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牛三生气了,干脆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晃动:“老乔,你要是不同意两个孩子的婚事,我就和你绝交,什么年月了,你还干涉儿女的婚姻?我走了。”
爸爸翻楞着大白眼,也紧跟了一句:“你爱咋咋地,我就这样,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谁来都一样。”
牛三尴尬了一下,回头说了一句:“行了,你现在脑瓜子像榆木疙瘩,多想想你自己年轻那前儿吧。”
我机械的跟在牛三后面,我也不知道我是要送他,还是要回自己的小床上。牛三走到前厅,又站住了,回身看着我,语调温和地说:“新歌,别听你爸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做,你可以随时去车站找小宋,三叔都支持你。”灯光下,他的一张大黑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很具有鼓励性。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
送走了牛三,我木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躺下了。白天宋军的一举一动在我脑海里回放,他的眼神略带狠厉,他的举动又有些疯狂,我的内心对他的感情有些矛盾了……
这时候,小屋里又传来爸爸的声音:“李淑梅,给我弄点白菜心儿,萝卜皮,我再喝点儿,真闹心这个牛三,他吗不要脸。”
“恩恩是,你说他是不管的太宽了?人家孩子的事儿,他也管,真他妈烦人,我已经明白儿的告诉他了,我也不同意我孩子跟他家司机。”
我仍躺在自己的床上。
爸爸咀嚼白菜心的声音,咔嚓咔嚓的,脆生生的传进来,他口齿不清的磨叨着:“这个姓牛的,今天我格外烦他,姓宋的这么好那么好的,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他,他外甥女也没有对象呢,白给他那些吃吃喝喝了,临到有事儿,他帮着外人说话。”
爸爸用污言秽语骂了牛三一阵子,妈妈则转移了话题:“你说今天那个小宋是不是有点儿,有点吓人啊,咣咣拿脸撞墙,血的呼啦的,我担心他不会放过咱闺女,纠缠不清,没完没了啊。”
我把被子蒙过头顶,眼泪像小溪一样流进了耳朵里。
远远地,从街上传来一阵歌声:“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是弟弟咏歌回来了,他人已经进来了,还在尖声辣气的唱着,按我平时的印象,他此刻一定还在扭着,跳着……
果然,小屋里很快就传来爸爸的责骂声:“你不会好好走道儿是不是?你说你像个什么玩意?怏子不怏子,流氓不流氓,李淑梅,你儿子这样你也不管管他?”爸爸的声音又开始像炸雷一样了:“我就纳闷儿了,咱们俩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一天到晚不着调,咱家都养些什么人才?”
“光让我管,你怎么不管管?你不是他爸爸?”妈妈也不高兴了。
“我管?我倒是想管,他们谁听我的?这俩孩子让你整的,那个也不听我的话,真是妻不贤子不孝,他俩都被你撮合坏了,马勒的,没个好。”
爸爸又开始醉了。
“又怎么了爸?,谁又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弟弟轻轻的嬉笑着问,他穿着瘦瘦的勒屁股的绿格裤子,上面是一件黑色的大皮夹克,头型不断的变换着,今儿中分,明儿个爆炸,后天又是大背头,上面打着发蜡,又光又亮的,他现在已经中学毕业了,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敢公然顶撞爸爸了。
我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
爸爸火气更大了,炸雷样的声音再度传过来:“又怎么了?我一看见你就来气,瞅你打扮那一出,像个什么?脑袋弄得跟个鸡毛掸子似得,是不是又追女人去了?”
“追女人怎么了?我有恋爱的权力,老头儿,我再怎么不济事,也没像你呀,酗酒,然后折磨我妈和我姐,我姐处对象,你凭什么横加干涉?,倒退落后封建。”
弟弟虽然说得难听,但是他的语气是带着笑音的。
我慌忙坐起身来,料想爸爸已经醉了,并且心情不好,弟弟这样说话一定会刺激爸爸,后果不堪设想,我急忙把脚伸进拖鞋里,快速的推开雅间的屋门,正看见咏歌向外跑去,一个酒瓶子咔嚓的砸在一把椅子上,紧跟着一个手电筒也飞了出来,打在了门玻璃上,门玻璃便碎了一地。
爸爸蹒跚着站在厨房门口,破口大骂着:“怎么就没打着你,你个牲口,你个小死崽子……”
而咏歌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臭流氓,你个臭流氓。”爸爸晃到了门口,冲着黑暗的街上大骂。
妈妈苦着脸,拿着扫帚戳子,去扫碎玻璃,一双大眼袋松弛的垂下来,圆圆的眼珠盯着爸爸看:”打死他你就得好了,你快出去追去吧,追上他,你就把他打死。“
我们都明白,爸爸是不可能追上咏歌的,妈妈是气急了才这样激他的。
我倚在雅间的门口,看着妈妈一下下扫着地上的碎玻璃,这时一辆大货车疾驰而去,一道亮光照亮了店内的一切破败凌乱,然后一闪即逝了。
爸爸果然怒气抖长:”你他妈说反话呢,你当我听不出来吗?你讽刺我,挖苦我,我让你们……“
这个喝醉了酒的活祖宗,摇摇晃晃的,踹了几脚汽水箱子,啤酒箱子,那些东西都是几箱摞在一起的,又不是很高,他没踹动,就更加生气了,晃晃悠悠来到了吧台,一伸手,把吧台上摆着的酒杯茶杯,酒壶茶壶一股脑的都推下地去了。
酒具茶具的玻璃再次碎了一地,那酒壶里的酒也淌了出来,酒的味道很快就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明天客人来了,用什么给人家倒酒?倒茶?一个杯子一块钱,这几十块钱又被他砸没了……
我站在雅间的门口,冷漠的看着我这个酒疯子爸爸,我以为他摔了一会东西,发泄发泄就会平静了的,没想到,他一回头一下子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子,也许是他看出了我眼神里的冷漠,我的这个冷漠的眼神再次激怒了他,他忽然抓起一把椅子,向我砸来,我无暇顾及其他,一矮身躲过了这一下子,然后快速的向门口跑去,拉起了妈妈,一同向街上跑去,扫地的扫帚在我们身后落地了。
爸爸跌跌撞撞的追出门来,对着夜空大喊大叫:”回来你们,你们给我回来,快回啦……“
我和妈妈一口气跑到大桥下面的桥墩子旁边,我俩相互看着,气喘吁吁,爸爸的脚步声就在不远处啪嗒啪嗒着。
大桥下面流水潺潺,野草被夜露侵蚀,有一股腥气,天上的满月倒是把波光涂上了潋滟的银色。
爸爸就在我们头顶上停下了脚步,他也是实在追不动了,我们可以听见他的喘息声,依然是汹汹的骂着:”死了?都死了?都死静了?都上天堂了?操他个妈的,我告诉你俩必须马上回来,再不回来,我就给你们烧纸了。“
我和妈妈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有动,相互看着,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妈妈的新剪的头发乱扬扬的,这一阵快跑,使她的头发像爆炸了一样。
爸爸骂了一会儿。
夜越来越静了,爸爸也许是累了,但我以为他是害怕了,每次醉了,他的胆子都特别小,他开始往家里走去了,口里还不依不饶的:”你们仨快点回家,我查一百个数,你们再不回家,我就把大门都划上,你们谁也进不来了,1、2、3……“
脚步声随着他的数数声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