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抹去了眼泪,冷漠地看了翻滚在地上的波斯猫一眼,波斯猫已经把床单拽下来一角了,白胖的脸上,涕泪横流,五官已经扭曲。
幸亏斜眼大婶把王小明抱起来了,但是那孩子哭的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王兰冷冷地接过父亲手里的钱,轻轻的说:“从此以后,你就守着这个女葛朗台好好生活吧,如果你不知道谁是葛朗台,就去问问中学生。金子我们就带走了,从今天起,她就是王金子。你自已保重吧。”
李文龙搂着王兰的肩膀,二人缓缓下楼,金子那张灰白色的小脸正巴巴地向上仰望着。
“金子,你愿意跟姐姐走吗?”王兰关切的看那孩子。
“可是,那样我就看不见小宝宝了。”金子的眼神很是不舍。
“你喜欢小宝宝?”
“嗯,他总是对我笑。他笑起来可好看了……”金子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可是你该上学了,你要是总惦记小宝宝,留在这里,你就不能上学了,你不喜欢上学吗?背书包,系红领巾。”王兰理着金子乱草一样的头发,柔声说。
“嗯,我还是跟你们走吧,我要上学我要上学,上学多好。”
王兰把自己的旧棉服从拉杆箱里掏出来,给金子穿上,三个人在这夜色里离开了,后面的咒骂声摔东西声被冬夜淹没了。
因为面临中考,所以我学习有些紧,听说晓辉多了个妹妹,是他二姐捡来的孤儿。我也没有时间去看她,但是也惦记。
王兰并未对母亲提起他的父亲,也许她是在想,不提那个买断亲情的父亲,会给家人一点期盼,期盼某一天爸爸会再次衣锦还乡,给家人带一个大惊喜。
初三的作业非常多,加上冬天的夜晚来得又早,还没到六点,天已经黑透了。
爸爸又出去应酬了,弟弟咏歌和一帮孩子去掏麻雀窝了。妈妈和我呆在家里,她坐在炕上看电视,我坐在缝纫机前解几何题,缝纫机就是我的写字台。
这时候院门咣当当的响起来,不是爸爸就是弟弟,我和妈妈都没动。
然而进来的却是表哥和王兰,二人后边还有一个小尾巴,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
妈妈急忙下地相让,让他们坐。我的目光则定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
王兰和表哥坐到了炕沿上,王兰美目莹莹,有些拘谨,只坐了一点点炕沿。那个女孩解去了灰色的大围脖,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齐耳的短发,就像一个蘑菇头扣在头上,被围脖子压得一丝不乱,在灯光下,发出淡淡的亮光。
“啊,这就是你们捡来的孩子!好俊啊!”妈妈笑着打量那孩子,从箱子里翻出来一些糖果,放到那女孩面前。
“不要,谢谢。”那女孩轻声说,一脸的胆怯,向王兰身边靠去。
“这么懂礼貌,比新歌都强。”妈妈总是习惯拿我的缺点和别人的优点比。妈妈叽叽的笑着。
“诶诶,二姐,她叫什么名字?”我兴致勃勃得问。
“小名金子,大名王金子,好听吗?”二姐这边回答我,那边表哥在和妈妈唠。
“这都是她教的,老姑我老姑父呢?”表哥没看见我爸爸的身影,就问。
“他去赵行长家去了。怎么?你们找他?”妈妈又习惯的拽过小烟盆儿,又卷起烟来。
“嗯。我老姑父什么时候能回来?”表哥一副有事情的样子,眉头微锁。
“是什么事儿?”妈妈大咧咧地问,使劲扭着烟尾巴,扭紧之后,咔的点着了,吸了起来。
表哥嘿嘿笑了几声:“我俩想让我老姑父,给找找人,担保贷点款。”
“额,贷多少?吃吃你们。”妈妈边和表哥唠嗑便让金子和王兰吃糖果。
“贷十五万。”表哥犹豫地看了看王兰。
“是的,老姑,我们要开厂子,需要十五万,特别需要你们帮忙,因为我老姑父和银行的人有交情,能够说上话。”王兰一脸真诚的恳求。
妈妈的一双眼睛早已瞪得老大,嘴张了一张,才说出话来:”不行。“
妈妈这两个字刚一出口,表哥和王兰就站起身来了,同时问:”怎么不行啊?老姑?“
”开厂子不行,你要是盖房子,扣棚子都行,开厂子肯定不行,弄不好陷进去,你血本无归,一辈子都完了,这风险哪能冒啊?十五万,太多,不行。“妈妈使劲吸了两口烟,又劝解道:”你俩还年轻,弄不好背上十五万的债,这辈子不用活了,好好找份工作,上班吧,小龙你要是买个车,跑个出租,你姑父都能帮你,贷个一两万,不成问题,这十五万太多了,可不行。坐下坐下,吃块糖吧。“
王兰和李文龙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看到表哥吐了一下舌头。
王兰站起身来:”老姑,我俩给日本人做了三年牛马,就为了学会他们的技术,开自己的公司,现在我们技术已经完全掌握了,就差本钱了,我们愿意冒这个险,即使失败了,也绝不后悔,我俩宁可再次做牛做马,来偿还银行贷款。老姑,请你们帮帮我们吧。“王兰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焦急,站在那里错了两下脚步。
妈妈皱起眉头:”要不等你姑父回来,再说说看吧,我觉得十有八九不行。“
”妈妈,你就愿意打消人家的积极性,陷进去,陷进去……他们要是开好了,挣了钱呢?妈妈,你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家庭妇女,做不了大事,胆小不得将军做,你是做不了将军了。“我不喜欢妈妈的态度,一下子把人家的理想火花给掐灭了。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再次咣当一声,然后屋门被推开。
爸爸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随着他的进来,一股酒气也随之而来:”谁来了李淑梅?额小龙二兰子,你俩来了,还有一个小的……“爸爸嘿嘿的乐了,抓去了头上的帽子,放到炕上,浓黑的发丝被帽子压得扁扁的,黑亮黑亮的,眉毛也是黑黑的浓浓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就佩服你们两个,敢作敢当,敢爱敢恨,说爱,就一起走了天涯,听谁说的了你俩回来要开公司?“
爸爸摇摇晃晃坐到炕边上,抿了一把鼻涕,然后接过妈妈递过来的卫生纸,疲惫的眨了眨眼睛,一个胳膊肘支在炕上,把身体斜放下去。
妈妈看着爸爸的样子:”又醉了,你就不能少喝点?“
“谁醉了?我还能喝呢……真困,二兰子,你们三个有事吗?”
爸爸终忍不住,四仰八叉的躺下了。
“爸爸,我二姐和表哥要开公司,找你托人给贷款,要十五万……你能行吗?”我心里很想帮二姐和表哥的忙,便放下了笔,用期待的眼神看躺在炕上的爸爸。
“行什么行?你爸醉那样了,你没看见啊?”妈妈责怪我,小而圆的眼睛剜了我一下。她把爸爸的大头鞋脱了下去,然后把他的双腿挪到炕上。
“谁说不行,二兰子,没问题,年轻人干点事儿,就要有人支持,明天吃完早饭,我就带你们去银行,现在我困了,得睡觉,你们也回去吧。”爸爸说完话,鼾声已起,躺在那里。
我也以为爸爸醉了,说的都是醉话,不会记得了,没想到,第二天早饭后,他居然向窗外撒目:“两个人已经说好了,我要带他们去银行,怎么还没来呢?年轻人真磨叽。”
哪知道,他话音还没落,两个人就进了我们的院子,三个人便兴冲冲的去了银行,留下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发着不满的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