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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偷着拉那么多饥荒，给你什么面子给你面子？没长心的玩意，不知道孩子们一天天大了，需要钱吗？”妈妈没好声的顶了一句。
咏歌懵懂的声音传了过来：“别吵了，让人睡觉不了？困了。”
爸爸便冲弟弟叫骂起来：“滚一边去，没你事儿，姓李的，今天我得把话问明白了。我差过你们事儿吗？吃喝穿戴，孩子学杂费，你看你那张脸，你是长白山吗？拉那么长？我输几个钱怎么了？我挣来了。”爸爸的声音愈来愈怒，愈来愈粗暴，每个字都像一个落地的惊雷。
我轻轻推开了门，预感到暴风雨将至。
在晚饭之前，我已经和他吵了一气儿，此刻见到我，也许会怒意更深，我立着眼睛看着他们的屋门，那雪白的门帘子上正游动着两尾大金鱼，下面是几颗碧绿的水草，在白晃晃的灯光之下，格外显眼。我又瞄了一眼厨房，水缸后面露出来的一截粗绳子。
此刻我希望妈妈不要惹怒他了，在他喝醉了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避其锋芒吧。
妈妈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再出声了，这也是妈妈自己示弱的一种表现，我期望妈妈的示弱能换来一家人的和平。
然而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很快就发来了妈妈的一生惨叫，像尖刀一样刺进我的耳朵，我立刻飞奔进屋。
妈妈斜歪在炕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发丝散乱。爸爸正鼓着红红的大眼珠子怒视着妈妈，凶狠的一下下踢着妈妈那瘦弱的身躯，疯了一样的叫喊着：“我能踢死你你信不信？信不信？他妈的一天到晚让我没面子……”
弟弟早已先我一步跳上了炕，双手托着妈妈的腋窝，往后拖，以便离爸爸的施暴距离远一些，他那小小的额头竟然皱起了几道皱纹，横眉立目看着爸爸，咬着嘴唇。
我也飞快的跳上炕去，往旁边拉爸爸，大叫着：“别踢了，你要干什么？”
我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好尖利。
爸爸愣住了，两颗红亮的眼珠子看着我，我对他怒目而视，如果他再踢我妈妈，我就要把他推下炕去。他或许看到了我眼里的愤怒，往后退了一步，这便让我松了口气，我不再理他了，我听见了妈妈的呻吟，痛苦揪心，妈妈正在捂着自己的左肋，疼的五官几乎变形了，不断地嘘着气……
“妈妈，咱去医院吧。”我掉下了眼泪，蹲在妈妈身边。
“不用，养养就好了，钱啊……”妈妈嘘着气，艰难的摇着头，目光惧怯的看着爸爸，泪水顺颊而下。
咏歌之前一直是和衣而卧的，此刻也是连鞋也没脱，他横了爸爸一眼，腾地跳下地去，站在门旁冲爸爸怒吼：“你，酒疯子一个，一天到晚就窝里横，在外面装大方，回家就欺负我妈妈，有本事出去弄点钱回来，上外面横去，欺负我妈妈算什么本事？”
爸爸舔了一下嘴唇，大眉毛向上扬了扬，弯腰捡起炕头上的烟笸箩，毫不犹豫得向咏歌砸去，咬牙切齿的骂道：“小死崽子，我砸死你。”
爸爸随后跳下炕去，咏歌灵巧地躲过烟笸箩，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自己的屋子，爸爸摇摇晃晃得追过去……
弟弟已经快十四岁了，虽然很壮实，但是没有爸爸个子高，如果被爸爸抓到，酒疯子爸爸下手会没有轻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仿佛看到了爸爸正在掐着弟弟的脖子，就像几年前爸爸掐着妈妈的脖子一样，我紧紧盯着洞开着的屋门，拼命地叫着：“咏歌，跳窗户去姥姥家。”
门玻璃被爸爸踹的哗啦啦直响，我感觉到弟弟的屋门已经在摇晃了。
妈妈痛的厉害，汗水已经湿了额前的发丝，她艰难的喘息着，用一只手护着左肋，另一只手指着旁边的张家卖店：“闺女，快去找你三娘，今晚儿不能消停了，天啊，怎么办，要命了……我的咏歌啊……”
我不能离开妈妈，哪怕一分钟也不行，我急的发疯：“咏歌，你先把门划上，他一时半会开不开门，你再跳后窗……”我叫的声音好难听，就像要断气了一样。
然后一阵剧烈的踹门声音里夹着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我放下心来，知道弟弟已经跳窗跑出去了。妈妈紧握着我的手松了一些，她也知道弟弟已经脱险。
那个酒疯子也许真的要疯了，他没有踹开门，就去厨房找来烧火棍，把咏歌屋子的门玻璃稀里哗啦全都砸碎了，然后才解了气似得往回来了，摇摇晃晃，笨笨拙拙，骂骂咧咧：“小死崽子，跑得快，便宜他了，要不我整死他……”
我坐在妈妈身边，我的手再次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她的手好热还有些抖。窗外漆黑一片，地上的小烟笸箩扣在一边，烟末火柴还有零星的卷烟纸都躺在地上。
我和妈妈相偎在一起，紧张的看着被酒精麻醉了的爸爸。不知他又会有什么动作，如果他继续对妈妈施暴，或者连我也不放过，那可怎么办，咏歌走了，我和妈妈这种状况，根本对付不了爸爸，我在思索着对策。
爸爸进了屋子后，猛然看到我和妈妈相偎在一起，他似乎很吃惊，又红又大的眼珠子在眼眶内动了动，两只胳膊微微抬起来，好像拖着什么东西，又像在琢磨什么一样。
窗外一片寂静，无边无际的寒冷包围着我家屋里的一片灯光。我假意瞅着窗外，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忽然他像一个笨熊一样的蹲下身躯，伸开两只大手，把烟末搂起来，装进烟笸箩里，一下一下……最后捡起火柴，并且取出一根，嗤的一声划着了，火焰映亮了他那张愚醉的脸，然后慢慢熄灭了。
他笑了，横了我们母女两眼，喃喃自语着什么，直起身来，趿拉着自己的皮鞋头子，踏踏的走到电视柜前，电视柜下面摁着一张白布帘，那上面妈妈也绣了几朵月季花，只是帘子下面是爸爸的酒柜，因为老是揭帘子，帘子的一角已经脏了。脏了的帘子上面便是电视机的绒布盖子，绒布电视罩旁边又是窗户帘……
我这个酒疯子爸爸弯下腰去，划着了火柴，点燃了绣有几朵月季花的电视柜帘子，火苗没迅速向上窜去……
他边笑边往后退，又平拖着双手，欢叫着：“你们几个是一伙的，今儿我一招把你们都送上天堂，上天堂吧你们都！”
我跳下炕去，想把窗帘撤下去，爸爸看出了我的意图，他疯狂有力的往后推我，快乐地叫着：“不许扯，不许扯，回炕上坐着去，等死去！”
火苗向上窜去，像游动的火舌，已经燎着了电视罩……
我赤着双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爸爸像一个老鹰一样的张开双臂，阻挡我扯下窗帘，一阵绝望地风掠过我的心田，我们三个人都要葬身火海了吗？妈妈动不了，爸爸已经不正常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一个人逃吗？
我击中了体内所有的精力勇气，连续不断的喊叫起来：“来人啊，救火啊，救命啊……”
我的喊叫声尖利凄惶穿透了屋墙门窗，飞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