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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开饭店，我们家做了很大的改动，就像表哥所说的，后面加了两间房屋，用来居住，前面一分为二，有一间大厅，四张餐桌收纳散客，另一部分，有两个雅间，给高档客人预备的。
我们到底雇了一位女厨师，姓刘，四十四岁，眼睛略微有些三角形，肿眼泡，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黄脸上满是年轻时候挤酒刺后留下的疤痕，细软的短发总是黑油的，掖在耳后，鼻子肥大，像一个草莓，肚子圆鼓鼓的，就像一个六七个月的孕妇一样，经常把她的白色工作服支得凸起来，不论是坐着还是站着，她都是昂首挺胸的样子，双手喜欢背在后面，老是穿着黑裤子，黑色便鞋，如果得了空闲，她就会在指尖夹一个袅袅的香烟。
为了辖制爸爸无限度的喝酒，我就跟他商量过，白天不许喝酒，要喝得等到晚上，客人散去后，你才能喝，喝醉了就睡觉，他答应了。
我们饭店刚一开业，爸爸就把他的所有关系户都请过来了，再加上表哥的客户，我们的生意异常火爆。
我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每天在店里忙来忙去，给客人沏茶端水，盛饭上菜，客人们都叫我店小二，他们散后，我再扫地擦桌子拖地。白色的工作服特别容易脏，起先我还能一天一洗，后来就两天一洗，再后来三四天洗一次，很快，我就对于草率离开学校的行为后悔了，每天的起早贪黑，无休止的迎来送往，擦擦洗洗……
看着洗抹布的水脏黑色，我的手指缝里也出现了脏黑色，那些刺耳的一声声店小二，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没有空闲，我身心俱疲，不禁想起了于老师的话，你过早的踏入社会……最先出的苗儿，容易受伤……
我面对着一盆的脏酒杯，发起怔来，我后悔了，这就是我的生活吗？每天面对着各种年龄的男性，当然，也有女性，只是女性很少。
我想起了于老师的话，高二文班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我要回学校吗？
可是看见妈妈数钱时的眉开眼笑样子，我咬了咬牙，坚持下去吧，什么事情都贵在坚持嘛。
爸爸的承诺是，在客人散去后，最后才能喝酒。
可是这个承诺，一次也没有兑现过，因为来店里消费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冲着爸爸来的，爸爸就端个酒杯，从这桌敬到那桌，从中午陪到晚上，直至自己被醉的一塌糊涂，倒在某处沉沉睡去为止。
我现在也不管他的醉与不醉了，只要钱都进了我的腰包里就好。
但是有时候，我也有些烦恼，爸爸喝醉了之后，老爱接客人的话茬，认识他的人一笑了之，不认识的便很是反感，于是我就得陪着笑脸跟人家解释，赔礼道歉。
某一天的下午，店里来了两个客人，三四十岁的样子，都像老鼠一样，戗毛戗刺的，穿着肮脏破旧，一个是破牛仔服，另一个是蓝色的破西服。点了两个菜，两杯散白酒，然后是低低的叹息，叹息生活的艰难，钱的难挣。
我已经听多了这类话，便依旧呆呆的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门前的一缕阳光出神。
后来我发觉破牛仔服扫了我一眼，就把头低低的冲破西服低了过去……
他这种猥琐的样子引起了我的警觉，于是我假装仍旧在发证，耳朵却立了起来。
那个破牛仔服低低的说：“你前儿不是说过张所长是你家亲戚吗？”
“是，就是有点远了，怎么了？”破西服瞪圆了他的那一双老鼠眼。
“我现在有一个发财的注意，老蛋，我家旁边有一家是收废品的，家底相当厚了，很有几个钱，昨儿我看他收进来不少铜和铝，咱俩现在做个扣儿，把他收铜和铝的事儿捅出去，警察一定会来，等警车一走，我再出面带他家属去你家求你，求你去跟所长讲讲请，少罚点钱，帮助他们把事儿平了，然后咱们再要几百好处费，你看怎样？”
“要敲他一笔吗？好主意呀！不显山不漏水的，也不搭啥，干。”这个名叫老蛋的家伙，吃吃的笑起来，露出了尖黄的牙齿，举起酒杯和破牛仔服撞了一下杯，然后扬起黄色的脖子喝下了酒。
“那你就快点把酒喝了，然后吃饭，回去打电话，今晚上就捅咕出去。”
“还吃鸡毛饭啊，服务员算账——”
两个人扔下饭钱后，就扬长而去了。
这件事情虽然和我家没有关系，但这两个人的卑鄙勾当却让我吓了一跳，人心怎么会如此险恶，我对着他们的背影骂了一句：“损贼——”
爸爸正趴在一张桌子边上睡觉，因为是趴着的姿势，所以他不打呼噜，很安静的，他听见了我的一声“损贼”，就睁开了懵懂的睡眼，看着门口出去的两个人，他把眼光又落到了我的身上，而且眼睛瞪大了，依旧是那种红亮的大眼珠子：“怎么了闺女？那两个男的对你不规矩了？”
我起身收拾酒桌，没好气的说：“没有，真是，你睡毛了？”
“没有你表情怎么那样呢？好像惊吓住了，气，气住了？”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嗷嗷叫起来：“闺女咱不怕他，谁也不用怕，跟爸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俩小子，好像是上屯子的……”
我在前面捡桌子上的碗碟，他在我后面跟着，步履不稳，呼号的喊叫。
我不爱理他，捡完了桌子上的碗筷，就去扫地，他就在我后面追问，看着爸爸的那副醉态，我很反感，便仍然不理他。
外面的太阳要卡山了，把门玻璃上的风味小炒几个大字映在了店内雪白的墙壁上，我后背靠在敞开的门上，坐在店前晒着太阳，想着刚才那两个人害人的心思，心里虽然厌恶，但也有茫然·。
好人坏人没有标志，怎样才能分得清呢？看着是好的，也许只是表面的，内心却未必然。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要做一个善良勇敢的人，立场严正，黑白分明，善良勇敢好理解，可是黑白分明……黑与白之间的那一部分呢？怎么区分？他们属于什么颜色呢？我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忽然感觉黑与白之间的面积很大，包含着好的，坏的，还有不好不坏的……
我伸了个懒腰，社会这所大学很不好念啊，复杂的乱套，我且自扫门前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