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仲春,各色花朵飞满了枝头,但是如果起了风,阴了天,温度还是挺冻人的。就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天气里,那个赶着毛驴车倒腾粮油的永才死了,上吊自杀。他是各种的借钱搞了一个草狸獭养殖场,结果现在草狸獭无人问津了,于是他被巨额的外债送上了自制的绞架。这个消息是罗锅老头儿带来的。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敲到大家的脑袋上,我们都懵了。永才是爸爸好友邵二叔的儿子,邵二叔在前年已经死了,他是在雨后登上高楼的架子上施工,被电线搭上电死的。当时我爸爸大哭了一场。
此刻,爸爸呆呆的坐在门边,傻傻的看着大桥的方向,大桥上人来人往,一如往日般太平,活泛。
“那孩子太贪了,你小莫样的养几只得了呗,这下子弄的搭上了命。”刘阿姨坐在吧台前面,点了一支烟,冲着窗外看着,细小的眼睛眯缝起来,倒显得有些狭长了。窗外张三娘正和穆六婶嘁嘁喳喳着。
我们谁也没吭声,都在想着可怜的永才,单薄的身板,前几天他来了我们的店,情绪一点儿也不好,没点餐,只是要了一杯茶水,我还问了他,如果没带钱,也不要紧的,以后有了再给,就是以后不给也没有关系,他只是凄然的对我笑了笑,默默地走出去了,穿一件蓝布衫子。
妈妈站在雅间门口,低低的叹息着:“可惜了他的小岁数,才三十岁呀,俩孩子,我记得大的是丫头,八岁了,小的是小子,五岁也不是六岁,还有个年轻的媳妇,巧月……嗨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妈妈靠着墙,希淡的眉毛皱了起来,口气沧桑,腰上扎着的蓝布围裙上面还挂着两个蒜皮子。
“罗锅说永才的草狸獭都有一百多只了,繁殖的,按说他手里应该有点儿钱,才敢这么张罗的呀,办厂子。”刘阿姨看着妈妈问,口里吐出来的烟雾在她周围缭绕。
“是,他们家是有点儿钱,早些年永才也能干,你没看吗,做小买卖,养了草狸獭,一有空闲那不是还倒腾粮油呢吗,他最大的一笔钱是……讹赖的。”妈妈说到讹赖的还看了看我和爸爸。
我知道妈妈是说巧月讹晓辉的爸爸三千块钱的事儿。当年晓辉爸爸以作买卖为幌子,到处卖弄自己发大财了,永才就动了和晓辉爸爸一起去挣钱的念头,然后请晓辉爸爸去他家吃饭,要联络联络感情,结果晓辉爸爸喝了点酒,说是喝醉了,搂抱巧月了,于是他挨了一顿胖揍,还给了乔月三千块钱,当然永才也没能跟晓辉爸去挣大钱了。
也是从那件事儿以后,晓辉爸爸几年没回家。
“行了,过去的事儿别提了。”
爸爸慢慢站起身,苦笑着说这小子着急上天堂去见他爸爸去了。
我见爸爸还能笑出来,以为没什么大事儿,这时候已经中午了,客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进来了,我们仨个女人都忙碌起来,没有人注意爸爸了,爸爸自己却坐在一边的角落里自斟自饮起来了……
哪知道客人还没散尽,爸爸坐在一边哭起来了,起先是挺压抑的那种哭法儿,呜呜咽咽的,我不愿意理他,心里想着让他哭去吧,发泄发泄难过也就行了。哪料到他附近坐着几个熟客,就关切的问他怎么了?
“我一个侄儿死了,上吊,吊死了……呜呜……苦命的孩子,嗨,他这辈子就苦,好累没少受,才三十岁。”
人家自然得问他为什么呀?他就讲诉起来了:“养草狸獭,被人忽悠了,说是能发大财,他就扬哪借钱,高利贷,最高的说是五分利息呀。结果赔了,命也没了。”他边哭边说边喝着酒。
“草狸獭那玩意儿,纯是骗人的,你说就那么个玩意儿,能有什么用,皮毛像耗子,能做大衣吗?穿一件那样的大衣能好看吗?肉的话……肉,我一想到那东西的样子,它的肉咱根本就没食欲吃它,一想到那样子就恶心。”这个瘦高个儿的男人认真的跟爸爸说,他的声音低缓清晰,他是个拉煤的,一张脸混儿画儿的。
“是,原先俺家的也要买,我就不同意,兄弟,我和你的想法一样,那玩意有什么好的?你说吃,没什么吃头儿,穿,就那毛色儿,灰突突的,不如披一个麻袋片子,要我说就是那帮忽悠草狸獭的人才是败类。”爸爸咬牙切齿的鼓圆了又红又亮的一对大眼珠子,声音突然大起来了,用力地顿了一下手里的酒杯,杯里的酒溅出来了。
“诶大哥,你算说对了,忽悠草狸獭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你知道咱这镇上谁最先引进草狸獭的吗?挣得最多吗?”又一个客人直着脖子看爸爸问,这个家伙是一个老师,胸前别着一支钢笔,衣着整洁,獐头鼠目:“是那个带着八个金戒指的人,小矮个儿,一头小羊毛卷儿,据说她挣了有四十多万啊。我也从她手里买了一对儿,赔了!她不收了。”
这个人的声音充满了激愤。
我这个虎爸爸被这个声音里的激愤给感染了,他也激愤起来了,站起身来吵吵把火儿的叫着:“我去问问她,你戴八个金戒指能美到哪儿去?你忽忽悠悠的挣了四十多万块钱,你花着能安心吗?这个死老娘们儿……”
爸爸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就向门口走去……
我肯定不能让他去,王大爷全家一直照顾着我们的生意,再说从各方面来说,我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了,我家的第一笔钱是王大爷帮忙挣到的。
我要怎么办?硬来吧,我倒是能制服爸爸,他在这副醉酒的状态下,是没有力气的,我可以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到后屋,关起来,锁上门,任凭他在里面打砸摔。可是这样会让这些客人笑话我,忤逆;软的,我又怎么软呢?
没办法,我把抽屉里的牙膏挤进嘴里,快速的咀嚼着,然后吐到嘴边,再然后,我摇摇晃晃走出去,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果然,耳边有人大喊:”诶大哥,你别去了,你姑娘倒地上了,快看看吧,咋回事儿呀?好像得了急病了。“
我听见了爸爸,往回奔的脚步声,体力塔拉的,嘴里也是极其焦急的喊叫着:“闺女怎么了?你这是咋回事儿?快,谁能帮帮忙,帮我把孩子送医院去,我给钱。李淑梅,别干了,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