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人里除了一个小女孩,那三个人都身材高大。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刚刚被毒打了一顿,头破血流,衣衫不整,遍体鳞伤,眼神惊恐,嘴里不住的叫着别打我,我错了……
他是被一男一女架着进来的,女人大个儿,红脸上有一些雀斑,眼里满是泪水,短头发,发丝粗亮,抿向耳后,农村妇女打扮,看表情应该是被打者的妻子。那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女孩长的很像女人,眼睛细小,面孔泛红,应该是她们的女儿,站在一旁,不住地饮泣着,扭着衣襟。
扶着伤者的男人应该是伤者的兄弟,他们俩都是大鼻子大嘴巴大眼睛,五官立体感极强。他们费劲的扶着伤者坐到了椅子上。
他们点了四碗混沌。
那伤者不住的神经质一样的发出哀嚎哭叫声:“别打我啦,给我一个痛快的吧……”
他身边一对男女不断的低声安抚他:“没事儿了,没人打你了……咱们都离开他们家了……”
爸爸这个时候终于闭上了他骂人的嘴,开始好奇的观察这一行四人,然后小心地问人家怎么了?谁还敢这样打人啊?
这几个人很小心的看了看爸爸,都没说话,但那伤者却不间断的哭喊:“饶了我吧,不是我的错,是王主任下的命令啊,我就打了几下……”
我也很好奇,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的,谁还敢这样打人啊?于是我也轻轻地问:“婶子,是谁这么打人啊?你们就没报告派出所?”
我看着这一行几人,那伤者发丝上血迹粘糊糊的,牙床子上也是血呼呼地,下身湿淋淋的,分明是尿了裤子的,我很同情他们,给他们纷纷到了四杯茶水。
那女人接过茶水,喂给伤者喝,细小的眼睛里不断地里流出来泪水,听了我的问话,她犹豫的看了看爸爸,我告诉他,放心那是我爸爸,于是她才小心的说起来:“这是我孩子的爸爸,他在,大批判的时候,和一伙人把一个人给打死了,那前儿他还是个学生,现在人家被平反了,人家家属访到了我们,我孩子爸爸现在是一个兽医,那人家就住在下里屯,昨天上俺们家,说他家有一窝小猪要敲,今早上,把孩子爸骗到了他们家,一顿打呀,打了一天,才放出来……就给留了一口气儿,我们接了电话才知道……你说他怎么不去找那个王主任啊?专找我们这小老百姓啊?”
这女人放声大哭起来,包裹在紫色条绒衣服内的双肩剧烈的耸动起来,不断地用她那红手指抹着眼泪。
“这这,那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找后账啊?再说那前儿是运动啊,四人帮不都被打倒了吗?”爸爸顿了顿又问你们就没报派出所吗?
这次是那个伤者的兄弟说话了:“报啥报啊?人家刚被平反,谁能搭理咱们,算了。”
他们吃碗混沌走后,我把那伤者坐过的椅子拿到了外边,用洗衣粉水好好冲了一回,看着洗衣粉的水流进了低洼的小坑里,我在想,运动,为什么要发动运动呢?
我当然不会关注这个,我只要咱们现在都好好的,未来更加好好的就行了。
可是爸爸却和我大不一样,他坐在那里翻楞着眼珠子琢磨着,大浓眉毛扭扭着。
我站在门前向桥上张望着,每天这个时间点,都会有一些机关的工作人员来吃工作餐。我果然看到了高永烈叔叔带着几个人向我们饭店走来,我急忙把附近的几个椅子从新摆正,桌上物品(酱油壶,醋壶,辣椒油)放好,然后开门热情地迎接客人进店。
高叔叔一行人进来了,我又热情的引导他们进雅间……
这时候爸爸这个老混蛋起来了,眉眼又笑成了月牙状:“诶呀,共产党来了,共产党厉害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呀。”
我一听就知道不好,爸爸要坏事儿,就想着快点把客人引进雅间,关上雅间的门,通知妈妈把爸爸带走就可以了,可是这个老家伙硬是挤进来了,坐在胡镇长身边,嘴里还是说着共产党厉害呀,什么昨个儿打倒今儿个平反……
“你又喝醉了,说些什么呀?玉峰,我告诉你,这是咱们镇上新来的书记,你醉了,找个地方睡觉去吧。”胡站长的眼睛里要冒光了,脸色已经难看了。
我急忙往外拉爸爸:“爸爸,罗锅老头儿在后院产苞米呢,你去看看吧,帮人家干点儿。”
“嗯嗯,好,共产党来了,我高兴,不是说好了干群一家亲吗?今天就从这张饭桌开始一家亲吧……”
“你是不没完了?共产党共产党的,要是没有共产党,你能开饭店吗?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喝酒吃肉的……”卢站长生气了,立着眼睛说爸爸。
而那个被介绍的新来的书记,则轻轻的站起身来,出去了,穿着米色风衣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于是高叔叔一行人也随之而去了。
爸爸还坐在那里傻乎乎的叫着:“怎么走了那?还没吃就走了?”
我明白,从今天起,也许我们饭店要永远的失去这一分客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