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街上的人已经多起来了,上学的,上班的,以及小商小贩,在这些人流中我看见了妈妈,就急忙迎过去,妈妈胳膊上挎着一个大包袱,最让我开心的是,姥姥居然跟在妈妈后面,她穿着一条黑色的抿裆裤,上身是一件鸭蛋青色的代大襟儿布衫儿,疙瘩揪高高的梳在头上,嘴里叼着烟袋锅儿,显得利利索索的。
“姥姥!姥姥你也来了,想死我了。”我跑过去抱住了姥姥,已经二三个月了,我都没见到姥姥了。
“瞅你个猴丫头,这么大了还不稳当。”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
“妈妈,咏歌没事儿吧?”我惦记弟弟。
“没事儿,上学去了,吕大夫给上了药,包上了。”
“我爸回来了。”
“这么快就放回来了?”妈妈很意外。
我们说话间,就进了饭店,爸爸正坐在桌子前喝粥吃咸鱼呢,手边放了一口白酒在杯子里。他大睁着眼睛喝着粥,须眉浓重,显得很瘦。
他一看见姥姥来了,就慌忙起身:“妈来了,吃饭没有?”
姥姥忽然瞪圆了眼睛:“吃吃吃,你就认的吃,我让你吃——”姥姥过去,就给爸爸一个大嘴巴子,然后一下子掀翻了桌子,一片瓷器的稀里哗啦碎裂声后,姥姥恶狠狠的骂起来:“操你妈乔玉峰,那年的保证书你都白写了,那些个章程你都就饭吃了?喝的那个样子,你对得起你的老婆孩子吗?你四十多岁的人了,你把孩子打得头破血流,想干什么?说,你想干什么?”
爸爸紧紧地抿着唇,一声不吭,默默的出去了。
姥姥气的喉间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追到门口,手扶门框喊叫:“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你好好想想你一天到晚都干些什么?别他妈没事总拿老婆孩子撒气,有能耐冲我来,我不怕你,告诉你我快七十的人了,陪你死都值了。”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街道,几个路人在我们店前驻足观望,一个人探着头看着店内,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一脸的嬉笑……
我急忙把姥姥拉回来,关了店门,妈妈正笑着收拾地上的破碎碗碟,但我看出来她的笑是装出来了。想到爸爸刚才灰溜溜的出门样子,我的心不由得也悬了起来,不知姥姥对爸爸的这顿痛骂会有什么后果。
从妈妈和姥姥进来,刘阿姨就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切备料,一声不吭,两只眼睛不时地溜过来看。
姥姥见爸爸走了,她才长吁了口气,红涨着脸坐在椅子上,点燃了烟袋锅子。刘阿姨擦了擦手,眯缝着笑眼过来了:“大娘,你可郑厉害呀,刚才那阵势都把我吓住了,想劝劝你都没敢吱声啊。”刘阿姨轻轻地坐在了姥姥的对面,没有像以往那样挺胸凸肚。因而显得谦恭一些,双手又习惯性地背在了身后。
“你说哪有这样的?没事儿就灌,灌多了不是打老婆,就是打孩子,也怪事儿,他每次打他们都往脑袋上整,前年是打李淑梅,脑袋没给开瓢儿,用盘子砍得,今年是我小外孙子,又被打的头破血流,那孩子上我那儿去了,两手是血……我这心那都揪揪起来了。”姥姥说到这吐了一口烟,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的样子,良久才接着说:“这人啊,说变也快,头十五年没这么坏,这二年不怎么了,坏的这么快,变本加厉了,丫崽子,你妈说他也打了你一拳头在脑瓜子上,我看看,这个害群之马。”
“我没事儿,不严重。”我没有过去让姥姥看,怕她又会没完没了的骂。
我起身开了店门,让轻松的空气涌进来,也同时放进来了灿烂的日光。
“小刘啊,我都打算好了,狗再改不了吃屎,我就让他俩离婚,反正上回他也下了保证书,我家里有一份,他要是在喝的不像人样,就让他一个人走,孩子,家,都是我闺女的,让他一个人净身出户。”姥姥说到净身出户,狠狠的样子,额头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习惯性地把一条腿盘到了椅子上。
姥姥的这番话令我的心剧烈的跳了一下。妈妈在屋里沉着脸收拾鱼。我虽然气爸爸的酒醉,但是我还不想失去他,我有些慌。
正在这时候,进来了两个客人。五十岁左右,胶皮鞋裤腿子上都是黄泥,其中一个小眼睛满脸皱纹的人不断的抱怨:“我这可真是活见鬼,明明死了的人,装老衣服都穿上了,你说现在活了不说,还知道骂人了,每天都把我气的肚子鼓鼓的,我他妈早晚得让她给气死。”这个声音赖唧唧的。
“别说了大哥,让人笑话,来服务员,菜单。”另一个小矮个子也不利索,穿一件肥肥大大的格子西装,脏兮兮的,跟他称呼为大哥的人倒长得有几分像,看样子应该是亲兄弟。
那个大哥身上还带有一股浓浓的酒气,看样子是已经喝完一顿了。两个人研究了好半天,才点了两个菜,一盘尖椒干豆腐,一盘溜肥肠。我给他们上了茶,上了餐具,就又回到吧台里坐着了。
小矮个儿说话了:“大哥,我今年想把那二亩低洼地改成稻地,那样的话,这一年大米就不用买了,自给自足,怎么样?这个想法不错吧?服务员先倒两倍散白酒。”
那个大哥并未接这个话茬儿,还是继续唠叨:“不行的人了,咽了气儿,你说气人不?本来想着她死了,我能收点礼金,这下子又泡汤了,我一看见这个死老太太我就来气……”
我拎着酒壶过来了,本来不明白,他的亲人,看样子应该是他岳母,病重不行的人了,又缓过来了,,他应该高兴,为什么会满腹牢骚不高兴呢?原来是人活了,他礼金收不到了,这个王八蛋……
我给他们倒完了酒,用一张纸,卷成一个桶儿,从纸桶里看他……
这个家伙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呢?是愚昧,是混蛋,是贫穷制造出来的?
我姥姥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只是说了一句牲口,就去了后边两间小屋里呆着去了。
这一天的客人也不断,到了晚上来了两个年轻恋人,这两个人也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他们大约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其他方面也没什么特别,生的漂亮美丽,表情温润,只是他们之间的称呼太搞怪,女的称呼男的干爹,男的称呼女的干妈。两个人在这里缠绵了好久,才相拥而去。
刘阿姨下班走了,爸爸还没有回来,我不禁担心起爸爸来,他这一天去了哪里呢?晚上回不回来了?
妈妈用烧火棍跳下了幌儿:“没事儿,现在天已经开始热了,他在哪都没事,躺在马路边上也冻不死。”妈妈脸色到很平静,我便也放下心来了。
就在妈妈要关店门的时候,表哥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