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徐闯从学校操场路过,远远看到许多学生正集合排队,又是唱歌,又是鼓掌,整个操场都是一派热闹欢腾的气氛,他便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他和她一前一后,出双入对,学习王二小,学习刘胡兰,学习雷锋,搞得轰轰烈烈!他和她激情澎湃……
他有点晕乎,抬头见有二十来个低年级学生正举着右手,追随赵校长做入队宣誓:“我自愿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
赵校长远在解放那年就来到了靠山屯,刚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虽说已经教了二十多年的书,这时也不过四十来岁,但行事却老成持重,颇有远见。尽管在政治的惊涛骇浪中,风云不时变幻,各种运动、口号此起彼伏,但他却能够一如既往地抓基础、重教育,为靠山屯培育出了不少有文化,有本领的人。
赵校长常常利用课外活动的时间开展忆苦思甜教育,他在讲起中国少年先锋队好榜样王二小的时候,声泪俱下:“……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我们十二三岁的王二小,可怜他死得那么惨……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里去了……”赵校长的声音几近哽咽,他一遍遍地重复,几乎所有人听了,都为王二小的机智勇敢和不幸牺牲,感动得流下泪来,有的甚至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赵校长一再告诫自己学生:“不要在墙上乱涂乱画,尤其不要去写毛主席、林副主席名字。你要写了,要是有坏人在前头加上“打倒”两字。如果你写的时候是有人看到的,而那些胡乱加字的人又没人看见,这样,你就是跳进黄河也都洗不清了!既然没法洗清,那你就成了一个十足的反革命分子,就得去蹲大牢。我的话不是在危言耸听,说了吓人,你们每个人都要用心记着,千万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赵校长的话,在不久之后就得到印证,村中有两人就因为类似的事情,被打成了反革命,给拿去服刑蹲牢,搞得妻离子散,就连刘云弟弟刘良,也都因此走上了不归路。
宣誓完毕,赵校长看见徐闯,连忙招手让他上台。徐闯不敢怠慢,快步走了上去。
一番问候之后,校长说:“闯啊!主席有一首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写得可是生龙活虎。我想让高年级的学生每人准备一根木棒,有条件的弄成红缨枪,至于红缨嘛,可以由学校来统一解决。之后由你抽时间来训练他们拼刺刀,真正做到德、智、体的全面发展。等将来有了战事,也好杀敌立功,保家卫国嘛。”
徐闯说:“这倒是件好事,不过还得等上一段时间,目前我是脱不开身的。”
“可以可以!”赵校长点头说,“这事可以不忙,但得抓紧了。至于多阵合适你就看着办吧,横竖就占你十天半月的时间。”
别过校长,徐闯见玉梅、珍珍、雪雁和几位老师散乱地站在排头,正远远瞧着他,便下意识地朝她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嗨!”罗玉梅见状,快步跟了上来,小声问道,“明天就星期六了,还有我两个要做的活计吗?”
徐闯转身,见是玉梅就笑道:“场地是平出来了,不过还需要一个规划图,把所要材料算出来,等明早我过来叫你们就是。”说完,没待玉梅搭话,转身急着离开。
玉梅看着徐闯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很短暂,在回到教师群之后,也就逐渐给淡化了。
徐闯再次瞟见赵雪雁,心率禁不住出现了小小的波动,只觉得心跳加速、头晕目眩。这倒不是他怕她什么,也不是他怀了什么鬼胎怕人窥见。又或许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完全不是!因为,他在了解到雪琴的死亡原因之后,即刻懵了。他终于弄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都是在一厢情愿!自始至终,那个自视甚高的赵雪琴,根本就没把自己给放在眼里了。
现在的徐闯已不再像以往那样痴迷雪琴,他甚至不愿去听别人提她,说她如何如何优秀,怎么怎么能干有本事。即便从她门前经过,他也只是一瞟而过,绝不逗留。但奇怪的是,每当这个时候,他总觉闷得心慌,就像给什么东西堵住胸口似的。
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她孤高得令人绝望,五年的时间片纸未寄。她让他在期盼与失望的煎熬中苦苦挣扎,那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熬也最漫长的岁月,她给他造成伤痛刻骨铭心。所以,当他明了有关雪琴的过往与真相之后,但在见到雪雁那一刹那——作为雪琴的替代者,在他内心深处便会自发地产生一种落寞与羞愧。而这种被人抛弃的落寞与羞愧、痛楚与愤懑情绪的交织,也就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了滞留在他心中的一个隐忧。久而久之,不可避免地在他内心形成折射,并在最终铸成了他排斥或畏惧她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