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笑了,眉目又完成了热烈的月牙状,乌紫的牙床肉露了出来:“前两天,爸又喝多了,赶上你妈在那熬梨糖水,我醉了嘛,就骂了她几句,她一碗梨糖水就泼我脸上了,把我烫起了一脸的大水泡,人就跑了,这几天就没回家住,可能去你姥姥家住了吧,怕我揍她。没事儿,你看好孩子,爸给你做饭。”爸爸笑着要下地穿鞋。
这时候妈妈叽叽叽的笑声传了进来:“多做点儿,我也没吃呢。”
妈!我急切的叫着,开门迎过去。
爸爸坐在炕沿边上也伸着脖子看过去。
妈妈笑眯眯的进来了,一只手握着棍子,她仍梳着短发,只是有些凌乱,鼻子上聚起了箭头样的皱纹,人似乎胖了一些,穿着一套绿色的条绒衣服,这套衣服表姐英子曾经穿过。
妈妈看着爸爸瞪圆了的眼珠子,抬起了棍子叫道干什么?闺女都回来了,你还要打我?
“谁要打你了?我是要划拉划拉烟叶去。”爸爸看着妈妈手里的棍子,也笑了:“外孙女都回家了,你手里还拿着武器?”
妈妈看了看手里的棍子,又看了看我和海洋,自己也乐了,把棍子放到窗台上,张开双臂要抱我的孩子。然而海洋多日不见姥姥,很有些生疏,不愿意让妈妈抱她,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嘴里叫着走、走、走。
妈妈用她那伸不直的手抚摸着海洋,扬声说着大宝贝呀你姥爷是个坏蛋,喝点马尿就要骂这个,打那个的,现在姥姥可不怕他了,他骂我什么,我也骂他什么,他打我我也打他,打完他我就跑,反正他是撵不上我的,这回我可没吃亏,昨天早上,我还偷偷回来了,见他正蹲在锅台边上吃挂面,我上去打他两棍子,我就跑出去了……
妈妈笑着看我们,阳光撒进屋来,亮堂堂的,我们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了。我还说:“爸妈,这回你俩可以斗智斗勇了。只是别打坏了,五十多岁的人了都赶上小孩儿了。”
“你可别瞎白话了,不嫌丢人,孩子都不愿意让你抱,你快点弄饭吧,多做些菜。”爸爸红着脸笑,示意妈妈别再说了。随着爸妈的笑声,我们的家里增添了一种快活的气氛。他俩又简单的问了问宋军的情况,我则回答一切都好。
爸妈都是一脸高兴的笑意,围逗着孩子。
看着爸妈的这种状态,我心底有种暖暖的感觉,这是我永远的父母,永远的家,不管他们有多么不堪,我都无限的挂念他们,爱他们。
我把孩子放到了炕上,她好奇的这看看,那看看,又抓起爸爸的帽子玩了起来。
我拽过来我的大兜子,拿出我给爸妈买的东西,两瓶杜康酒,两套衣服,每人一套,衬衣也是每人一套,还有几双袜子以及糕点罐头……
妈妈看着我给她买的是一套藏蓝色运动服,非常喜欢,摸着那上面镶嵌的白色牙子说,现在可流行运动服了,我看见牛三老婆穿了一套,真好看,显年轻。
爸爸又催促妈妈去做饭,说别啰嗦了,你先把米下锅,我去买菜。
爸爸拎着筐去买菜了,妈妈坐在炕沿上逗弄着海洋。我问妈妈:“咏歌不是打算年底结婚吗?怎么现在提前了呢?”
“嗨,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两个玩意儿,都还没长大呢,十五六就处对象了,现在也处了好几年了,打了好几回胎了,她妈说是不能再打了,反正早晚得结婚,早晚那么一回事儿。闺女,你给妈买的这套衣服多少钱,挺厚实,套棉袄都能穿。”妈妈看着衣服笑。
“八十块。”
“八十?你可真敢花钱……我去做饭。”妈妈褐色的眼珠瞪的很大,里面有些埋怨:“你要会过日子,过日子就要精打细算,你还没挣钱呢,你都在家里呆了一年了,你俩都吃老本儿呢。”
我笑着抱起了孩子,跟在妈妈后面:“我不会过日子吗?妈妈?”
妈妈似乎还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笑了。我给爸妈花钱心里舒服,如果一分不花,我会难过的。
松树毛子在灶内噼噼啪啪的烧着了,妈妈哗哗哗的刷着锅,洗着米……
我问妈妈刘丽对你们好不好?
妈妈直起了腰,平平淡淡的说:”眼时还好,往后就不好说了,你爸那酒……反正已做好了打算,结婚就分开,各过各的,各吃各的。“
妈妈说完这些话后,表情怔怔的,好像植物了一样。
海洋在我的怀抱里慢慢睡着了,我提醒妈妈快把米下锅吧,就回屋把孩子放到了炕上,盖上了被子。
等我安顿好海洋,回到厨房,看见妈妈还在发怔,锅里的水哗哗得开,米还没有下锅呢。
我把米倒进了锅里,盖上了锅盖。妈妈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脸色青白,眉头聚到一起,眉梢下压。
我问妈妈怎么了?她神色紧张地说:“我想把你爸喝的酒里下点耗子药,药死他……”
我被妈妈的这番话吓了一跳,忙扭头向外看去,外边的阳光通明一片,把我家的院落照的亮堂堂的树叶在微风中颤动,小鸡在树根下刨食……
我一下子拉下脸来,坚决地说不行,妈那样肯定不行。
妈妈听了我的话,慢慢蹲下身躯,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愁楚的喃喃着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她用干瘦的手指抓起松树毛子一下下往灶堂里扔,眼角额头,腮边的括号型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妈妈正在蜕变成一个干瘦的老妇了,我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妈妈逝去的年华。
锅开的非常快,边上已经开始冒热气儿了,我看着那些白色的热气,眼睛湿润了,我和宋军为爱结合,已近三年,尽管我们彼此相爱,但是那财米油盐酱醋茶是一定要磨损感情的,我已经领略了期间的各种苦楚,而我的妈妈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心底的各种美好已经被酒鬼爸爸消磨殆尽了,我明白妈妈的苦。
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