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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悸得叫起来：“爸爸，那是柴油，不是啤酒——”
妈妈光着脚跳下炕，一把抢下来，然后下嘴唇像抽屉一样向前伸出来，翻着白眼骂：“作死啊？不想活了？”
爸爸用手背抿着嘴唇，笑嘻嘻的：“我知道是柴油，腔子难受，不知道往胃里倒点什么好。”
他讪讪地笑着，浓眉大眼都弯成了月牙状，踢啦着鞋，把身上的白背心卷到腋下，露出了雪白的肉身，他自己啪啪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肚子：“真想把这些心肝肺拿出来，用凉水泡一泡，里面热的难受。”
“拿出来你就彻底凉快了，快四十了，不年轻了，体格是你自己的，什么重要？在这个年龄自己不知道吗？喝柴油，听都没听过，你是神仙吗？中华奇人你是第一个……”妈妈又一次劝爸爸戒酒，以前是耐心细致的劝，这次是训斥般的劝。
不管是哪种劝，我都听过无数了，我自己也劝过无数次了，我现在自己也麻木了，只是看着爸爸一下又一下的抚摸自己的胸胃，看着他露出来的腰腹，肋骨根根可见，以前爸爸是很壮的，现在明显的瘦了。
他的大巴掌正揉着胃，我直直的看着他的胃，如果在这个时候，爸爸要是吸一根烟……，他会不会着火呢？
爸爸好脾气的笑着，又看着我：“闺女，你去给爸爸买几根冰棍，爸爸这腔子里面火烧火燎的。”
“嗯，爸爸你千万别抽烟，刚喝完柴油，我这就给你买去，我怕你着火。”
我急急向外跑去。
我知道爸爸烟瘾也很重的，如果忍不住吸了烟……我飞一样的跑去商店，买了一堆冰棍，再飞一样的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摆一堆冰棍在爸爸面前，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吞着冰棍，我才安下心来。
“爸爸，戒酒吧！”我眼含热泪。
爸爸看着我的泪眼，愣了一愣，一根冰棍含在嘴里，不再往下吞了：“闺女，爸爸没事，爸爸也戒酒，戒酒爸爸答应你。”
我的热泪向心底流去。
日本人在城里开了一家酱菜厂，雇佣了大批的中国员工，为了利益，他们不断提高劳动强度。工人吃饭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不管什么原因，迟到或者早退，都要罚款，去厕所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还要有车间主任发放的木牌才能得到看守厕所阿姨的放行。
车间里终日潮气熏天，地面永远都是水淋淋的，工人们的工作服潮的就像刚从盐堆里拽出来的一样。车间主任也像一只鹰一样的在高处巡视着他的猎群，如果发现谁有怠工嫌疑，他立马就会飞奔过去，给一拳头……工人们每天都紧张无声的进行着清洗，切割浸泡……等等一套工序。
表哥和王兰就是在这里打工，而且一做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他们以顽强的工作毅力赢得了车间主任的好感，得以批准作为工人代表，可以出厂购买生活用品。
他们经常去附近的一家商贸大厦，购买工人的生活物品，这家大厦名叫珠海商贸大厦（这个名字，我爸爸和晓辉爸爸都提起过）最近几次出来，他们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总是跪在大厦门前，这女孩八岁左右，又黑又瘦，脖子脸和露出来的四肢好像从来没有洗过一样，长长的细瘦的手指夹逢里全是脏污色，头发像一把乱草一样束在脑后，身上总穿一件肥肥大大的成年男人衣服，从衣服下面露出来的一对小腿像一对黑亮的小棒槌。双膝下面压着一张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爸爸病死，妈妈走了，爷爷天天咳嗽，吐血，求好心人救救我们吧，给我们一点米钱吧。”
她的旁边有一个小破盆，里面装着一些零散的硬币。阳光洒在她的黑黑的小圆脸上，她的小脸紧绷着，淡的发黄的小眉毛皱皱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乞钱的小盆。
来往商厦的人很多，不时有人往她的小盆里扔钱。纸币数值通常都是大额的，她会悄悄的收起来卷成小卷，塞进贴身的背心里，硬币则会当的一响，就躺在小盆里了。
王兰每次看见她都会走过去，帮她绾绾衣领，扎起头发，问她几句话，比如：“金子，你妈妈去哪儿了？没给你来信吗？”“走多长时间了？没有给你寄钱吗？”“爷爷吃药了吗？扎针了吗？”
金子对于王兰的问话，只用摇头或者点头来回答，慢腾腾的。
走时，王兰会给金子几块钱。金子有时会对王兰笑一下。她的笑容就像一朵灰色的小花在绽放。
王兰喜欢金子，上一次来时，她还特意带了一把指甲刀，细细的给她剪了长指甲，扣去了里面的污物，然后摸着整齐的小手指，看着金子的眼睛说：“金子，你应该上学了。”
“上学？”小乞丐的眼中马上闪现出欢欣的神采，看着斜对面的东方小学，然后开始喃喃了：“上学，买笔买本子，买书包……”
她忽然忘我似的站了起来，跳了一下，然后摔倒了，她的腿跪的久了，麻木了。她又慢慢站起来了，扑弄扑弄裤子衣服上的灰土，仍然咧着嘴笑：“我要上学，晚上我回家就和爷爷说，上学多好啊！”
小乞丐天真的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甩动两只宽大的衣袖。
表哥买齐了物品，里面的服务生帮着背出来，放到他们的倒骑驴上。表哥边呼唤王兰边也走过去，捏了捏小乞丐的脸蛋：“可爱的小家伙。”
“上学前一定要好好洗个澡，金子要做个讲卫生的好孩子才行啊。”王兰和表哥相继向倒骑驴走去，他们要回厂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