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这天,妈妈穿着棉袄,外面套着一件蓝色袄罩,扎着花布围裙,在厨房里煮下货,齐肩的短发被厨房里的热气弄得湿漉漉的,脸色也有些潮红,手里拿着筷子,不时地扎一扎,看下货的生熟成度,下货的特有香气在厨房里弥漫着,妈妈哼着二人转小调,还略带点鼻音,偶尔停下小调,发一会儿怔,发过呆后,再长长的叹一口气,又接着做活。
爸爸最近总是特别怕冷,每天早饭后,他都催促妈妈扒一盆火炭放炕上,底下垫着一块木板,然后他坐在火盆边,伸出一双皱巴巴的大黄手在火盆上烤着,口里总是叼着袅袅的烟卷儿,袅袅的烟气通常把他自己熏得眯缝着眼睛,他身旁还总是放一张报纸,报纸上面有一个酒瓶子,酒杯,然后是下酒菜儿,他的下酒菜也简单,几块萝卜皮,或者一个白菜心,再不然一碟咸菜也行。
我现在更懒了,不愿意学习,甚至连电视剧也不愿意看了。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听着爸爸滋滋的喝酒声音,自己心中也想着些五花八门的事情。
冬天的阳光是苍白无力的,它每天能把窗玻璃上的霜舔化一点点,融化的面积只有孩子的脚掌那么大,然后那淡淡的阳光才能无力的射进来,映衬的我们的屋子烟气腾腾,我依然躺在炕上,听着或远或近的一两声爆竹声,静候时间的流逝。
傍晌午的时候,大门突然咣当当地响起来,紧接着两个大嗓门响起来:“老乔大哥在家没?可千万在家啊,要不我们又白跑一趟啊,十六里路啊。”
随着人语声进来两个人,穿着破旧的军大衣,袖口露出了棉花,腰系麻绳,脚穿大头鞋,头戴针织帽,他们还带进来一股寒风。
这两个民工是爸爸工程队里的瓦匠,爸爸急忙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邀请他们上炕喝点酒,并欢快地让妈妈切点下酒菜。
他们极力的推迟着:“不不,乔哥,我们是来看看工钱的嘿嘿,要过年了,买点年货啥的。”
爸爸已有几分醉意,他在醉了的时候,对任何人都特别真诚,邀请别人喝酒,想拒绝都难,此刻他坐在炕上,踮起了屁股,挥动着双手,热切的招呼来人上炕喝酒,他的声音热情洪亮,又有一丝忍不住的快意:“过来过来你俩,这些天我都憋坏了,快,来吧你俩,李淑梅快,切点下货。”
一个声音呀呀的说他还有事,要去他连桥家……
我一听这个呀呀的声音突然有些心烦起来,爸爸的过分热情也让我生气,于是我没好腔的说:“爸你赶紧把人家的工钱给人结了得了,喝什么喝呀?昨晚上,我海哥不是给你拿来一千块钱了吗?喝喝喝的,喝完了能少给人家俩钱啊?”
屋子一瞬间静了下来,一片惊愕的目光过后传来几声尴尬的笑声,然后爸爸扭过头来,冲我鼓起了眼珠子:“你怎么说话呢?怎么总没个好腔?李淑梅都是你惯得,没大没小,你要是个儿子我早就……”爸爸的一双略红的大眼珠子冒着火,一只大手的四个手指掐着杯子的边缘,看那架势,是要用被子砸我,我不敢再放肆了。
那两个瓦匠倒是夸了我一番,说我说的对,又一再说他俩的确有事,不能喝酒,喝完了容易栽沟里……
爸爸扫兴的冲厨房喊一声:“李淑梅,开柜取钱。”
妈妈边解围裙便进来,再一次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开了锁:“一个人是四百八十五,来,宝军,你数数。”
妈妈把钱分别给了两个人,两个人满面是笑,数着钱。
在他们数完之后爸爸突然又说了一句话:“李淑梅,你在多给他俩每人十块钱,他俩活做得好,又是最后一份领工钱的。”
这句话把我心底的火一下子点燃了,借钱给人开资,还这么穷大方,他们活做得好不是分内的事吗?
妈妈站在原地也没有动。
“李淑梅,你没听见吗?我说的话?”爸爸瞪视着妈妈,声音高了许多。
妈妈慢腾腾的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十块钱,用两个手指捻着……
那两个人抬了抬手,又缩回去了,说工资到手就行了,来年还要跟着乔哥干……
呀呀的声音告辞了,临别他们要爸爸别老是坐在炕上,应该出去走走,换换空气,对身体好……
他们走了。他们没有多要钱,我心里舒服了一些,爸爸又喝了一口酒,咔咔的嚼着白菜心开始骂我,书都白念了,不知礼仪,不懂规矩……
他骂了我又捎带上了妈妈,把我们母女一顿骂,我俩都没理会他,他也许觉得没意思,就穿了鞋下了炕:“宝军说得对,我得出去走走,总烤火,不抗冻,出去溜达溜达,我不能像个趴蛋鸡似得天天在家窝着。”
他穿戴停当后,走到门口,又回头冲厨房里喊了一声:“李淑梅,我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回来,把酒烫好。”
妈妈应了一声,爸爸就走了出去。我急忙关了吱吱呀呀的电视,撤去了他的酒局、火盆。妈妈端来一小碟熟猪肝让我吃,然后又开始教育我:“姑娘你不小了,十八岁了,别让人笑话了,你爸再不济,他也是你爸爸,你不能当着外人面,撅你爸爸,要不你名声都得臭了……”
我拿起一片猪肝放进嘴里:“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名声好,又怎么样?你过得好吗?”
妈妈把已经点燃了的烟卷从嘴里拿下来,薄薄的眼皮下面,一双眼睛圆圆的瞪着我:“驴呀,你就是一头大驴,好赖不懂,不怪你爸生气,说你书都白念了,笑话你妈过得不好,算什么能耐?等将来你要自己过好,才是真能耐。“
我不想和妈妈吵架,正如妈妈刚才也不愿意和爸爸吵架一样,要过年了,不管心里有多少怨气,都要憋着。妈妈不快乐我明白,她不愿意和娘家人借钱,可是昨晚上,她又去和海哥表姐借了一千块钱,爸爸对妈妈软硬兼施,并且摔了一个盘子。
我又躺下去了,妈妈在我身边墨迹了一会儿,就又悻悻的出去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