罪呢……”
“狗屁!”猛子把脸一横,敛眉说道,“你几个不要抵赖,今儿我不准你们走就不准你们走,何必啰啰嗦嗦,讲这么多的废话……”等反应过来又说:“对了,你几个是想蒙混过关不是?”
“那你要咋办呢?”大伟见躲不过,凝神问道。
“给我磕头认错!”猛子随手一指,厉声说道。
“磕头?”大伟心头一沉就皱起了眉头,“奶奶的,怎么就要给他磕头了,想欺负人不是?”
“磕头,一人磕三个响头!”猛子斩钉截铁,厉声说道。说完,再次把两手拤到腰上,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咋办?”明子低声去问刘云。
“待会再说,走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万一不能脱身,那就只能按他说的去办了!”刘云悄声道。
“怕个逑啊!”大伟因为老爹是生产队长,自持有些站脚,就不以为然,摆手道,“咱们又没先惹他,即便动起手来,我量他也不敢使黑心,怎么就要给磕头认错了……等会听我的,我三个一起上,瞅空使猛力,把他掀翻就跑。挨打是小事,士可杀而不可辱!咱可不要让村里人去笑话啊……”
“我觉得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否则定跑不掉的!”刘云摇头道。
“我也不想惹事。”大伟说。又说:“唉!这贼头,都把尿尿到我几个头上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沉着一点,不要自个乱了阵脚。等会听我口令,一齐上,弄他个人仰马翻!”
“唉,要有闯哥在那就好了!”明子结结巴巴咕哝一句就再没声息。
“你几个商量好了没有,跪还是不跪?”猛子见他三个交头接耳,叽叽咕咕,便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士可杀而不可辱,你打我们吧!”刘云佯装镇定,昂首说道。
“很好很好,就你勇敢,像个共产党员。一不怕死,二不怕苦,三不怕打……”猛子盯着刘云一通挖苦,之后话锋一转:“既这么着,那我就先拿你来开刀,革了你的命吧,看你有何能耐,竟敢冒充地下党在这里跟我磨嘴皮,说这说那……”说罢一抖衣衫,露出一根红布腰带,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形式急转直下。
刘云原本只是呈口舌之能,哪料是这个结局,霎时间脸色变得惨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认命吧,今儿失算了,唉……”刘云一声暗叹,仰首闭上了眼睛。
就在刘云不知所措之际,猛子抵近。
危急时刻,大伟喊声“动手!”即刻没命似的扑了上去,抱住猛子大腿使劲用力,想把他掀翻。猛子后退半步,弓步稳住身形,任凭大伟用力去摆弄。
大伟几番用力,猛子纹丝不动。
“完了!”明子见状,一脸张皇,屏住呼吸呆站不动。而以善变多谋著称的刘云,也在此刻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就只反复地在心里暗叹:“太大意了,太大意了!今儿不该朝这边来!正所谓‘一招失算,满盘皆输……’”
猛子瞅着大伟,脸露不屑。
猛子一个劲地冷笑,待大伟气力不济才抡起拳头,朝他屁股猛砸下去。大伟遭打,即刻心惊肉跳,连忙松手,抱住头颅,似鼠窜一般赶紧回身避开。由于事发突然,差点就把已是半痴不呆的明子给撞倒了。
“哈哈,刘豹子!这回尝到苦头了吧?”猛子一仰首,大笑说道。
大伟毛着脸二话不说,冲明子、刘云两个瞧了瞧, “走”地一声,垂头丧气地领着两人调头离开。
“告诉你们那个‘闯哥’,就说我等着他,让他来磕头,闯我的逑!”猛子冲着他三人背影,拉长声调,肆无忌惮地凌辱道。完了大笑不止:“缩头缩脑不敢上阵,一群没用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呀,一群没用的东西!让他来磕头,闯个逑!哈哈,哈哈哈哈……”其他人听罢,也都大笑起来,讨好的顺着猛子口气,含含混混地怪叫了几声。
“今儿吃了败仗,你两个太差劲了。”路上,大伟抱怨说,“说好瞅准机会一起动手,等我上阵,你两个却打起了退堂鼓,害我挨打……不听号令,这事要出在古时候,那可是要被砍头掉脑袋的。”稍后又骂说:“这狗日的出手太重,弄得我这屁股热辣辣的,到了现在还疼得很哩!等以后逮到机会,一定要把他弄残弄死,把这个仇给报了!”
“太仓促了!”刘云神色自如,淡然说道,“我正要上去帮忙,可你却赶着退下来了。可惜喽……”瞅见大伟一副灰溜溜的样子,刘云本来想笑,但又怕被识破,连忙背过脸,把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这……这个我瞎儿,等着瞧吧,老天爷一定会收了他的!等到时候天打、雷劈、野火烧,看他又能咋样……”明子脸色煞白,过了好一阵才答非所问,战战兢兢地诅咒一气。
每逢礼拜六或礼拜天,小霸王都要率众伙伴,到西阳河边去捞鱼摸虾。几个人在合力捞到鱼后,封死篓口,再用一根不太显眼的麻线拴吊到水中,待割够草再来取回。不料,有数次竟被人抢先取走,气得一伙人破口大骂。找来附近的人询问,都说:“不见别的,只有猛子一人来过。”知道又是猛子作怪,一个个便恨得咬牙切齿,顿足不已。只缘那猛子不好惹,不然早打上了门。无奈,只好一路谩骂泄愤:“这个乌龟、王八蛋、臭蛋,操他娘的!等着瞧吧,等哪天新帐旧账一块算,让他想活不得,想死不能……”
一日无事,小霸王一伙又去戏水,到河边见猛子一人悠游于河中。小霸王见状,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想要转身离去,又怕猛子四处放话——说自己如何如何惧怕他,领着七八个人都悄悄溜了趟子。这话他已多次听到,但觉一时还奈何不了他,又曾经听人讲过韩信受胯下之辱的故事。觉得“报仇”需待时日,贸然动手弄不好就会反陷被动,到了那时,就更搁不住面子了。不如暂且忍耐,待时机成熟再去放手一搏,打他个落花流水。
小霸王自忖:今日我方人多,虽然对能否一战成功尚无把握,却也量那猛子孤身一人,不敢随意滋事。如此思忖,也就随手脱衣。众人为首是瞻,见他动手,一个个便稀里哗啦,赶着除去衣裤,跃跃欲试,准备跳入河中。
明子性急,率先下水。偏又数他水性不好,不时要借双脚打水,才不至沉到水底,而那段河道又不甚宽阔,在与猛子交错的瞬间,溅起的水花,也就不可避免地溅到了猛子脸上。
“贼娘养的,乱得乱蹦,是不是爪子断了,要大爷我帮你松松筋骨?”猛子吼道。
猛子本就忌恨众人跟随小霸王拉帮结伙,便没事都要生事,哪肯轻易放过?猛子知道只要吓唬其他人,小霸王势必出头,自己正好可以借故一展拳脚,给他来一个“下马威”。等到时候,看看靠山屯的这帮小王八蛋,还有谁敢不服气我了。
“妈个王八蛋,找死了?”见明子一言不发,猛子一声虎吼。
明子本就畏惧猛子,哪能经受起他这般咋呼。慌乱之中,连忙游到浅处,赶着想要离开。
“站住!”明子正挪步,陡然听得一声唬吼。
明子呆若木鸡,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散尿,也竟自顺着他大腿内侧,簌簌地流了下来。众人经他喝唬,也全都愣住了。这份上,欲下不能,要走又觉丢了面子。更何况,何去何从,作为领军人物的小霸王也未曾发话。
转眼间,所有人都退小霸王身后装懵,在相互盼顾的同时,又岂能不先自个掂量掂量——榜样就在水里,信口吱声必招横祸!于是,一个个都只装熊认怂,你看我我看你,看过又都把目光投向水中央,都想看过风头再拿主意。
见闯哥一副藐视样子捏了拳头,并不失威。其他人也都战战兢兢,立在他身后。一个个抬头挺胸,拿拳作势,看能不能凭借势众把那猛子给镇住。
“他是故意的么?你就这么鬼哭狼嚎,大声吼他?”小霸王脑子闪过好几个念头,觉得还不是与这蛮牛较劲的时候,便缓缓回了他一句。
“是呀是呀,他是故意的吗,怎么就要去吼他了……”
“以大欺小太不应该……”
“明子原本就胆小怕事,别给弄出事来,等到时候不好收场……”众人七嘴八舌,低声嗫嚅,但都没能把话传到猛子耳朵里去。
猛子见小霸王果然帮腔,心想:“成了!这杂种,等我诱下水来,呛他个天昏地暗,让他当众赔不是告饶。从今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这般算计,他便故意不理会小霸王,只虎汹汹地赶过去揪住明子的手,然后装模作样,叫嚷着往深水区拖去。
猛子一面假意用力,一面色厉内荏,指桑骂槐:“杂毛,大爷脸面也是你这群王八作弄的么?看来不给一点颜色,你们就不知道,这灶台上的锅也是铁铸的,糟蹋不得……”见众人都不作声,又说:“一帮屁佬,经不起几声呼喝,就已经屁滚尿流,还拿什么来跟爹叫板、托大?简直是在目中无人嘛!”
接下来的剧情,果然如猛子所料——
小霸王听了猛子的话,立刻血脉贲张,但他却尽力克制住,以使双方不致火拚。但猛子却越发变本加厉,当着众人的面,摆出了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这动作,吓得明子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张开嘴嚎啕大哭:“我的妈呀,别的不惹,怎么就要杠上我了……”
小霸王听得明子啼哭,早已乱了方寸。再思往日积怨,立刻怒从心起,恶向胆边。
“狗日的,你当老子是好欺负的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霸王手指猛子,厉声斥呵。
见猛子仍旧没有罢手的意思,情急之下,小霸王把手朝众人一招,边骂边飞步扑了上去,伸手抱住猛子大腿,就想把他掀翻。无奈那猛子力大身沉,几番用力皆不能撼动,且背上已吃了猛子数拳,就像是给砖头击中一样疼痛难忍。已经脱身的明子,则跌跌撞撞,没命似地朝向河岸上人群聚集的地方逃窜。
小霸王正惊诧猛子为何不倒,回头方知一干人还在岸上发呆,急喝:“干什么吃的,还不快些下来帮忙!”
众人先是忌惮猛子铁拳,不敢擅动,今见他已被绊住,再经小霸王一声呼号,也都如梦醒一般,急急忙忙赶下河去。
刘云走出几步,感觉明子没跟上来,连忙回头去瞧,只见他惊魂未定,呆站不语。
“站着干什么,这本身就是为了你的事,还不快快下来?等会老大要被人打死了!”刘云沉下脸来大吼大叫。明子不敢怠慢,也畏畏缩缩地跟了上去。大伟一马当先,窜到猛子身后一跃便抱住他脖子,一面使劲用力,一面大声嚷嚷:“狗日的,我看你这回又能咋办,今天不整死你才怪!”。其他人紧随其后,揪的揪手,揽的揽腰,抱的抱腿,很快将猛子扎得就像被绳子缚住一般,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
猛子无计可施,只把身子摇来晃去,拼命挣扎,以求甩脱那坠手之人再作理论。
众人一见得势又记着素日积怨,都巴不得立马拿翻,哪肯轻易撒手。加之水中本就难以站稳脚跟,在短暂僵持之后,猛子渐渐不支,前倾后仰,险象环生。
“倒!”小霸王猛喝一声,紧接着狠命将腿一抬,攥手之人再向后奋力一扯,一个仰翻,已将猛子扳倒在了水中。
小霸王知道厉害,丢了腿就忙着摁住猛子胸部。抬头见有人撒手,急呼:“快些摁住,都到这份上了,今儿不同往日,干脆把他整死算逑,省得挡路。”
“是啊!”大伟也说,“大伙莫作玩,这狗日的要是放了活爬起来,再让他逮到,那我几个的小命也就全完蛋了!”
众人听说不敢怠慢,乘势复上,揪住猛子往水底摁去。
明子此刻更是恼怒万分,扑过去,用双手狠命揪住猛子头发一提一摁,往返重复,不肯罢手。
“去死吧……去死吧!”明子一面动手,一面泄愤似地大吼大叫,“你怎么不呈能了……你个死杂种,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今儿就让你去见阎王,省得害人作孽,让我几个不得安生……”
眼见猛子已无还手之力,刘云背负双手站到一旁,脸上,也随即显出一股子自负的,只有胜利者才能够绽放的表情。
“他不是一直想‘革命’吗,今天我几个就倒转过来革他的命算了!”刘云气定神闲,一脸轻蔑地说道。徐敞、刘良两个则拳脚并用,趁机在一旁打黑锤。要在平时,他两个可是连正眼都不敢去看猛子的,更不要说去动手动脚,付诸武力的了。
“是呀是呀,就革他的命算了!这杂毛,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恨极了的大伟头也不回,应声说道。大伟手膀子被猛子咬烂,渗出了血迹,但他却丝毫也不顾及,仍旧和小东、徐敞、刘良等人一展拳脚,实施报复,手到之处,溅起了无数水花。
猛子力竭又遭水呛,如何能够脱身,几番挣扎便不见动静。
“怪事,怕是做水鬼了!”不见猛子挣扎,一向诡谲的刘云陡然间一声惊呼。
这一语就如同道破天机,使得一帮顽皮少年犹如大梦初醒一般,也都慌忙撒手,一齐直愣愣地看着——只见猛子呈蛤蟆状,仰躺着随流动的水缓缓而去,但却不见他像平素那样,把头抬出水面换气。
知道不妙,所有人都给吓蒙了。
“了不得,了不得!猛子这回变成水鬼了,比活着更可怕。大伙快快离开,切莫让他抓作替身!给弄到阴曹地府去受审定罪,那可就惨了……”不见猛子挣扎,徐敞颤声说道。
“是得赶紧离开,不然,不然我几个也得给他抓去做替身的!”刘良也一脸惊诧,嚷嚷说道。等缓了缓又说:“这水鬼可了不得,能够翻江倒海……”
就这样,徐敞、刘良边说边带着两个年小的爬出水去。稍大一点的明白出了祸事则面面相觑,大概知道这事是躲不了的,哪里还敢一走了之!于是,四五个人皆呆若木鸡,只痴痴地站着,一动不动。
“莫慌,先把他弄出水去再说。”小霸王一沉,赶去揪住猛子的手,蹙眉叹道,“怪了,这贼头不是很能打么,白吃了我们不少鱼,怎么就经不住我几个的折腾了?”等缓了缓又说:“我们,我们都没怎么打他呀,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莫非他真让水鬼给捉走了?”
“是呀是呀,他让水鬼给捉走了嘛……”众人诺诺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