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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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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旅程》连载

第二十九章 想入非非

徐二先生和七夹两位老者,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省属大河煤矿要扩招人马,给了靠山屯两个名额。两人合计了一番,便到大队上来探口气,想见机行事,给在家务农的孙子,图谋一个能够挣钱、养家的美差。

“两位老不死的,今儿来此有何贵干?”两人刚进门,刘大队长便裂开大嘴问道。

见支书没在里头,徐二先生胆子顿时大了许多。

“没什么贵干!”徐二先生抢先说道,“闲来无事,七夹约我过来向你讨杯水喝。”

七夹怫然不悦,瞪眼呵道:“你这个老滑头,是你自个说大队长受惊了,要来慰问一下,怎么倒给说成,是我让你讨水喝来了?难道连这点芝麻大的小事,你也不敢担待的吗?”

“一样一样,”徐二先生摆摆手,看着七夹挤眼说道,“这话无论出自你我谁的口,那都无可厚非,根本就用不着在这儿争辩呀!”见七夹愣愣不语,又说:“刘大队长可是咱们这儿中流砥柱,就好比那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气派着呢!只是前几天时运不济,无端受了一些委屈,我们不就是来这儿表忠心的吗,你又何必推三阻四,斤斤计较呢?”说完,不断拿眼去瞅七夹,生怕他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让自己当面下不了台。显然,徐二先生心里清楚,自己那天说的某些话,是只能听而不能够去流传的!一旦流传将出去,那他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过街老鼠!尤其是当着刘大队长的面,那话就更连提都不能够提了。

“不要尽扯就逑蛋了!”刘大队长哼地一声,颇为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直说,不要在我面前转弯抹角。我瞧着你两个才进门就鬼鬼祟祟,这哪会是为我而来?”而后又说:“不是我说,你俩个太不仗义!你们的话,只怕要‘鬼老二’才会相信,反正我是早看透你两个了……”至于怎么“看透”,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七夹和徐二先生,却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说不得了!”徐二先生听了连连摇头,“听你这口气,必定把我两个老者,都当作泛泛之辈而等闲视之?其实,在有关你的事上,我两个一向都是很坦荡的哩!尤其是前段时间那台事情……”或许是觉得不妥,徐二先生才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就是,”七夹接口说道,“都不是外人嘛,咱们可是君子之交淡如清水,情深而义重。不能拿来跟那些一字不识的大头百姓,来相提并论,哪能用‘鬼鬼祟祟’来形容了?要让人听见,还说我两个是‘心怀鬼胎’什么的!”见刘大队长满脸的不耐烦,缓了缓又说:“怎么说我和徐二先生在这村里头,也算是多少有些名望的人,绝非那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没个所以然,论来论去一文不值!怎么就能让你这个当大队长,干大事的人给看穿了?不会吧……”凭借一张巧嘴,七夹也颠三倒四地附和着徐二先生的口气,胡乱说了一通。

“这顶个屁用……说来说去,这都是在跟我兜圈子呢!”刘大队长不以为然,拉长了脸说道。等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你两个还别说,‘心怀鬼胎’这件事则必定是有的,要不然怎么会时常有人拿这句话来作文章……就拿我那侄女小英来说吧,好端端的在家干活,从来不去走东家蹿西家,但肚子却无缘无故地自个大了起来。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人种下孽种,只一个劲地审问。但她赌天发誓,绝口不认。眼见那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把一家老小都给愁得六神无主,一个个就跟掉了魂似的。我那弟媳说来也算有点逑本事,觉得这事不合情理,情急之下,到河边去找来一些桃条柳棍,边封咒边拍拍打打……吓,怪了!几个臭屁一放,不出三天,那肚子也就自个瘪了下去,什么都没有了……就凭你们说,这个算不算是怪事一桩?”

“那是当然!”徐二先生投其所好,赞口说道,“人怀鬼胎,古已有之。至于心怀鬼胎一事,那也是大有人在的嘛。大队长方才所言,就属于前者,但后面一句话要用在我和七夹头上,那就有所不妥了。我两个,我两个都是一致拥护你的,也都盼着你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而达到一个光辉的顶点。就这点,日月可鉴,日月可鉴嘛!”徐二先生一脸庄重,边说边以手指天,就像在立言发誓一般。他嘴上这么说,可心下却不以为然:“哼,什么叫作不合情理?分明是让张会计家那个臭小子给弄的,还要说得冠冕堂皇。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怀鬼胎’之说,说出来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不错,等过上几年,接支书担子的肯定是你了!”见刘大队长脸色不在那么难看,七夹便不失时机,跟进说道,“你做事一向老成持重,就我俩这点薄面,要是不拥护你,难道还会调头去向着那个年轻识浅的凤丫头吗?”

刘大队长将信疑信,抱着两手一言不发。

七夹看在眼里,觉着对路就继续海阔天空:“要说起来,还有那个闯子,他胆子是够大了,但他就只能去冲锋陷阵,挡些枪子什么的,没法来跟你一较高下。”缓了缓又说:“一个初出茅庐的青皮后生,他暂时是上不了台盘的,也还没有这个资历来跟你刘大队长争官当的嘛。”

“狗屁!”刘大队长听了,立马显出一副鄙夷态势,怒声骂道,“想跟我争,门都没有!猫儿不狗的,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他这点年纪,有这个能耐来跟我叫板吗?你们不先提起来我也懒得去说——那日就是我替他背了黑锅。听说来人是些特务,知道打不过人家,他还举着手准备去投降哩!”

“……年轻人终究怕事!”七夹为了讨好,言不由衷地说道。

“他……他是举了手,不过……”徐二先生本想帮着澄清,但在一阵迟疑之后,也就变得吞吞吐吐的了。

随后,刘大队长皮笑肉不笑地嚷道:“看到我蒙冤受难,一个个藏头缩尾,连面都不敢照。”见他两都愣愣不语,又说:“要是当时你们能够组织一些群众提刀拿棒,造些声势,把那伙尚且不明身份的人给镇住,那我也就不会遭受那样的奇耻大辱了。可是,到了现在,你们却变着法子讨好,尽拣现成的话说。我告诉你们——像你们一个二个这种作派,一点都不仗义,我姓刘的,才不耐烦去跟你们打什么交道!”

“噢……”徐二先生凉气倒吸。缓了缓,这才辩解说:“是这么回事呐……我曾出主意,让你家人去找一些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磨快刀来大拚一场,人多力量大,到时候我们几个也跟着进去,来个同仇敌忾,闹他个天翻地覆,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给拯救出来!”

“这话不假!”七夹也道,“他是有这个主意,我还推举他进去当调停人呢,假说许那伙坏人一些钱财,争取能够把你给保释出来。”

“你不要尽往自己脸上贴狗皮膏药,我犯着哪条法律了?怎么给你们说成要保释要拯救呢?”刘大队长先向徐二先生一通发难,而后把脸一转,两眼紧盯七夹,冷声问道:“你要他进去救我,哪你自己干么去了?”

“那时候我也给急的了不得呀!”七夹红脸道。缓了缓又道:“我一直在外边帮你张罗,就为了这个事情,我差点就跟徐二先生打起来了!要不信,你可以去问当时在场的人,看我说没说假话……”见刘大队长默然不语,就又更进一步: “我让他先一步进去与那伙人周旋,我在外面组织人马跟进……”

“又在胡扯了,又在胡扯了!”刘大队长打断他话,皱起眉头呵道,“你这不都是废话吗?他姓徐不姓刘,我们是一家子,你不站出来带这个头,却指望别人能够冲破脑袋来解救我,这事可能吗?叫我说想都不用去想……”

形势急转直下,七夹见状不免心急,情急之下,调转枪口朝徐二先生开炮:“徐……徐二先生说了,里头人是有机关枪的特务,枪是不长眼的……我怕领了人冲进去,那些特务见势不妙狗急跳墙,弄不好是会伤及到你的嘛!”见刘大队长默不作声,又说:“我一点没说假话,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哪又该怎么办呢?只怕就更说不清楚了嘛……”

“是么?”刘大队长眉毛一挑,愣眼看着徐二先生。

“哪有这回事情?”徐二先生反驳说,“我说七夹,不敢进去就不敢进去,可不要把这个事情全都拿别人来兜着嘛。再说,这拿机关枪的事,我也是听凤丫头说的,当时你也是听见的呀!”瞅见七夹一脸错愕,又说:“人家是咱大队的妇女队长,连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个跑掉。她的话,你我不得不去信啊!”

“人家只说拿了好多枪,机关枪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要诬赖好人!”七夹镇定下来,冷声说道。

“没有的事!我……我连坏人都没得见着,怎么可能说出这个混账话来?再说了,我要是……”徐二先生急火攻心,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不是吗?”七夹反驳说,“让你进去你不去,反倒跟我讨价还价,硬要拿我的棺材来做赌注。天地良心,你敢说没有这回事吗?”

七夹几句话,弄得平素能言善辩的徐二先生惊慌失措。

“不……不是这回事,是你自己畏首畏尾不敢进去,怎么反倒责怪起我来了?你这么栽赃陷害,是在拉牛抵架,存心想跟我过不去,让刘大队长误会我,以为我徐二没担当,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徐二先生就这样语无伦次,一说就是一气。

七夹见徐二先生张口咬了自己,情急之下索性来个自导自演,放起了空炮:“那天,要是闯子再不过来,说不定我那棺材早就是你的了。不就一口破棺材吗?说老实话,我虽不才,但为了我侄儿,这点气魄本人我还是有的嘛。”末了又摔出一句极具杀伤力的话:“我告诉你——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把咱姓刘的给说得一无是处!”

徐二先生听罢,喉头哽咽,惊惶不已,连忙把眼去看刘大队长。

见刘大队长两眼似利剑一般直射自己面门,徐二先生心跳不已,恨不能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好你个七夹!”一番思忖之后, 徐二先生逐渐镇定下来,手指七夹颤声问道,“我……我什么时候说大队长一无是处了,你这是咋说的?今儿你得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不然的话我就……就跟你没完!”说完,摆出了一副准备撕破脸皮的架势。

这气势,瞬间就把七夹给镇住了。但见他把头扭朝一边,一言不发,任凭徐二先生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发泄有顷,徐二先生见话已离题,心念一转便改了话题:“不该不该,怎么搞的,我怎么说着说着就过头了?”又说:“亲情难得,就你七夹老者的心性而言,关键的时候莫说只是一口棺材,即便赔上身家性命,你也是会在所不惜的嘛。不像大山、大栓两兄弟,平时款天闹地,等事到临头却又推三阻四,畏缩着不敢上阵不说,还说什么‘枪是不长眼的……’”

徐二先生如此这般乱说一气,之后还不忘自表清白:“我之所以提起棺材的事,不过是信口开个玩笑而已。都一个村子的,哪里就给当真了嘛?”见他两个都不吭气,又说:“其实,我的寿木,大闺女家早给准备好了毛料。但今明两年,诸事不宜,只等明年一过,我就组织人马开工打造——那是一盒青松的,四大梗,看着心里就很踏实!”

正值这时,张彩凤和支书推门进来。

“稀客呀!”支书瞧见七夹和徐二先生,进门便道,“从来不见你两涉足,今儿忽然光临必有一番阔论。我倒要抽出时间洗耳恭听,看看你二位,对咱们靠山屯今后的发展有何高见?”

“我问过了,他两个是专程来找支书你讨水喝的。”刘大队长见风使舵,眨眼就调了话头。

“讨水不难,咱们这里讲别的没有,但水却有的是,要它不难。”支书仰首笑道。

七夹和徐二先生听了,面容拘谨,也都不敢开口说事。

“怎么回事?”支书笑问,“怎么就不说话了?你二人念了几年的‘子曰诗云’,也算是初通笔墨之人,就像当年的‘及时雨’宋公明,把‘忠义’二字看得比身家性命都还重要,为了晁天王一伙,不惜把阎婆媳都给杀了。你二人哪会为区区一杯茶水,而苟求于人乎,只怕是别有所求吧?”

“厉害!”徐二先生既诧异又吃惊,感觉他这么一挡,自己有些话就说不上也不能够说了。

“哪里!哪里!我俩就只是过来闲聊,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七夹见给支书洞穿心事,连连矢口否认。

“不用瞒我,”见他俩老实下来,支书正色道,“笑话归笑话,可咱们这儿是大队上,不摆龙门阵,我瞧得出来。”

“你……你何以见得?”七夹一脸愕然。

“哈哈!”支书把手一指,大笑说道,“咱们一般年纪,早不见晚见。所思所想,等同身受,我岂能不知!”

他话讳莫如深,七夹听了,不得不如实说道:“既是这样,那就请你做主,帮帮我们两家吧?”

“怪事,你们两家究竟出什么事了,干嘛要藏着掖着的?”刘大队长不等支书说话就一脸奇怪地问道。但徐二先生和七夹却吞吞吐吐,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愿先说。

“不用转弯抹角。”支书掷地有声,正坐说道,“有话直说,反正你们两家从没有求于我,只要能做主的,我决不含糊。”

“听说大河煤矿给了两个名额,我孙子浩宇,七夹孙子大熊都想来争取,希望能得你的关照,成全了他两个年轻人的心愿。”徐二先生环顾左右,虽说犹豫再三,但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如实供述。

“是啊!”七夹也说,“咱们三人虽说是同窗好友,但地位不同。找铁饭碗的事,那就只能够指望你了。”

“大熊不是正忙弄结婚的事吗?”支书问。

“是……是正忙着弄结婚的事,但结了婚,不也同样可以出去找事情做吗?”七夹喃喃说道。

“没门!”刘大队长听罢,即刻黑下脸来。

“给我别提大熊!”见徐二先生和七夹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都把脸向着支书,刘大队长眼珠子一转,就虚张声势,怒声骂道,“什么大熊小熊,在我看来他就只是一只笨狗熊!这个下三滥不正经,把赵六闺女的肚子给搞大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妄想去端铁饭碗挣钱,简直连屁股脸都不想要了。”瞅见七夹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刘大队长缓了缓语气,假作无奈地叹道:“唉!说句直道话,我最讨厌的也就是像他这种人渣了。这种害群之马真要出了门,到外头去伤风败俗,稀里糊涂地乱整乱干,到头来还不是在给咱地方上丢脸面,让我几个老者都下不了台嘛!”见他两都不吭气,又加重语气一番告诫:“在这里我要讲清楚了,真要等到那个时候,那我可就不讲客气了,让公安特派员该抓的抓,该捕的捕,该杀的杀……”

七夹听了,凉气倒吸,一阵沉默。但他仍旧不肯罢休,迟疑片刻,转而央求支书:“好歹我就这个孙子,你给关照关照吧?”

“没有的事!”刘大队长不待支书发话便赶着说道,“你们不要胡乱听信别人,这种事情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就会闹得谣言满天飞了?说不定又是什么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想要在这地方挑起事端!”

“都是没有的事,怎么就闹成这样子了?这些人也太不像话……”张彩凤鼻子一哼,赶着说道。其实,究竟是咋回事,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七夹和徐二先生听了,你看我我看你,立马就傻眼了。

“我给你们说,”不待七夹和徐二先生再次开口,刘大队长就愣起眼睛,不无威胁地告诫道,“你俩个可不要在这儿没事找事,听风便是雨。真要惹出事来,绝对没你们的好过!”

“……哦!”徐二先生凉气倒吸,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转而拿眼去瞧支书。

支书颇为含蓄地笑了笑,而后说道:“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好,很少到大队上来,并不了解情况。这个事情你们得问老刘,真要有这样的好事,他说了算。”

“是……是这样吗?”徐二先生不得已才把眼转向刘大队长。

“嗨,你俩个小瘪老者!”刘大队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都是快要下土的人了,俗话说‘六十不管事,七十不出门……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怎么反倒瞎忙活起来了?都走吧,这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我们还要赶着开会哩。”说完,起身赶他俩出门。

“别……别推啊!得给个说法,我俩好不容易才跨进这道门槛呀!怎么就……”徐二先生见状,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呀!”七夹也说,“不都是一个村子的吗,怎么就不待见人了?况且……”

“等着,等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们。”刘大队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说完,不容分辩,三把两把,转眼就将七夹和徐二先生推搡到了门外,紧接着抬起脚来,“啪”地一下就把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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