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越多时间就觉越发紧迫,转眼进入了冬月尾间。连续十多天,徐闯都在工地上奔走,晚上又忙着商量、计划工作,与玉梅、雪雁她们见了,也都是匆匆忙忙,没几句话就被其他人给叫走了。
“跟小罗处对象,你这回算是捡到大便宜了!”一天中午,刘大队长遇见徐闯,似笑非笑地问道。
徐闯一脸不快,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就不耐烦地把头扭一边去了。
“咋了,不高兴?”
“这事与你无关,我请你少多事。”徐闯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分量却丝毫不减。
“当然与我无关!”刘大队长不为所动,仰首说道,“这样的事要与我有关,那还了得吗!哪我这个当大队长的,不就成了坏蛋一个?”旋即又说:“年轻人,我可是在为你好,要是换了别人,我才懒得去理这个破事呢!”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却拿来大讲特讲,你这么做太无聊了吧!你可是咱们这儿的大队长啊!”徐闯面无表情,冷声讥讽。
“我无聊?”刘大队长听着不爽,就皱起眉头道,“怎会这样,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是在提醒你,有些事情只怕你还不晓得,大前年她跟那个叫黄长辉的在知青宿舍做那种事。见事情败露就把灯踹翻,来个逃之夭夭……”之后又说:“就这种人,要不是支书帮忙,早就给这地方百姓撵走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呢!”
“无稽之谈!”徐闯打断他话说道,“什么叫做‘逃之夭夭’?还给人‘撵出去’?这未免太荒唐了,这样的话从你嘴里冒出来,简直让人不可理喻!”
“什么叫做‘不可理喻’?”刘大队长依葫芦花样,反问他道。见徐闯冷着脸默不作声,以为对路就立马展开反驳:“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能够这么跟我说话呢?再说了,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不信你可去问当事人嘛,当时……”
“住嘴!”徐闯再次打断他话,恼怒说道,“我就想不通了,一个当大队长的人,咋会就只关注这样的事情?难道就没别的工作可做?再说,怎么怎么做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了?”
“算我多嘴!”刘大队长听了一阵尴尬,摇头道,“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要不是为了你我又不是撑多了。再说,这件事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要不然那黄长辉为什么会把煤油灯踹翻,自个跳窗而去,给逃得无影无踪的呢?”见徐闯愣怔不语,又说:“还有就是,当时那小罗不也给吓得惊慌失措,前言不搭后语的吗?她要真的没事,怎么会是那样子呢?就她这个人的个性来说,要在平时,她可是傲气得很呢,谁能说得过她了?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看我说没说假话……”
“一派胡言!”徐闯给气得脸色铁青,尚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来了这么一通,“我看你还是省着点吧,知道什么叫作报应吗?你最好别把事情给做绝了!别到时候自找麻烦……”一边说一边调头离开,后面几句嗫嗫诺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肯定不会好听到哪去。
刘大队长一脸错愕,呆站不动。
“倒你的邪霉去吧!”待徐闯走远,刘大队长这才满脸困惑,一阵嘀咕,“好心当做驴肝肺,上了当都不知道,世间咋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不怪得给人从部队上踢了回来,叫我说活该嘞!”
这日将晚,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随着北风凄厉的呼啸声,气温骤降。不久,牛毛般的冻雨也接踵而至。
次日,路已结冰,工地也在随后一段时间里被冰层所封冻。
但是,为了抢时间,徐闯仍然按计划,领着人去把场地上的土方清理完毕。本想接着去撬三、五天石头,不料天公难如人意,在一阵亮堂之后,把漫天雪花撒落下来,搅得人眼花缭乱。整个工程,也不得不因此停顿下来。
这年的公历和农历相差整整一月,学校定于9号放假。那日,也正好是农历的腊月初九。
初五这天下午,积雪已经厚达十五六分,但那如鹅毛般飞舞的雪花,却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趁着难得的空闲,徐闯想收拾一下屋子。他四处翻弄,找出一些小方条,独自到三楼上去钉花楼条子,以备来年用来晾玉米棒子。因为,一千多斤玉米棒子全都堆放在楼板上,容易发霉不说,还很挡人,一些地方搞得连想要插足都难。
因为钉子不多,徐闯做到一半就又歇下。正准备去明子家,看他屋里有没钉子什么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有人“砰砰”敲门。
“哪个?”
“这大雪天,你说会是哪个?”门外传来大伟的回应。
徐闯起身打开门,把他让进屋来。
“怎么就不出门了,闲着不做什么,坐在屋里怪没意思的?”大伟进门就说。
见徐闯父母都在,大伟稍作犹豫又说:“闯哥,明子要我约你去他家,他有话要跟你说哩。”
徐闯说:“我正要到他家找点东西,你倒赶过来了,只是……只是这大雪天,他会有什么事呢?”
“我也弄不清楚,”大伟说,“只怕是让你去打牌什么的,要不就是看花头领去,那家伙很不一般嘞……”大伟支吾一阵,见不能自圆其说,就转而说道:“算了,反正我也说不清楚,等去了就知道了!”
徐闯没多问,而是从柱子上把伞取下,顶着风雪出门而去。
两人走出一程,直等到了大队与前村的分岔口,大伟这才赶着说道:“哄你哩,是玉梅姐要我过来的,说她们就要走了,你要没事,邀你一聚。”
这一说,立马就让徐闯想到大伟他爹那日说过的话,心中就不免有了些许芥蒂,但他仍然不以为意,觉着即便做不了伴侣,那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嘛,怎么就要去计较了。想到这里就笑道:“聚你个‘二锅头!’明说就是,干吗要鬼鬼祟祟的。”又说:“怪事,你又不是‘小炉匠’,怎么说话行事就跟一土贼似的?”
“老人在家,有的话说了不好嘛。”大伟摆手道。
“你倒知趣,难怪吞吞吐吐的!”徐闯瞅着他道。见大伟两手拉着油布,就又笑道:“就没有别的东西可顶么?瞧你这幅样子,怪羞人的。”
大伟说:“别提这个了,顶事的都叫家人拿走了嘛。”
徐闯和大伟来到知青宿舍,进门见玉梅不紧不慢,正收拾东西。珍珍则端坐不动。
“忙什么忙!”大伟才进门就大声叫嚷起来,“这雪大得很哩!到了明儿只怕有两尺多深。最好先不要忙着收拾,十天半月之内你们绝对是走不了的,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吧?”
玉梅没搭理大伟,却抬头去问徐闯:“这会小些了吗?”
“一个样,看样子要小只等下半夜了。”
“山上的事进展怎样?”
“土方是结束了,但还没来得及撬石头。”
“看把你累得连人都变样了。”玉梅瞧见徐闯脸色有些蜡黄,禁不住皱起眉头说道。之后又道:“身体要紧,凡事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嘛!”
“这回倒好,想忙也忙不了了。”徐闯在苦笑的同时,也不忘抬起头来朝玉梅投以温情一瞥。他想——这是一个懂得心疼男人的人,要不是父亲泼了那盆冷水,那他们的发展决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如果玉梅真的有失检点,他是不可能不在乎的。一但他们勉强结合在一起,纸终究包不住火,有朝一日那种事情一旦流传开来,便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这样,不但他会在这村里抬不起头来,就连玉梅也会受不了的。他仰慕她的学识,敬重她的为人,但是,他不可能娶她,也不忍心去拒绝她,而那所谓的过错,虽然并不能成为他回避或拒绝她的理由,但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使得他长时间的闷闷不乐,不知如何是好。
“这雪要是再不停下,那麻烦可就大了。”珍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有口无心地说道。其实,她跟本就不在乎雪大雪小。只要不耽搁回家过年,多逗留几天,反而能够如她所愿。
“就是下砖,到了初九早上是一定要走的。”玉梅口气很硬。她话听似凛然,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是在宣泄她心中的不满,和连日来的沮丧情怀。因为,虽然她一再示好,除了为电站的事,徐闯从来就没有主动找过她。即便偶尔有所表示,没两天也都莫名其妙地开了倒车。这件事,对于一厢情愿的罗玉梅来说,其落寞、沮丧与空虚,自然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再联系起家中情形,母亲企盼,更使得她愁绪满怀,寝食难安。
“还是不要性急的好。”徐闯似乎没听出玉梅的弦外之音,依旧不紧不慢,缓声说道,“这样的大雪绝不会持续多久,三日之内天气必然转晴。今天才初五,距离过年也还有二十多天,你两个完全不用担心会回不了家的呀!”
“唉,哪里等得了这么长时间呀?”玉梅一脸茫然,冷笑自嘲,“珍珍倒是有了着落,而我却是在坐困愁城啊!”
大伟本能地把眼看向了徐闯。
大伟心想:这鸟人!不知为什么连自己听着都再明白不过的话语,而他听了却无动于衷呢?这大概就是“对牛弹琴”一词的由来了吧?于是,他在背地里窃笑,徐闯一天到晚只知道忙于电站或民兵等琐事,在情感方面,就如同一个天生的白痴,不知男欢女爱,乐在其中。但他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吭气,免得惹恼了徐闯,无端招来他的挞伐与嘲弄。
“这天要能晴起来,那我们就索性上电站去干几天活计,等过了腊月二十再回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如过得充实一点嘛。”珍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派头,侃侃说道。
“那倒不必。”徐闯不以为然,摆手说道。
“真的么?”玉梅凝眉一竖,冷声问道。有顷又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怕我们留下来白吃白住,要你负担来着?”
“就是!”珍珍一掌拍到桌上,应声说道。
“嗨,你们想哪去了!”徐闯见她两都认真起来,连忙辩解说,“这活计苦得很,都是一些重体力劳动,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人,怎么能吃这个苦了?别的不讲——单说这手皮,无论如何一时半会都是适应不了的。等打起血泡或是把人累倒,再要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我这是在为你两个着想哩,你两个……你两个可千万不要误解了我的一番好意呀!”
“笑话!”玉梅话带讥讽,“我说你不食人间烟火,是个世外高人,怎么你反倒把我俩给高看了?”说罢,双手合十,娓娓诵道:“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徐闯听了,立马想起小时候,听三老祖讲述佛教禅宗五世祖神秀和六世祖慧能说禅的故事,不禁兴奋起来,于是续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徐闯别的长处没有,但凡听故事或看故事书,却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尤其是三老祖那里的藏书,只要是对胃口的,他都翻遍了。他的记性极好,但凡故事性强的,只要看上两到三遍,就可以把书中那些较精彩的情节,拿来说与人听。
徐闯一语未了,忽闻敲门声响。
“怪事!”玉梅把眼向门,自语道,“今儿又是谁在‘程门立雪’了?”
“不会吧!”珍珍说,“这大雪天,常人哪能有这个雅兴!待我去瞧瞧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看看该不该让他进来,打搅了我几个的雅兴……我们只谈诗词,不说别的!”说罢,起身把门打开。
伴随“吱呀”一声响动,门开处,一阵冷风卷进屋来,吹得众人瑟瑟发抖。与此同时,随风进来一女子,长发披肩,手持竹笠,身披蓑衣,飘飘然落到了屋子中央。
“哦……”只因室内光线有些暗淡,猛然瞧见衣着与神态,与梦中的她所差无几,徐闯倏然一惊,差点就站起身来,等瞧清楚了这才略略心安。
众人定睛一看,来人是那赵雪雁。
“怪事怪事!”珍珍见状,禁不住惊呼连连,“我还以为是有鬼上门,没想会是你呢!没道理呀……”
“什么……”雪雁面色一凛,吐出两字就顿住了,心中自然也就有了些许不快。
沉寂片刻,玉梅正要开口,只见雪雁杏眼圆睁,一面环顾里头之人,一面冷声唬道:“尔等皆为何许人也?此非佛门,也敢在此妄打诳语,谬参玄机,莫非都想遁入空门呼?”
“怪事,瞧这做作,怎的就跟他姐姐一般……”见她面若冰霜,口气也与活着的雪琴并无二致,徐闯暗自一惊,就不无忧虑地皱起了眉头。玉梅则冷笑一声,讥诮道:“都只闻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这忽然间闯进来的,想必就只是一只呆雁罢了,何故在此高声喧哗?”
雪雁稍一踌躇,便转而吟道:“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玉梅不曾料到对方竟如此机敏,吃惊之余缓缓跟道:“第四桥边,拟共天涯住。”
雪雁淡淡一笑,续道:“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徐闯好奇,竖耳恭听,等两人调对结束,就连忙问道:“这又是哪位大家的名作?我怎么就没读过?”
雪雁笑道:“你只读岳武穆的《满江红》、《小重山》,辛弃疾的《水龙吟》、《永遇乐》,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念奴娇》大江东去,陆放翁的《关山月》将军不战空临边。岂不闻还有柳三变的《雨霖铃》,晏几道的《临江仙》、秦少游的《望海潮》、《满庭芳》,李清照的《声声慢》、《醉花阴》、《凤凰台上忆吹箫》吗?还有南唐亡国之君李煜、北宋的周邦彦、贺铸,南宋的吴文英、张元干、张孝祥、姜夔也都是大家,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得很呢!”雪雁一口气说了许多,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令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就连玉梅听了,也都瞪大了眼睛。
“我倒小瞧你了!”徐闯听了凉气倒吸,倍感诧异。叹道:“怪事!一个丫头片子,你又是从哪里偷窥来的?我怎么就没听说你也会谈词论诗的了?”
“听听!”玉梅灵机一动,转而煽起了情来,“这世外高人,他把我们都当作什么了?”
“你再不要去钻牛角尖,那不过是口语嘛。”徐闯辩道。旋即又道:“我不过是一个大头百姓,哪能跟你们这些当老师的相比?我就是说错了也可以重说的嘛。”而后又自个叹道:“唉!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反正我是自愧不如了!”说完,连连拱手作揖。
“这世外高人,今儿总算把他给拿下了。”珍珍见状,喜上眉梢,也学着玉梅的口气胡喊乱叫。
“说,今儿你是服还是不服?” 珍珍扬眉问道。
“自愧不如。”徐闯拱手答道。而后反问珍珍:“你说这是服还是不服?”
“都认了输了,那就是服了呗。”珍珍笑说。
“自愧不如未必就服。”玉梅说,“他是手痒心动,想抠根问底弄清出处,然后设法弄来秉烛夜读。等弄明白再回过头来伺机反扑,与我等唇枪舌剑,一较高下,你当我不知么?”一边说一边把眼看向了徐闯,看他要怎么来说。
“这个先不管他。”珍珍插嘴说,“读书的事待会再说,但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先行了拜师之礼。你两个瞧着他可怜一字排开上座,待他三拜九叩之后,在开恩指点一二,但绝招得自个留着,不能就传嘛。”珍珍说罢,转而笑问徐闯:“那你是想拜师了?是也不是,你可从实招来?”
“是又怎样,不是又是怎样?”徐闯不答反问。
“若是,我给你指点迷津。”珍珍淡淡一笑,挤眼说道,“你只要心诚我就有办法来帮你,在行了大礼之后让两位师傅把你领进门来,殷勤伺候。至于能否修得正果,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与悟性了。”说完,一再拿眼去看玉梅。玉梅似已明白她意思,皱起眉头瞅了她一眼。
“那要不是呢?”大伟问。
“不是那我可就得重罚他了。”珍珍故作神秘地说道。
“快讲讲如何罚他?”雪雁先瞟了一眼徐闯,然后转向珍珍,不无好奇地问了一句。
“罚他供晚饭一顿。”珍珍笑道。
众人听了大笑,都道:“罚得实在,罚的实在!就这么办吧,这个决策很是英明……”之后把眼向着徐闯,看他如何应对。
“既如此,我认罚就是了。”徐闯不苟言笑,点头说道。
“横竖他是占了便宜的,哪能不认!”珍珍一脸轻蔑地说道。
“哎呦!哪来这么多的便宜了?你就不能徇个私情,让我也沾上一点吗?”大伟听得心痒,嬉笑问道。
玉梅瞅他一眼,一副想要唬人的样子。
“还敢多嘴?”玉梅愣起眼睛,咄咄逼人地问道,“今儿你是想要扭青,还是想要扭红?”
“哈哈!这回你可问对人了……是刘青漂亮还是刘红漂亮?”大伟咧嘴问道。
话音刚落,珍珍手就已触他脸庞,调侃道:“傻蛋,扭青扭红两个都在我手上哩!”
大伟知道着了她俩的道,慌忙躲闪让过。之后做出一副狼狈相,捂住脸尖声叫道:“快些住手,快些住手!别弄我,两个我都不敢再要了!咱说话算数,说话算数,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那样子,惹得屋里人全都大笑起来。
“快说说,他究竟有什么便宜可占?”大伟躲过惩罚,回头又问。
“没办法啦!”珍珍先看玉梅,再看雪雁,而后说道,“这事横竖都得让他涉险过关……这样吧,我赐闯子哥神女两名,就诗词歌赋而言,她们都可以做你的老师。你各自去挑选,挑错了与我无干!”
徐闯听了,脸霎时红得像个关公,面露羞涩。但他却把头扭一边,没有作声。
玉梅、雪雁听了大惊失色,都跳起来捉拿珍珍,齐唬:“珍珍作死了,珍珍作死了!”
眼看要给逮到,珍珍疾呼大伟“救驾!”大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伸手挡住,急急说道:“都是正理,你们就饶了她吧?”
“什么正理?”玉梅嚷道,“她这是在当汉奸卖国的呢!”雪雁也趁机伙着说道:“就是,罪可大了,这样的汉奸哪能轻易饶过!”
两下夹攻,眼看大伟就要招架不住。珍珍连忙告饶:“二位高人饶小女一命,我认错赔礼就是,你们可乱打不得呀!”
雪雁、玉梅听了,缓手问道:“这礼如何赔法,说来听听,要是诚恳,还可商榷。如果一味地糊弄、忽悠,到时候可不要说我俩下手太狠,不给你两口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珍珍虽然得了喘息之机,但依旧不敢大意。
珍珍低头想了一会,抬头说道:“这样吧,等明后天我让大伟请客……”
“明天还是后天,说准了?可别糊弄我俩……”玉梅道。
“这个,这个得大伟说了算嘛!”珍珍说。
玉梅、雪雁听罢,转而盯住大伟。
“都已经发话,成与不成就看你的了?”雪雁说。
“家里面人多,等后天我拿出来给你们做就是了。”大伟犹豫片刻,点头认了。
“这倒可以!”玉梅和雪雁在对视之后点头应允。玉梅说:“既如此,那就网开一面吧,如下次再当汉奸,定当不饶!”
“哎呀!”珍珍叫屈,“我是做了好事遭雷劈,这世道怎么会是这样,要不得了嘛!”
“就是!”大伟也附和说道,“什么世道?做了好人竟然没有好报,本来是做了好人讲了真话,转眼就给打成一汉奸了!不公平呐不公平,冤难申呐冤难申……”缓了缓又说:“我前次就被老头子怀疑,这次再要不小心,那可就死定了嘛!”
“油腔滑调,活该!”徐闯小声嘀咕。
“还敢多嘴!”玉梅愣起眼睛,拿腔作势地唬道,“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敢一唱一合?今儿没把你俩拿去开刀问斩就算很不错了……我告诉你们——这就叫铁腕治吏,知道不?”随后,她又煞有介事地说道:“无数历史事实证明,姑息亦如养奸。要不然在抗战年头,中国会出那么多的皇协军吗?名曰‘皇协,’实则‘汉奸,’都叫日本人用枪指着来打头阵。一个个弃主抛宗,一副奴才嘴脸,卖主求荣,残害国人……我要当权,面对那些奸邪卖国之徒,动起来必将雷厉风行,震撼朝野,杀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否则,任由你等大放厥词,怨天尤人,届时小人得志,给弄得沧海横流,乾坤颠倒,再要去收拾残局,那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算了,算了!”珍珍退而说道,“再说下去就是血雨腥风了!我认栽便是,都给当作了铁杆汉奸,说得怪吓人的。真要有枪,那还不‘叭’的一下,把我给一枪崩了。以后再要多嘴,你们拿针来缝就是。”说完,抬手做了一个端枪瞄准的动作。
“想得倒美!”雪雁说,“跟我一样,长不出樱桃小口却叫我们拿针来缝,这不正中你的下怀了吗?”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玉梅把首一仰,大笑说道。
闹罢之后,徐闯问:“你们两个又是从哪里弄到这多书来读呢?”
“玉梅姐博学得很,”雪雁说,“其实,她的学识远不止这些。就方才白石道人的那首《点绛唇》,我是去年从三老祖那里借了一本《宋词三百首》才读到的,但平仄韵脚掌握不住,自己并不能填,就只能借花献佛,尾随玉梅姐拈来与大家一同赏析罢了。”
“这也是要下很多苦功夫的。”徐闯道。等缓了缓就又一脸疑惑地问道:“怪事!不是说,三老祖的书,全都给抄去烧了吗,怎么还会留有这些东西?”
雪雁听罢,扭头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大伟,回头说道:“也还留有几本,只是不随便借人罢了。”说罢,转对大伟道:“伟哥的嘴可不要乱说呀!让有心人听了胡乱揣测,特别是你老子,什么都玩上纲上线。他一直想拿三老祖来作典型,企图扩大事态,这可是在自作孽呀!”而后又自顾叹道:“唉!要是为几本破书给闹得倾家荡产,或是把人给拿了关起来,最终酿成命案,那就太不值得了嘛。”
“是了!”大伟点头道,“老头子就只知道跟着形势走,拍些马屁什么的。他大字不识一个,虽说杀伐决断从不含糊,但他做事只凭兴趣,要是……要是把先贤们留下来的典籍都给当禁书抄去烧了,没了章法,那后来的人不就更加的糊涂了吗?”
“听听!”感觉他话给说到了点子上,徐闯眉头一展,点头赞道,“大伟虽说读书不多,但道理却比谁都明白,不怪珍珍独具慧眼。”
“怪事!怪事!”珍珍噘嘴叹道,“我怎么就没发觉,这闯子哥舌头在转瞬之间就长了半截,不怪玉梅姐把你叫做‘世外高人,’真是恰如其分,一点都不夸张嘛!”
其实,罗玉梅之所以把徐闯比作‘世外高人’,是在暗喻、讥讽他在对待女人及情感方面的冷漠态度,就如同寺庙中那些超脱于红尘之外的清修之人,终日暮鼓晨钟,参禅打坐,独对孤灯佛面,不食人间烟火。珍珍没能领悟,也就难怪她会借题发挥,牵强附会地把什么都扯到一起了。
大约五点多一点,一行人离开知青宿舍前往徐闯家。
吃过晚饭,玉梅和雪雁见徐闯父母面容拘谨,知道不受欢迎,都巴不得早走,在饭后不久便借故散去。
徐闯知道父母心事,但不好就问。况且,他们现在只能算是一般朋友,离谈婚论嫁为时尚早。他指望日子久了,不管自己如何选择,老人都会接受现实。所以,也就没有过多把这件事给放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