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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直不愿意回家，大喊大叫着，他是被胡大和卢站长强架着回来的。爸爸左挣又推的，把两个人累得呼呼直喘。
我举着雨伞，挡在他们头顶上，因为雨太大，没法细问究竟。我们一进了屋子，妈妈和刘阿姨就迎了过来。
“诶呀妈呀，又喝成这样了，快坐下吧，水都淌溜儿了，这湿的呀快，手巾。”妈妈沉着脸，瞪着小圆眼接过刘阿姨递过来的手巾，没好气儿地给爸爸擦脸擦头发，“一天天的就这么喝”。
妈妈似乎不敢再多说气话了，我知道她怕爸爸会借着酒劲突然打她一下子。
”你懂什么？小李子王八羔子，我也请过他酒，也给过烟差他什么玩意？不行大哥快放手，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还要问问他，至于吗？为一顿饭，我能装睡觉？这一天天的真憋气……你俩快松开吧。“
爸爸用力推搡他俩，咬着牙切着齿，大红眼珠子泪汪汪的，吼声像炸雷一样。
”你干什么，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以为我俩愿意摁着你呀？都快把人累死了，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大劲，你要是再去找他，你的许可还得被没收，你今天这一桌酒菜就白请人家了，你愿意白白请大伙再白吃一顿饭啊？你愿意啊？“两个人依然不敢松手。
”想干他你就等明天，今天下大雨呢，等一等，也不是不让你报仇，你这个急脾气呀。“胡大笑着劝慰爸爸，摁着他的肩膀。
”再说了爸爸，人家这时候说不定回城里了呢，人能老坐在吕家饭店吗？“我也装出笑脸劝慰爸爸。
”对了，他好像回老丈人家去了，我也听说了。“胡大急忙接着哄劝爸爸。
”我不信，得去看看才知道……“爸爸还是趔趔巴巴的要往起站。
几个人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卢站长的肚子就显得格外圆鼓。
两个人把爸爸摁坐在了椅子上，爸爸瞪着红眼睛就是要起来，要出去，要打人，被两个人用力给摁下了：”怎么的玉峰？我是你大哥不是？是不是？“卢站长仿佛要激了，脸红脖子粗的喝问，眉毛都立起来了。
”是，是呀。“爸爸看着卢站长的恼怒面孔有些惊愕了，因而也老实了一点，坐稳了一些。
”是你就听我的话，行不行？能不能听大哥的话？能不能？你要累死我了……“卢站长咋咋呼呼地喝问，整齐的剑眉下，一双小圆眼睛瞪得好可怕。
我也急忙给胡大和卢站长各拿来一条毛巾：“爸爸只要把许可拿回来，咱就赢了，你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嗯，嗯，不节外生枝了……”爸爸眼珠子也瞪得好大，直直地看着我。
“许可是怎么拿回来的？挺有效率呀，上午没收下午回来了！”刘阿姨笑眯眯地问，挺着将军肚，手里夹着的烟背到了身后。
两位送爸爸回来的人拿着毛巾擦着脸、头发、脖子，胡大的声音非常具有磁性：“那个小李子吧上班时间短，人吧，有点偏激，没事儿了，话说开了，都是误会，行了新歌，弟妹你们几个人看着点吧，我家里还有事儿，我得回去了。”胡大微微笑着，嘴里的金属牙套露出黄色的金属亮光，高高挽起的袖管露出了胳膊上的青筋，像长长的蚯蚓在蜿蜒。
他率先往外走去，卢站长逃也似的也跟着出去了：“我也有事儿，单位整账呢。”
俩人都走了，我其实很明白，他俩是不想再看管爸爸了，把人送回来也够意思了。
我急忙送到门口，感谢两位大爷的好心，把雨伞给了他们。
“新歌你千万看住你爸爸，别让他出去，他要是出去了，不定会有什么后果呢。又该得罪人了。”
我再次连连称是，感谢两位的好意。
这时候，爸爸摇摇晃晃的追出来了，手里居然拎着菜刀，妈妈和刘阿姨惊慌失措的吵吵起来：“放下吧，祖宗啊。”
“玉峰兄弟，你这样你要弄出来人命啊？”
不知道两位大爷是否听见了，但是他们没有回头，直接向前走去。
我拉着爸爸的胳膊，眼睛直视着他，平静地问：“爸爸，你要干什么？”
“我要砍他，我想好了我四十多岁了，他才二十多岁，我砍死他，也不吃亏，你松手。”
我依然紧紧拉着他的胳膊：“爸爸等一会儿，咏歌回来，咱仨一起去……”
“什么咱仨？还他妈用咱仨，你就是不行事儿，你要是顶一个儿，你就和爸一起去，砍他，看他以后还嘚瑟不。”爸爸一双红红的大眼珠子怒视着我。
“那你拿这小菜刀能有什么用，你看我的爸爸。”
我也瞪大了眼珠子，大步流星去了厨房从刘阿姨的脚踏板底下，拽出来了斧子，斧柄油腻腻的，是用来砸煤的。我拎着，迈着大步，来到爸爸面前，举着斧子：“爸爸，这个可比你的菜刀强多了，一斧子下去，准把人砍到，能把脑袋开瓢儿，这个行不？你放心不？”
爸爸愣了愣，看着我手里的斧子，眨了一下子眼睛，迟疑地说：“放心，这才是我闺女，走跟爸去，操他妈的……”他摇摇晃晃先行走出去了。
我一把拉住了他，举着斧子：“爸爸，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啊。”爸爸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脚步。
“那就让我一个人去，你在家里听信儿，我一定拎着他的狗头来见你。”
“行了，玉峰，你可养了个好闺女，他一定能完成任务。”刘阿姨和妈妈好言劝解他，让他留在家里。
“爸爸，如果我失败了，你再去，行不？”我看见爸爸在犹豫：“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就不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吧，以后我也不和你好了。”我生气了眼含泪意，他低下了头喃喃着：“信你信你，爸听闺女话，在家里听信儿。”
爸爸慢慢转身往回走，我则大步流星向桥上走去。走了不足百步，我就折返回来，绕到了饭店的后面，后面挨着房子边后接了两间房子，也就是现在家里人睡觉的屋子，但是还把饭店的后窗户给留了出来，以便排烟。
我就趴在饭店的后窗户往里看，见爸爸已经进了小屋，妈妈帮他换上干净衣服，我们大家都希望他赶紧趴炕上，只要他闭上了眼睛能够睡着，就一切都ok了。
此刻雨已经下得小了一些，风却一阵阵冷飕飕的，夜幕降临。房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进了我的脖子里，我拎着斧子慢慢蹲到爸爸的屋檐下，想听听爸爸会说些什么。
刘阿姨正收拾着灶台，猛然看见我蹲在屋檐下，她吓了一跳，继而小眼睛密缝起来，轻盈的转身，我知道她是去向妈妈汇报去了。
妈妈像哄傻瓜一样的哄着爸爸：“你看你闺女替你去了，放心吧，换上干衣服，睡一觉，睡一觉新歌就回来了，咱闺女心思灵巧，胆子也大，一会儿就回来了，来吧躺下吧，你闺女一定胜利回来了。”
胜利回来了，这几个字更像一声叹息，从妈妈嘴里飘出来。
刘阿姨那苞米碴子的声音里夹带着气管不好的嘶鸣声音说开了：“玉峰啊，你可养了个好姑娘，胆大心细脑子快，你看你家多有福，养那么好个孩子，俺家那俩平时淘气，一有事儿就没影了，快盖上被，冷啊，冻透了吧，这雨可真急……”
不知是谁拉亮了电灯，一片光明从窗户里透出来。
爸爸听了刘阿姨的话似乎受到了感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呜咽：“不是吹牛刘师傅，谁家的孩子也没有我家的孩子好，懂事儿，勤快还能干，李淑梅你说句良心话，咱的孩子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你平时像个后妈似得，看不惯她还总挑毛病，说话还总没个好腔，我的闺女，懂事儿……”
我在外面想哭还想笑，还想看看妈妈的表情，就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到妈妈半张黄脸满是哭笑不得的看着刘阿姨：“这还整我一身不是，自己逼孩子去砍人你说。”
爸爸一直在夸赞我的各种好，边哭边说：“起早贪黑干活……懂事儿，吃苦，还节俭……告诉你，明天给她买块手表……”
我的喝醉了酒的爸爸，我明白他是非常爱我的，我用斧头在湿湿的地上一下一下子的画着道儿，道儿就成了小沟，里面慢慢溢满了雨水，小沟的旁边正有一颗苦碟子在盛开着，她那满棵的小黄花稚嫩而葱茏，我的咸咸的泪珠滚落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她的枝干被我的泪珠撼动了，微微颤抖。
这时候，店里来客人了，我听出来是吃包子的那四个年轻人，他们经常在这个时间来吃包子，平时的工作就是打麻将，我也奇怪，他们的赌资是哪儿来的呢？
刘阿姨捅着了炉子，开始热包子了，浓烟呛了出来，我只好往旁边躲了躲。
屋子里传来爸爸撸鼻涕的声音，妈妈叫着：“往哪儿抿，刚换的衣服，给你纸。这一天天的还心疼你闺女，你要是真心疼她，你就别再喝醉了，就算是真心对她好了。”
一阵冷风再次吹来，屋檐上的冰冷雨水已再次落进了我的脖子里。乌云在天空翻滚着，向东涌去，西边露出来一丝亮云，我打了个冷战，盼望屋内快点传出来爸爸的雷鸣鼾声。
爸爸吭吭哧哧的说不喝了不醉了……
外边传来来刘阿姨的一声吆喝：“一盘土豆丝炒芹菜，一盘清炒肉，李淑梅打土豆皮儿。“
很快一碗姜糖水顺着窗户伸出来了，热气腾腾的，刘阿姨说快喝点姜糖水吧，别感冒了，真是。我急忙接过来喝了一口，给我的冰冷体内注入一些热量。
紧跟着，妈妈拿着几个土豆边削皮儿边看着我说：”等你爸爸死了就好了，咱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也不能这么说，没有玉峰，那卫生许可能回来的这么快吗？“刘阿姨嘻嘻笑着，她那短短的发丝被热气熏得黑幽幽的亮：”多亏得你反应快，要不你爸还得往外走，万一真出去碰到卫生稽查的小李子就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