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软弱的人,所以我轻易不会哭,只会冷笑,但是今天,那讨厌的泪水却出现了,我把脸埋在枕巾上,让枕巾吸干了泪水,恨意在我心底升起,我恨那个姓胡的,于是我急忙穿衣服,要去找那个姓胡的,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弟弟因为咬了一夜的被子,嘴唇和牙床子都红肿不堪,痛得直哭,妈妈就哄他了,所以我出去,她也没有过问。但是我走到院子里,姥姥拦住了我。
”干什么去丫蛋儿?“姥姥一直这么叫我,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看我,姥姥腰系黑布围裙,黑色抿档裤,鸦青色带大襟布衫,她在喂鸡也同时喂猪,人就站在猪圈前,脑后一个高高的旮瘩揪。
”我要找姓胡的去,问问他要干什么?我要他赔偿我们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我仍不停地向前走去。
”丫蛋子。“姥姥一生气就会这样叫我了:”去找他,也轮不到你,姥姥第一个去,现在是你去了,你会让人笑话的,你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替你妈证清白吗?这样一来,事就会变大的,闹得满城风雨,你爸妈以后怎样见人?“姥姥见我沉思,她回头给圈里的猪舔了一舀子食,然后回头又对我说:”错最大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我抿了抿嘴唇,我知道是爸爸,可我不想说,扭脸看着东方的日出,日光已经照亮了后院的山楂树尖。
”你爸爸和你妈妈结婚快二十年了,他不相信你妈妈,倒是去信别人……行了,你进屋吧,帮你舅妈烧火,丫蛋儿,姥姥自有办法给你们出气,再等个三天五天的吧。现在安心回屋吧。“姥姥微笑着,口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给鸡们扬了一把土苞米。
姥姥厉害,我是知道的,只要有理,跟谁都敢讲。于是我安下心来到了厨房,帮舅妈烧火。
一晃我们在姥姥家已经住了四天,虽然说是一晃,可是对于我们娘三个人来说,却是一种煎熬,舅妈也许是因为妈妈不信主的原因,她对妈妈不冷不热的,但我以为是表哥的公司步入正轨,势头大过了我的爸爸。
还有一点,她听见妈妈要和爸爸离婚,如果离婚了,我们这娘三个势必要在这里长住,这也许会让她感觉到了压力,所以她那土黄色的大脸越来越阴沉,杏核样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白越来越多。
为此,舅舅在上班临走的时候,手把门框对妈妈说:”别搭理她,咱家姓李,又不姓她们的何,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等会到了青年点,我让英子和小龙再说说她。“舅舅把着门把手的大手,粗糙的像松树皮,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在蜿蜒,窄窄的脑门上的几字形皱纹皱的很深。
表哥的公司就开在废弃的青年点里,那是爸爸帮着租的,价格低廉。
这时外面传来舅妈不耐烦的声音:”快点,要迟到了,一会儿小土豆就送来了,你不得先到一步吗?清理地方。真是有什么好唠的?“
舅舅应声出去了。
我收拾完了里外屋,顿觉无趣,坐在炕上,呆呆的,一会看看房顶,糊着雪白的房纸;一会儿看看箱盖,上面是我有记忆以来就有的宝书台,里面全是毛主席著作,或红或绿的塑料书皮上的字迹虽然模糊,但依然可以辨认。姥姥经常檫试,所以很干净。旁边是毛主席半身石膏像,他老人家那张悲天悯人的脸正对着我们。
妈妈一直是心思重重的,嘴上的泡已经破了,倒是留下了印记,就像两颗紫色的痣。
“李淑梅,你好好梳梳头发,垂头散发的像什么?不管怎样,你都得像个样子,立整点,像个青年人的样子。”姥姥看着妈妈的眼神满是责备。
妈妈因为头破了,所以几天没有梳头发了,她听了姥姥的话,只是叹了口气,仍然没有动弹,于是我来到她身边,轻轻拢起她的碎发,尽量不碰她的伤口,她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足有一寸长,看那伤口,我心颤了颤,给她系了个歪歪的低马尾。心里对爸爸的恨意再次加深,想着等到我见到爸爸的时候,一定好好问问他,脑子缺弦了吗?为什么下那么狠的手打妈妈?喝了酒,智商就是零了吗?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出来一阵人语声:“李淑梅,快烫酒,来客人了!”
这个声音居然是爸爸好友路站长的,开朗而热情。
爸爸来接我们了!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点想去迎接爸爸,又想对爸爸好好发一发火,骂他一声老坏蛋,把我们娘三个人坑苦了。但是我到底没有动,看着一行几人进来,看着爸爸走在最后,他那一双熟悉的浓浓的八字眉,弯成月牙一样的笑眼,一身我们在家时穿的蓝布衣裤,皱巴巴的,裤腿依然挽到膝盖处,稀疏的汗毛露出来,倒背着双手,脚上还是一双便鞋。
我刚刚还满满的恨意好像没有那么多了。
而妈妈却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身子 ,笑着招呼来人快请进来,我看出妈妈眼里的光是真诚的,她已经不再坚持离婚了吗?
时间真是一把双刃刀,它削去了我们对爸爸的恨意,削去了妈妈的离婚的决心。到底我们还是臭死一窝烂死一块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