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着爸爸回来的两个人是卢站长和会计,他们也是走路不稳,费劲巴力的把爸爸扶到炕边上坐下去,爸爸大哭叫着。
我惊得推开作业本,从缝纫机前站起身来。看着爸爸,不明白他哭什么。这时一团酒气冲过来了,应该是三个人一同带进来的酒气,弥漫在屋子里。
“你说不喝正好,一喝就醉,这个兽儿,可怎么好,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俩给送回来。真是让你们费心了。别哭了,哭啥,怎么了?”妈妈穿着灰白色的布衫,烟色的裤子,帮爸爸脱去鞋子,然后把他的双腿往炕里搬去,她头发蓬松,声音枯燥,就像一个老妇了。
卢站长打着酒嗝,细声细气地安慰妈妈几句,就摇摇晃晃的和那个瘦得像螳螂一样的会计告辞而去了。
咏歌从打听见外面传来爸爸的哭叫声,他就躺倒了炕上,并且用衣服蒙住了自己的头,装睡。
卢站长两个人走后,妈妈就紧锁希淡的眉头,两个嘴角也抿得紧紧的,站在地中间,看着爸爸连哭带嚎的样子叹气,然后出去了。
爸爸坐在炕沿边上,哭着忏悔,明亮的灯光下,他的那张涕泪交流的脸很是狼狈,眼睛红肿,鼻头红亮,仿佛是一个孩子犯了什么大错,受到了天大的惩罚一样,不能自己。
妈妈端来了一盆水,把他那双臭哄哄的脚摁进了盆里,爸爸突然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叫骂着:“没脸没脸,让你喝……让你喝闺女,爸不想和你们离心啊,你们也不能和我离心啊,李淑梅……”
我本来是冷眼看着他的,看他这样左右开弓得打自己,我心突地一软,好像我已经遗弃了他一样,这样就产生了一点自责,因为这点自责,我急忙过来,扯下幔杆子上搭着的一条毛巾,递给他擦眼泪:“爸爸,别哭了,别打了,我们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们的爸爸,我们怎么会离开你,爸爸,别打了,戒酒,明天戒也是一样的,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姓牛的,他不来你也不能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会安慰爸爸。
爸爸停下了手,仰脸看着我,汗泪交加,黑硬的发丝中间部位隆起,就像火把一样,只不过是黑色的而已。我和妈妈强忍着疲倦,哄劝着他又帮他擦了脚,洗了脸,他才安定下来,抿着眼泪:“爸明天肯定戒,闺女明天监视爸,我要是再喝,你就打我……”
爸爸边说边脱去衣服,想一个耄耋老人一样,慢慢挪过双腿,掀开被子,刚想钻进去,却突然看见旁边躺着的咏歌,他的红红的水亮的大眼珠子一下子鼓了起来,惊恐地指着咏歌长托托的蒙着脸的身躯叫:‘谁?是谁死了?“
咏歌一动不动,灯光下,还是蒙着头躺着。
我听说酒壮英雄胆,但是爸爸实在是,喝酒胆更小。
”谁死了?胡说八道,那是你儿子,睡觉呢,都说酒壮英雄胆,你这是越喝越没胆。“妈妈苦笑着,口里发出嗤嗤的声音。
妈妈揭去了咏歌蒙头的衣服,露出了咏歌厌烦的脸,咏歌忽的一下坐起来了:’半夜三更不睡觉,神叨的。”
“儿子别那么睡觉,吓人我……我以为死人了呢。”
咏歌起身跑回自己的屋子了。
爸爸终于安静的躺下去了,而我和妈妈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第二天早饭桌上,爸爸面对桌子上的韭菜鸡蛋,白米饭,似乎毫无兴致,大浓眉毛皱皱着,拿着筷子的手又像过电波一样的得得得抖起来。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在喝一点酒,说是再喝一点酒,手就不抖了,他叫这种现象是透透酒。
我很怕他再继续喝,就急忙去厨房拿了一把小葱,放到他面前:“爸爸咱们是有约定的,不再喝酒了,你自己答应的,不能说话不算。”
爸爸拿起一根小葱,咬了一口,又扔下了,直着大眼珠子看我们,我们谁也不理他,只管吃自己的饭。
他叹了一口气:“闺女,给爸倒一口酒,一口就行,爸透透。”
“不行。“我很干脆的拒绝他。
爸爸又笑了,浓眉大眼弯成了月牙:”闺女,爸要不喝一口酒,手就哆嗖,这手哆嗖,爸就没法干活了,砖砌不直了。“
”那也不行。“我还是很干脆地回答。
妈妈和弟弟都只顾吃着饭,没人理他。
爸爸叹了口气,又安排好了我们仨今天的工作,就起身走了,说是去银行取点钱,把水泥账算了。爸爸穿着他那一套永远的蓝色衣服出去了。
中午没回来吃法,晚上回来的时候,叹着气,脸色阴郁,我嗅到了酒气,马上警觉起来:”爸爸你又喝酒了。“
”啊,遇着你王大爷了。“他若无其事得扯过小烟盆儿,眯缝着眼睛卷起烟来……
我不悦起来责怪他承诺戒酒,又不兑现诺言,没有诚信……
他横了我一眼:”你嘟嘟囔囔什么?你懂什么?你知道怎样为人处世吗?你知道怎样联络感情吗?你一天到晚一张嘴像刀子一样,我看你就是个女张飞,明儿看见牛叔跟人道个歉,一天到晚都是你妈给你惯得,一点道理不懂,好好学习得了,有本事,考个大连警校,上学放学的,不许和半大小子一起走。“
爸爸的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吐沫星子溅到了我的手背上。而他的这番话则像一颗鱼刺卡到了我的嗓子里,我实在没本事在说什么了,气得心突突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