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爷爷屋里走出,不知怎的,徐闯突然就想到了花头领,于是,就毫不犹疑地去了明子家。
徐闯走进院落,明子正坐廊檐下烤太阳,顺带修补马车内胆。
“闯哥,今儿好些了吗?”明子见了,连忙放下手中活计问道。
徐闯“哼”地一声,摇头说道:“我又没病,你这话就问得怪了。”
原来,五年没见,明子这两日一直想邀约徐闯来家吃饭叙旧,为他接风洗尘。但他连着跑了好几趟,徐闯都睡着没起。他知道定是因为雪琴的事,让徐闯神思恍惚、心灰意冷,所以才会这样问他。今见徐闯有了精神,心里自然也很高兴,就丢开前头话题,问他:“晒太阳还是到屋里烤火?屋里生着火哩!”
徐闯说:“火不烤,这太阳也挺暖和,不如就在外头聊上几句算了。”
明子说:“忙什么,等着吃饭就是?”
徐闯说:“不必麻烦,午饭已经吃过了。”
明子不信,笑道:“才十点多钟,哪有这么早的嘛?”
徐闯说:“见天晴了,吃早一点出来逛逛,省得终日躺着闷气得很。”
“是该出来走走了。”
“刘云和小东在做什么?”
“刘云在你后一年当兵去了省外,听说去年就已是连长了。小东长时间在外,四处游荡,很少回来,不知混成个啥样。”
听说刘云已经当了连长,徐闯禁不住“哦”了一声,脸上随即显出古怪表情,像在悲叹自个命运,又像在嘲笑世事的不公。但这个过程却很短暂,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刘良死了,晓得吗?”见徐闯愣愣不语,明子又说。
“咋回事,怎么就死了?我记得,我记得他才二十一岁呀!”徐闯略显吃惊地问道。
“都是多嘴好事惹的祸啦!”明子说,“本来刘良话不多,不像刘云那样。可是,自打从学校回来他就变了,变得讲政治,讲革命,讲斗争,时常跟当时的民兵营长大伟他爹,和四队民兵连长刘大栓搅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来抓典型,搞一些自纠自查或是批斗会什么的。尤其是在做了咱们这儿的代课教师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变得爱抠字眼,凡事都要上纲上线,与人针锋相对,搞突然袭击,搞政治站位什么的……”明子扯东唠西,一说就是一气。
“就在前年,徐冬生不是在跟赵雪琴搞对象吗?他看不惯,就邀约一伙人把徐冬生拉到学校去站台开批斗会,让他自个喊口号批判什么的。徐冬生说,我爹都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要批斗?刘良说,孔老二死了几千年不同样还在被批斗吗,怎么就不能批斗你爹了。你这么固执己见,莫不是想要我们来批你斗你吗?徐冬生说,我可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上一辈的事与我无干。刘良说,正因为这样才让你喊口号了事,不然的话早把你一绳子捆了,拿去游村。徐冬生拗不过,只得点头答应,但他忌讳喊他爹名字,灵机一动就举拳高呼,打倒我爹!打倒剥削阶级!打倒我爹,打倒剥削阶级……在场人员大半反应不及时,也跟着他一阵狂呼,‘打倒我爹,打倒剥削阶级!打倒我爹,打倒剥削阶级……’等反应过来,已经连着喊了三四遍了。”
“这些人真够蠢的了!”徐闯听罢,仰首“哈哈”大笑。
“都是一帮没文化,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嘛!”明子笑说,“可能感觉上当,一个个气得暴跳如雷,揪住徐冬生的头发就是几耳光,打得脸都肿了。要不是赵雪琴及时赶到,只怕要被打个半死哩!”
“哦……”徐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六一儿童节的那天,”明子接着说,“学校召开庆祝表彰大会,会议由徐汝均副校长主持。本来按照惯例,徐副校长要先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然后才能进入正题。可是,不知怎么徐副校长却把这事给忽略了,直接就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是全世界少年儿童唯一的一个盛大的节日。在这里我谨代表学校全体老师对……’话刚说到这里,只见刘良走上台去把他往旁边一推,振臂一呼‘打倒徐汝均,反对毛主席!打倒徐汝均,反对毛主席!打倒徐汝均,反对毛……’站在不远处的赵校长听了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让他止住,可他全然不顾,就跟有精神病似的,直到第五遍快完,见众人一脸错愕才醒悟过来,改口说道,‘对不起,我说错了,我说的是徐汝均副校长反对毛主席。我是无产阶级,怎么可能去反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呢?没道理呀!’边说边自打嘴巴。之后又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我,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打倒徐汝均副校长,因为他反对毛主席,而不是我要反对毛主席。他……他擅自改变规矩,把毛主席语录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直接说事。大伙……大伙可别误会了我呀,相信我本人是跟共产党,跟毛主席走的嘛。我家根正苗红,是实实在在的贫下中农。我哥在部队上保家卫国,已经当到连长了,不信可以去调查的嘛……’
“他一解释就是半天,只可惜一切都晚了。由于他惯于抓人辫子,为人处事也是常走极端,自然有人不愿放过机会。所以,这事立马就被人报告到了公社,公社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报告到了县革委。当天夜里,一辆解放牌汽车载着十余名荷枪实弹的公安就把刘良给捆走了,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他爹他妈哭成泪人。不久,刘良作为‘反革命分子’被判了十二年的有期徒刑。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才坐了半年的牢他就死了嘛。等把尸首弄回家,拍电报给刘云,想让他回来看上一眼。可刘云回电说,‘死了就算了,命当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记得不要再摆下去了,弄口棺材,请几个人抓紧时间把他给埋掉了事。钱的事由我来想办法……’”
徐闯听得目瞪口呆。
“刘云、刘良相差也就三岁多点,两兄弟在少年时的感情很好。可是,等成人之后当哥哥的就变了,弟弟死了却连一眼都不来看。再说,被人抓起来也不请假回来帮着说情,周旋一番……别人或许不能也不敢,但他已经当官,完全是有这个条件的呀。这事说起来,真个让人心寒呐!”明子如此这般,一通感慨。
“部队就是这样!”徐闯说,“身在部队,有时候是不由人的。再说,刘良的事尽管属于口误,但它不是一般人可以插手过问的,反革命属于重罪,弄不好就会牵连或影响到别人。”等缓了缓又说:“他想整人却反被别人给整了,要说起来,这个就怨不得人了,完全是报应哪。只是年纪轻轻,不就是去劳改几年吗,他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死了呢?”
“不清楚,据说是被带去采石场干活计,不幸让滚落下来的石头砸死了!脑袋开花,满身血污,瞧着惨兮兮的。唉……”明子说罢,仰首长叹一气,不再往下说了。
徐闯一脸肃穆,良久才轻轻“哦”了一声。说:“死得不清不白,做人做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太没意思了!”
“对了,你的花头领关在哪呢?”一阵闲聊之后,徐闯转了话题。
明子听了,连忙带着他去了马厩。
两人走进左边厢房,正吃草的花头领查觉到了,抬头轻轻露齿嘶鸣。它的动作竟那么神似雪青,徐闯见了,心头微微一颤,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迷离起来。
明子的马厩虽然简陋,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也都安装了玻璃,又在墙的高处增加了一排楼杆,用小枋条装钉成花楼,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用作保温,并不很冷。料槽是用宽大厚实的木板钉做而成,隔为三段,三匹马一字排开,各不相扰。
“怎么,没喂料吗?”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徐闯只扫一眼马槽,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出车有一顿,不出车便没有。”明子答道。之后一脸无奈地叹道:“唉!这年头,能够草饱水足就算很不错了!”
徐闯没说什么,他清楚农村人生活的艰辛,好多时候,不少人连肚子都难得弄饱,即便再低劣的杂粮,又哪里会有牲口的份额了。
徐闯不时地注视着打他和明子走进就再没低头吃草,而是一直用耳倾听,用眼伴随着两人的花头领暗叹不已。他抚弄它头、它鬃,一直抚弄到它尾梢,他用手指给它搔痒。
花头领是那么赋有雪青神韵,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且充满了灵气,就跟雪青一样,但它们的生存环境却大不相同。可怜的花头领就只能以草为生,食不饱,力不足不说,还得终日奔波劳碌,直到老死于槽枥之间,始终不能够以“千里马”来称谓!这就是那种只能默默身处民间,跋涉辗转于田间地里,劳碌至死而不能终饱的“千里马”了!
徐闯默无声息地把花头领牵出,让它接受阳光的沐浴。他轻轻地拍打着它那几近干枯的脊梁,就像见到了他的雪青一样眼含泪水。他用观察牙齿磨痕的方式,来判断花头领的年龄,并用加了食盐的温水来饲喂它。
明子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并不知道徐闯复杂的内心世界,仅单纯地认为,是雪琴的背叛与死,让徐闯丧失了往日的豪气,变得多愁善感,迷茫困惑起来,以至他要借喂马这样的小事,来忘却心中烦恼,让已是伤痕累累的心灵得到慰藉。
“为这样的人,你认为值得么?”明子觉他这么作践自己简直不可理喻,禁不住轻轻劝告了一句。
“得备一梳子时常帮它打理打理,驱虫药在飞蛾产卵季节应该一月一次,疏忽不得。”徐闯缓缓说道。他完全没去理会明子的忠告,依旧只很仔细地打量着花头领,一面说,一面弯曲着五个散开的手指,再次给花头领瘙痒。皮屑随之飞起,但他却丝毫也没在意,这让明子愈发不解。
“怪了,他怎么连该如何喂马都清清楚楚!莫不是……”明子虽说一脸狐疑,但却没有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年轻少妇,穿一身红黑相间的灯草绒新装,头发梳成两个长辫,用两根红色橡筋扎住,面若三月桃花,目似一腔秋水。
少妇手里拎着一火钳,呆呆地站在院坎上,眯起眼来打量徐闯,半晌方道:“看样子你就是闯哥了吧?”
徐闯扫她一眼,心想:这女子只怕就是明子的屋里人了。正待开口说话,就已听得明子先一步与那女子笑道:“他就是我时常跟你说的‘小霸王’了!以前是我们的头儿,现在也还是我们的头儿!”完了转头,颇有几分自得地给徐闯介绍:“我媳妇,南山胡家窝棚的,叫她小美就行。”
瞅见媳妇提把火钳傻站院坎上,明子就问:“你拎着火钳干啥哩,是想出来打人的么?快去炒几个菜,让我与闯子哥喝口酒!”
徐闯说:“酒不喝了,我牵花头领出去溜上一圈……对了,你在啥时候就结了婚了?”
明子说:“去年八月十九,算起来都已经一年多了。”缓了缓又说:“本来想写信给你,又想着天老地远的,加之情况特殊,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情况如何特殊,他没说徐闯也没有去问。
“闯哥,你是要下城去吗?”明子转移了话题。听徐闯说要去遛马,以为他是要去城里,忙说:“回头大半是上坡,别跑急了,急了它会吃不消的。”
“并不下城,就只顺路溜上一圈,然后到大队上去逛逛。”徐闯说。
“那行,那就说定晚上在我家吃饭。” 明子说。
徐闯“哎”了一声,随手把花头领牵出院落,轻轻一跃跨上马背,一抖缰绳,‘花头领’立刻小跑起来。再双腿一夹,“驾”地一声,‘花头领’仰天长啸,飞驰而起,犹如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那样四蹄腾空,徐闯但觉耳傍风声呼呼。
一时间,群山后倒,白云飞度,竟让他激情澎湃,豪迈顿生。一眨眼功夫,花头领便跑出了八九公里。
到了河流与路的分岔地带,再走就要下坡了。徐闯没再前行,而是松腿释缰,花头领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徐闯牵着花头领来到西阳河边,一到下就看见四五条大草鱼正悠闲地游荡觅食。看着看着,他眼前竟然犹如梦幻一般,浮现出了旧时的场景——
还是小姑娘的雪琴抱着徐闯的衣裤尾随他几个顺河捞鱼……
在河流拐弯处的深潭中,徐闯下潜到水底,把手伸进河堤缝隙去探寻,等摸着再浮出水面,用劲把鱼丢到雪琴跟前。
“啊呀,这个好大呀!”雪琴一面利落地把鱼拾起放竹篓里,一面放声大喊大叫。
“啊喂,这可是条鱼王!力气大得很呢……这条可欢了!瞧,它一点都不老实!”
不一会,大伟也逮到了一条。
“接着!”大伟一面用力把鱼丢河堤上,一面高声喊叫。
那鱼落地后离水不远,雪琴赶过去捉拿,鱼挣扎弹跳,眼看就要掉进水里。雪琴慌忙用双手去摁,三摁两摁,将要摁住,脚下一滑,一不小心跌进河里。
雪琴在水中拼命挣扎,水面泛起阵阵波澜,大伟惊呆了,愣着不动。
徐闯见状,连忙游过去把她托出水面。
“我差点就被淹死了!”被呛了几口之后,雪琴脸色惨白,等缓过气来,瞧着徐闯泪眼婆娑地说道。
“没事,”徐闯安慰说,“别说只是一条小鱼,管它什么东西,以后咱再不要靠近水边玩了。”雪琴点点头,带有几分疑惑地看着他。
徐闯让雪琴到背处换上自己的衣服,这才上岸,把她衣服扭干,两手一提一抖,将湿衣服展开晒到了草丛上。
在徐闯眼中——少女时的雪琴是那么的青春美丽而又活泼开朗,她总是笑声不断,时常感染着自己。但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们间所有的欢乐与痛苦,就如同烟消云散,再难寻觅。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的流逝从不停息,它带走了悲哀,也将曾经的欢乐一并带走,留给徐闯的,是一连串抹不去的记忆。而那些残存了的记忆,却又如影随形,不时地在他眼前浮现,搅动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就如同那逝去的别梦一般,总是那样令他难以释怀。面对这样的境况,所有想法也都显得多余。尤其是对于赵雪琴的死,徐闯尽管心有不甘,但是,除了无限惆怅,以及被人抛弃的落寞与沮丧,他还能够再说些什么呢?
到了午间,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积雪开始大量融化,河水渐涨,为了争夺从上游冲刷下来的食物,所有鱼开始拼命溯流而上,搅得河中波光粼粼。河面急速泛起的涟漪,打断了徐闯的回忆,他回过神,牵着花头领踏上了回家的路。
皑皑的白雪,依旧实实在在地覆盖着广柔的原野。
清澈见底的西阳河水,沿着被积雪所掩盖的沙滩顺势而去。待到了山的尽头,它拐了个大弯,立刻就变得狂暴起来,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咆哮着向东流去。
儒雅的黄草岭一身缟素,它就像一个居丧期间的年轻少妇,屏声敛气地墨守陈规陋习,冷对那过眼烟云。也许是上天对守节者格外垂怜的缘故吧,在中午熠熠生辉的阳光底下,她的淡定与秉持竟是那么清纯,又是那么庄重。她浑身上下所绽放出来的晶莹与圣洁,使得过往人群不得不驻足顾盼,一睹她那无与伦比的洁净与淡定,并为之肃然。
徐闯回到村口,远远看见三老祖手持竹杖,正伫立在西阳河傍一个隆起的土丘上,顺着流水远去的方向怅望。良久,这才微微颂吟:“……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徐闯没敢冒昧打搅,老人则长时间深思。似乎,就连过往的马蹄声,他都浑然不觉。
其实,看似与世无争的老人却时时刻刻纵观天下,不无思虑——
面对越来越窘迫的困境,既然满是迷茫与困惑,就当迷途知返。路走错了必须回头,长期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口号”必须废止,这些都是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定律。但是,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犹如飓风一般肆虐政坛的政治风云诡谲莫测,天空阴霾依旧。今天还是堂堂正正的国家主席,明天就有可能被说成是汉奸、公贼,成为众矢之的,受到非人待遇。
曾经英名盖世的玉帝虽然依旧高高在上,但却垂垂老矣。好多军国大事,都只依赖身边的人来辗转传递,并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恣意篡改,以达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芭蕉洞铁扇公主的扇子,这时候也还由牛魔王等一伙邪神歪道给把持住,在这个漫长的冬天,似乎一切都处在一种躁动或惶恐不安中,就如同残冬季节的风向那样摇摆不定,让人触摸不透。
“路漫漫其修远兮!”贫穷使得无数智者顿生疑惑,长嗟这个曾经引领人类发展进程达数千年之久的民族,何以会如此狂热,什么都只强调“革命”二字,仿佛这“命”不革就会失掉方向,定要把什么都“革”了,生活才能继续?而那些所谓的“革命”人士,非但不能够审视自身,理性地去看待和处理生产生活所中暴露出来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却于饥寒交迫中对亩产万斤,超英赶美的空话大话乐此不疲,且多年沿袭不变。但是,衣不足以御寒,食不足以充饥,勒紧裤带来干革命,甚至搭上身家性命,却是亿万国人不得不挺直腰杆去面对的窘境与苦难。换言之,这样的逆潮流而动的潮流,其反作用力,对于生产、生活秩序的破坏无疑是巨大的。他,就只能造就愚昧,造就贫穷与苦难。
徐闯先送还花头领,这才折头向大队部走去,五年多没走过这路,他左观又顾,缓步徐行。就要接近学校,身后一女子跟了上来。
“怎么是她,我该怎么来跟她搭讪呢?”听到背后声响,徐闯回头去看,见跟上来的是赵雪雁,不觉微微心动。
徐闯正要开口,雪雁却已先自笑道:“闯哥,那日蓦然看到你,一时竟拿不准了,生怕喊错了让人给笑话咱哩。”
徐闯仔细看了,见雪雁身材虽然与姐姐并没两样,但脸旁却要清纯、妩媚得多。就个性而言,也少了几分矜持与傲慢。
“这也难怪,”徐闯只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侃侃笑道,“我走时你不过是个小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已出落得跟仙女一般,就连我也差点认不出你了。”
雪雁一下子红了脸,但她立马就镇定下来,看着徐闯问道:“你是回来探亲,还是不准备走了?”
徐闯长吁一气,缓声道:“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就只能做一个地球的修理工了,成天与大山为伴,与牛羊为伍。”
“回来就回来吧,有的事情,原本就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千万别自我束缚,凡事都可看开一点!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雪雁安慰说。
“就你会说!”徐闯苦笑说道。
两人边走边聊,转眼到了学校边上,也就分头走了。徐闯看着雪雁轻盈而熟悉的背影,禁不住想起了雪琴。一时间,他心头五味杂陈,爱恨交织,整个脑袋也在瞬间就变得浑浑噩噩的了。
在大队部大门右边木楼上,住着两个插队女知青,两人都在学校教书。一个叫李珍珍,另一个叫罗玉梅。
徐闯进去的时候,她俩正坐在太阳底下看书。那个叫李珍珍,脸盘子大大,略略显胖的女孩,瞧见高大英武的徐闯穿了一身草绿军装走来,小声惊叫:“呀,兵哥哥!太那个了,太那个了……”
另一个叫罗玉梅的女子闻声也抬起了头,两人都以一种敬慕的目光,远远地打量着步履矫健的徐闯,朝向大队部走去。她俩都是在徐闯当兵的第二年才来插队的,自然就不认识他。两人都把他当成从公社下派来的什么人,所以在审视他背影的同时,也在不停地猜想——这个身着军装的男人,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来靠山屯插队的知青初时达九人之多,其中有六人早走,另有一人在两年前的一次“桃色事件”后,便不知去向。珍珍和玉梅因为没什么背景和多种原因,滞留至今。
徐闯来到大队办公室,里面坐着的三个人他都认识。
支书见了徐闯,朗声道:“好啊好啊!正要安排人去叫你,你就来了。”
“雪大,不然早过来了。”徐闯说。
支书手指另外两人介绍:“这刘大麻子是顶替你爹的,是现在的大队长。这个张彩凤是赵振媳妇,你也是知道的,她现在已是咱们大队的妇女队长了。”
刘大麻子是大伟他爹,都一个村子的,与徐闯再熟不过。他以前是三队队长,在徐闯当兵后又当了几年民兵营长,去年10月才取代徐闯父亲当上了大队长。张彩凤是赵雪琴嫂子,还在徐闯当兵头两年就已嫁到赵家,结婚时徐闯也去吃过喜酒,只是妇女队长一职,是在婆婆出现神经错乱后,才由她来顶职,虽说与徐闯交往不多,但彼此并不陌生。
支书说:“你三老祖前天一早就让人来叫我过去,让我就着给你安排个差事,看看能为大伙做点什么。我想你是当兵人出身,又在部队干了几年排长,干脆就把民兵营长一职接过来算了。”见徐闯没吭气又说:“这个三愣子刘大栓虽说在部队上是个侦察兵,也有一些过人手段。但他干了一年多的民兵营长,尽扯逑蛋,只认得猜拳喝酒踩高跷,牛皮吹得比天还大,却一点不务实,抓什么什么抓不到位,干啥啥出问题,我只要一见他就头疼不完……以前一直没能物色到合适人选,加之他又是上头推荐的,就放了搁着。现在你既然回来了,给顶上便是。”
徐闯说:“这倒不忙,我今儿过来,是想找你们给商量一件事的,至于其他事情,那就留等以后再说吧。”
刘大队长与刘大栓是叔侄关系,素来交好,他对支书提议,由徐闯取代刘大栓出任民兵营长一事,毫无思想准备,听了之后即刻黑下脸来,以异样目光来审视徐闯。
尽管刘大队长有公社刘书记给撑腰,但是,由于他自身没文化,加之处理起问题来也不够客观公正,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失去了民心。以致他在沉稳、老道的支书面前,虽有诸多的不情愿不理解,却不敢公开去唱反调,就只能转移目标,来对第徐闯挑三拣四,旁敲侧击,人为地去制造一些障碍或麻烦,根本就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在听罢徐闯的话后,刘大队长皱起眉头说道:“小子!这里可是大队部,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这个别误会嘛!”徐闯摆手说,“我要说的与发号施令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不能说话了?”等缓了缓又说:“我只是把自己想法提出来供大家参考参考,如果不行,那就当我没说算了。这个事情不但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而且还是天大的一桩好事嘞!”
支书听说“哦”了一声,立马投以征询的目光,显然是要他接着往下去说。
“什么沾边不沾边,严重不严重的,还天大好事一桩?”刘大队长不待支书发话,把脸一横,就咄咄逼人,“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到这里来商量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没闲工夫来陪你耍嘴。”顿了顿又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总是自以为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一个个拿着羽毛就当起了令箭,胡乱发号施令……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凡事要有新气象,不但要讲革命、讲路线、讲政治,还要注重一点实际,胡子马踏地提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然后坐下来讨论这个讨论那个,那是行不通的,也注定是要去碰墙壁的嘛……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
徐闯没理会刘大队长的带刺言论,他对支书说:“这两年我一直在想,我们这地方有的是水,如果条件合适,可否考虑建设一个小型水电站,来解决全村人照明、加工的问题。现在还使用手礳,费时费力不说,碾出来的东西也不理想,再说,点煤油灯光线实在太暗,无论小孩子读书,还是大人想要在晚间做点家务什么的,也都十分不易。”
支书说:“那肯定是好的,以前我们也曾想过,但又觉得困难重重,没个头绪。说实话,关于这事我一直都在琢磨,可我们现在既没资金又没技术,好多明摆着是吹糠见米的事,都只能挂在嘴上,迟迟不敢下把嘞。”
徐闯说:“我们部队二连建起了一个小水电站,我曾几次前往察看,觉得并不复杂。一次投资,只要管理跟上,可以受益十几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用下来比较划算。”
“哼,说得轻巧!”刘大队长不等支书发话就把手一摆,冷笑说道,“要是好干的咱们早就干了。这年头,想从老百姓手里拿钱,那就等于是在要他们的命了,一个个黑着脸,说什么都不听你的,就是少部分人手里头有几个闲钱,也都是省口塞牙节俭下来的,少得可怜……”之后又说:“关于电的事情,我们去年就曾经下过不少功夫,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就连电杆都栽了好几百棵,可最后还不是半途而废,搞得我几个都很被动,百姓也都不理解,在背后说三道四……”见众人都不做声,缓了缓又说:“唉,干到一半就歇火了……这事只要一想起来,我的鬼火‘噌’地一下就蹿起来了,就像要跟那伙人打架似的!”
“不怕!”徐闯等刘大队长说完,就说,“既是这样,那就多做工作,要先告诉他们建设电站的好处,让他们感兴趣,设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然后再来谈钱的事。尤其……”
“调动个屁,一点作用没有!”刘大队长不以为然,打断说,“别看一个个平时能说会道,讲决心、表忠心,说得天花乱坠。但是,只要你一提钱的事,他们就不吭气了,巴不得全都由你一个人来扛着,等到时候坐享其成。再说了,咱们大队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都是要倒补口粮钱的,这疼脚带欠了好脚,有人扯了后腿,谁又肯站出来撒钱出力的呢?”见众人都不吭气,就又更进一步:“在我看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连想都不用去想,免得白白浪费了大伙的时间跟精力?”
徐闯没奈何,只得把眼去看支书。
“说实话,”尚不待他人插嘴,刘大队长就又捻着指头,做了一数钱动作,然后颇为武断地说道,“在咱们这个地方,缺的也就这个‘大团结’了,离开了这东西要想做成功一件事情,绝对比登天还难!”说完把嘴一噘,两个眼珠子顺势向下,用一种近乎藐视的眼光瞅着徐闯。
“困难的确不少,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支书接口说,“这是公益事情,有困难可以克服,没条件要创造条件,事在人为嘛。再说,我们大队油坊一年多少也还有一点收入,只是不知建个电站究竟要花多少钱才够。我估摸,只要在5000之内,我们还是有办法来筹到的,再多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5000!哪里又能找来这多钱了?”刘大队长有些骇然地问道。缓了缓又道:“我说书记呀,这……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别到时候整了不上不下的,让这村里的人看咱笑话,那就不值得了。”
“不会!”支书说,“就凭大队上的榨油作坊,咱们就可以去跟粮油加工厂商量预支两年的加工费。这样就有了3000块钱,其余2000,各个生产队多多少少凑上一点,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看这事的确值得我们花时间坐下来研究研究!”支书表态说。之后又说:“闯子可先做前期工作。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是真能把这个自然资源给利用起来,那就是大功一件。这可是一件实实在在的,能够造福咱们子孙后代的大事呢,含糊不得!”见众人都不说话,顿了一会就又略显无奈,喃喃说道:“闯子恐怕还不晓得,本来去年就该架电了,但我们却错过了机会,千不该万不该呀……回想起来,我那场病来得还真不是时候!”他话半唅半吐,明显有自责的意味。
“怎么说,这个事情也怨不得我几个嘛!”刘大队长面无表情,跟进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谁让公社这边硬要这么整,而供电局那边,也是一群他妈的王八蛋,不仗义不说,还动不动就撂挑子走人,其结果害得我几个吃力不讨好,两头不是人。尤其是我这个当大队长的,老百姓见了就问我是怎么搞的,怎么就给落下了。我跟他们说,问我没用。要问,那你们就问供电局那几个混蛋王八蛋去……”一边说一边把眼看向徐闯,一则观察他反应,二则看他了解到这方面的情况没有。
徐闯前天就从父亲口里大致了解事情经过,但他不愿掺和,就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尾随他两个的口气说道:“没办法啦,好些事情都只能随事,是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嘛……”他嘴上这样说,但内心却颇不以为然,认为在架电一事上,大队上的某些做法,还真有一些“不可告人”东西在里头。
“就是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嘛!”刘大队长一听对路,即刻附和说道。至于徐闯是怎么想的,他却没工夫去理会,更不可能去节外生枝。
“俗话说‘往事不可追!’过去的那就算了嘛!咱们得往前看……”支书傍无它物,没几句话便回归了正题,看着徐闯说道:“建电站的事就授权给你了,由你来抓落实!”
“可以!”徐闯点点头说。之后又说:“只是民兵的事得搁以后再说。我了解过了,搞水电站成功的关键主要有三个:一是流量,二是落差,最后才是资金、技术。我先去选择适合位置,测量流量、落差,拿出个可靠数据。之后,再到城里去找人咨询。”
“城里人未必就能懂得,”刘大队长依旧只坚持自己的观点,摇头说道,“这个事情很复杂,要钱要人力不说还要技术,条件苛刻得很。依我说还是不要太过盲目!”缓了缓又说:“这个时代表面上讲的是政治、是革命、是群众利益,事实上最外不开的却是钱……钱才是老大,才是咱的老祖宗嘛。没钱就什么都不是,坐车不行看病也不行,更不要说去做别的什么事了……”刘大队长一说就是一大堆,说来说去,都是在强调困难,强调钱的事情。
“筹钱是下一步的事。”徐闯不为所动,侃侃说道,“就咱们现有水利条件来说,建电站肯定不成问题,只是配套功率的大小,那就要请专家说了才算。”
“闯子出去这几年倒是长见识了!”张彩凤一直在旁听着,待徐闯说完,就忍不住点赞了一句。
“这事就这么定了。”支书拍板说,“民兵营长的事晚上我就让人去通知三楞子,横竖征兵已经结束,暂时就让刘大队长来兼职吧,等忙过了这阵子再说。”
“既然支书作出了安排,我本人对于这样的安排是没有任何意见的!”见权柄没有旁落,刘大队长立马来劲,就故意放缓了语调,缓缓说道。之后转换口气:“只是,只是这么一来,那我所挑担子就比谁的都要重得多了!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不然就很难弄出个头绪来……”尽管喜形于色,但刘大队长的语气却颇为凝重,似有一种负重认责的味道。支书看在眼里,但却不露半点声色。
“这话不假,”支书老成地说,“不是老了就是小了,在这个时候,你不站出来挑大梁,那可是不行的咯。”
“民兵的事就由刘大队长来管着,至于筹建电站的事,我明日就去着手。”徐闯说。
“不要自个忙着去下定论!”自认为大权在握的刘大队长面带轻蔑,昂首说道,“当着支书和彩凤的面,今儿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即便哪天把这个置位让给你了,你要不能胜任,到时候我还得把它给收回来的。”
支书淡淡一笑,没有表态。
“如果需要人手,你给我说。” 支书转对徐闯说,“学校有两个女知青就住在这里头,她们有文化,可以抽空去协助你的。”
罗玉梅和李珍珍一直在外头竖起耳朵听着,见提到她俩,也就起身走了过来。
“又有什么新任务需要交给我们来做?”两人来到门口,开门见山地问道。
“哈哈!”刘大队长裂开嘴巴,以他惯有的口气,大笑说道,“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啊!”
支书给双方作了介绍,他对徐闯说:“没个合适的人来接替,我不舍得让她们走。其他七个干不成事的我依例放行,一个不留,早在几年前就出证明让他们提前开溜,去过好日子了。”缓了缓又说:“只是这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要是连工作都找不到,那就只能够无所事事地站在大街上去喝西北风了!”
“怎么不是!”刘大队长昂首说道,“咱们乡下,再不济事也还有几个麻洋芋什么的来充饥当顿,住在城里的人有个毬毛,没工作,就只能站在大街上去喝西北风吃冻了!”
李珍珍、罗玉梅听罢,立马就红了脸。张彩凤则掩嘴偷笑。
见徐闯目光横扫过来,李珍珍故作镇定,但她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照这么说来,还是要教不成书的人才准走了?”
“倒也不是!”支书微微一笑,应道,“我是安心把你们俩个给拴住的,因为有这么多娃娃,正眼巴巴地等着你们来教育呢。再说了,我瞧你们两个也是舍不得走的不是?这村里优秀帅小伙有的是,你们各自去挑选,要相中了给我说,我来做媒作保,这样你们就可以安安心心把根扎下,等将来为国家,也为我们这里培养出更多更优秀的人才来。”末了又说:“好好干吧,只要有我在这里的一天,你们只管安心把书教好,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上山开荒种地,去干苦活计的。”
李珍珍脸红心跳,刻意瞅了一眼徐闯这才故作镇定,缓缓说道:“世事难料,只怕由不得人哩。既然来到农村,就当随遇而安,一颗红心,做两手准备。再说,我们两个也是经得起风雨考验的,并不是那种天生就怕吃苦受累的人呀!”
“你们是孩子未来的希望!”张彩凤见状,赶紧站起来让座,边让边说,“你们只要把这里的孩子教育好,我们在坐各位就会感激不尽。要是能再帮着建好水电站,那我可就要给你们二位去烧高香了!”
“张队长,”罗玉梅微微一笑,侃侃说道,“你这可是在折杀我们了!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要想把他们培养成德、智、体兼备的人才,我们每个人也都是负有责任的。我们都是长了腿的,与泥菩萨毕竟不同,哪就轮到你给烧高香了?”
徐闯听了,禁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人很会说话也颇俱眼光,的确与众不同。”
“听听!”张彩凤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不骄不躁,说得多好啊!我们在座的都得虚心向你们二位来学习呢,难怪会被支书挑选去当了老师,果真是为人师表,人才难得呀。”等想起了前话又说:“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亲自去菩萨面前给二位烧高香,让菩萨保福保佑,保你二位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男人,都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嘛!”
珍珍一声“求之不得,托你吉言” 就把目光转向了徐闯。
“瞧,”玉梅看在眼里,调笑说道,“这丫头比谁都要积极,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由此看来,这水电站的事,她是非掺和不可的了!”
珍珍给她说得头晕了,脸蛋也红了。
刘大队长是一个自高自大的人,听罢皱起了眉头,开口便问:“真要建水电站,你两个能行吗?”
两个女子兴冲冲进来,却被刘大队长的一句话给唬住了。珍珍一阵踌躇,摇头道:“那我们可不敢揽,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决不是我几个想做就能够做得了的。”罗玉梅则凝眉不语。
“没什么敢不敢的!”徐闯接口说,“现在就只是做前期筹备,测测流量、落差什么的。这些事情,对于你们有文化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呀!”
“这可是一门新课题呀。”罗玉梅长吁一气,语态沉稳地说道,“这事主要涉及物理和数学知识,我们两就只能在纸上作些文章,从旁协助,并没实际操作经验,要是把事情搞砸,哪这个责任由谁来担?”
“不用担心,”徐闯说,“这个事情最终是要请专家来把关的。”
罗玉梅和李珍珍听了,也都答应下来。李珍珍问:“那我们的课程由谁来上?”
“课当然还得由你们来上,”支书说,“你两个只能抽早晚空闲和星期六、星期天两天,其它时间就不用管了,教育好孩子才是大事。”
“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罗玉梅问。
“这个星期六一早我来请你们二位就是。” 徐闯说。
“那就说定了,我们就住在对门那个楼上。”李珍珍看着徐闯,调嘴说道。
李珍珍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平时工作积极主动,她见罗玉梅答应,也就认了。她问徐闯:“哪这个事情好是由你来指挥我们了?”
“谈不上指挥。”徐闯淡然一笑,摇头道,“这个事情谈不上谁指挥谁!就像罗老师刚才说的,这是一个新课题,大家都是门外汉,需要聚集在一起来共同努力,攻克难关。我,只不过是牵个头而已嘛!”
“你就不要再谦虚了。”李珍珍以为徐闯只是口头谦逊,说的客套话,便直言不讳地说,“你要是真不懂,敢指挥打这样的硬仗吗?这可是在打攻坚战呢,得拿出十二个胆子来撑着才行,不然的话,把事情搞砸那可就不得了呢!”
“对头对头!”刘大队长听了,顺势用一种怀疑的口吻说道,“这话给你们说到点子上了!他是当兵才回来的,有些闯劲。打枪倒是专行,但打这样的‘硬仗’能不能行,那就没人能说得准了,反正建水电站就是他出的主意。”而后又说:“这事要的是钱呐,闯得好没说的,有电可用,可以推磨照亮,大伙都很喜欢。要闯不好,那就得头破血流,无论如何群众都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不信那就等着瞧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李珍珍听了,咂舌而退。
“海水不可斗量,”罗玉梅微微一笑,道,“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人与人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更不可能去等同。尤其是当兵人,他们连死都不怕,还会畏惧什么困难、挫折的!”见众人都不说话,缓了缓又说:“水电站外地早有人建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得统筹安排。首先,得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然后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地来,直到弄成功为止。”
“就是就是!”李珍珍也道,“人是不能够等同的,尤其是当兵人就更了不得,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也都是这样的人,最后也都成了英雄了!”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水电站要能建起来,那你们几位,也就成了咱靠山屯人心目中的英雄了!等到时候,支书可是要专门组织人在学校站台,给你们三个配带大红花,发奖状的。”张彩凤不失时机,一边说,一边把眼看向支书。
“那是当然,表彰奖励一样不少!”支书一脸笑意,点头应道。
“事在人为,只要大家一起来努力,群策群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徐闯表态说。
“这可是在立军令状哩!”刘大队长郑重其事地说。等想了想,又用告诫的口吻说道:“年轻人,做事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别老早就把嘴给诳大了。就像赵六那个马大炮,养个姑娘不干活计,成天东家门出西家门进,到处去跑骚。我曾经提醒他管紧点,可他却说——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可是,他这话说了还不到一年也就现形了,水灵灵一个闺女,肚子竟然给七夹孙子大熊搞得一围多大,成天躲在屋里不敢见人,真是羞人幻世,羞人幻世啊!”刘大队长的语态十分夸张,弄得罗玉梅、李珍珍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啧声了。
“就是,”张彩凤打破沉默,跟进说道,“当初我是打算把她与大伟搓和到一起,但六叔根本不听,还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我也就懒得去理这个事了,不料正灌了你的板眼……说来说去,这也是她一家老小给狂出来的祸端,怨不得别人!”
“什么货色,我家大伟怎么说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块去闯天下的料,他才不耐烦去招惹像她这种不知检点的骚人、烂人!”刘大队长不屑一顾,正坐说道。感觉言犹未尽,等缓了缓又说:“大伟他只是生错了时代嘛,不然的话,凭他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去出人头地,大小弄一个官来当当……”
“那肚子真是让大熊给弄的?”支书皱起眉头问道。
“咋个不是!”刘大队长说,“这杂种是个二流子,不正经,把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给糟蹋了,担心娃娃生下来脸没搁处,这时候正忙着收拾房子,想赶在腊月半间置办喜酒,接生娃儿呢。”旋即又说:“叫我说暂时莫把他吓惊了,等过了这阵子,再去把他弄来办学习班,让他坐下来写小楷,我就不信码不下他……再不老实就把他关起来,不让送水送饭,等饿个三天五天的,我看他还撑不撑得过。”
“活该!”张彩凤不失时机,顺势说道,“谁叫他不识相呢!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嘛,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当然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刘大队长一听对路,立马来劲,再一次坐正身子,一唱一和地说道:“咋不是嘛!到了这个时候还好意思请客办酒,借机捞钱收礼,这简直是在丢人现眼的了。那怕跟我是一家子,等到时候即便是拿轿来抬,我也是不耐烦去的,还不如找借口到别处去逛逛!”
这时,明子推门进来。他见这么多人围着插嘴议论,便笑道:“好热闹好热闹,这是开群众大会吗?早知道我也赶早过来听听,学习学习……”边说边拿眼去瞧徐闯。
徐闯明白他意思,看看时候不早,连忙起身告辞。
“后天咋去?”李珍珍问。
“后天一早我过来,你们等着就是。”徐闯说。
“明子!”刘大队长见明子也跟了出去,陡然一声虎吼。
明子以为大队长有事叫他,“哎”地一声回过头去。不料,刘大队长却“嘿嘿”一笑,挤眼说道:“别忙别忙,才来咋就这么急着走呢,难道你几个又要去重操旧业,赶着上山去打游击了吗?”说完,“哈哈哈”地张开嘴大笑起来。明子略一迟疑,也就着调侃道:“哎呦!这么说,你是急着去做游击大队的大队长了?”又说:“管着五六千号人马,连猪、牛、羊、鸡、狗、猫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六万哩!难道你现在这个大队长,当得还不够过瘾吗?”
“死娃娃,”刘大队长脸色一沉,嗔怒道,“什么猫了狗了的,游击大队长是你闯哥哩,怎么就扯上我老者了?”
明子说:“不见得!”
“怎么不见得?”刘大队长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几个不是十二三岁就叫喊着上山去打游击吗?还诳大嘴要领着人去解放台湾什么的,结果差一点就把南村猛子给弄死了,一个个给吓得东躲西藏,让大人好找!”而后又信口说道:“游击游击,游而不击!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如假包换!如假包换……”
“乱得乱说……”支书本想纠正,但考虑到这里边人多嘴杂,一转念也就让过去了。
罗玉梅和李珍珍都不知道他两打的什么哑谜,只在傍个陪笑,之后跟出门来。这两人,珍珍单纯腼腆,罗玉梅活泼阳光,爽直健谈。就性格而言,也都招人喜欢。
因为常坐明子马车,罗玉梅、李珍珍走出来,热情挽留徐闯、明子上楼去坐,且说:别急着走呀,等会一块做饭吃吧?
明子摆手道:“多谢了!还有事急等着闯子哥去办,今儿就不劳烦你们两个了,要吃那就改天,横竖有的是时间嘛。”
罗玉梅和李珍珍虽说留饭,但也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并不敢真留。因为,她们除了少量的米和杂粮,就只有土豆和酸辣子什么的,就连炒菜的油也早就完了,并不能待客。倘若徐闯他们真的跟上去,羞人不说,那还不得把她两个都给急个半死。
徐闯回家打过招呼,折头就去了明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