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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灯正在发散光明。
窗户棚顶以及刘阿姨脚下的踏板，四面的墙壁湿漉漉的水泥地面都黑乎乎的，被油泥覆盖住了，很难清理干净，所以厨房显得幽暗。
妈妈正在大红面盆里发着面，脸上带着讪讪的笑意。
刘阿姨挺着圆硕的肚子，站在灶台前焯芹菜，猪肚子脸上满是怒意，稀薄柔软的发丝黑油油的，触到脖子上，翘翘着，小圆眼睛瞪得溜圆儿。
弟弟咏歌一路哼哼着冬天里的一把火，窜进来了，然后像一只羊羔一样的扑进妈妈的怀抱里，手伸得老长：“妈，给我钱——”
我现在一看见他就发烦，学习成绩倒数第三，平时就知道玩儿，多数时间住在姥姥家，偶尔回了家也就是冲妈妈要钱，妈妈对他特别偏爱，每次要钱都给。我在心里酝酿着，说不定哪一天，我要踢他一脚。
但今天妈妈一反常态，烦躁的打开弟弟的手，沉着脸骂人：“挺大个小子，不嫌害臊，这么高了，还这么磨人，一天天的吃饱喝足就行了呗，总要钱，总要钱干什么？学习啥也不是，能赶上你姐一半儿也行……”
咏歌气鼓鼓的跺着脚，嗷嗷叫着：“怎么了？给三块钱不行啊？买电影票。”
妈妈从衣袋里掏出来几块钱，往弟弟脸上一扔：“你个要账鬼。”
咏歌捡起地上的钱，一溜烟儿地跑了，口里哈哈的笑着。
我知道妈妈不高兴的原因，一定和刘阿姨有关系，但是具体的我还不清楚。
我把从桌子上撤下来的碗碟放进水池子里，把菜单递给了妈妈，就来到刘阿姨身边，轻轻的搂住她的双肩，一股熟悉的油脂捻子味儿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怎么了刘阿姨？为什么不高兴啊？”
“问你妈。”她气冲冲的，那双气鼓鼓的小圆眼睛漂了妈妈一眼，把焯好的芹菜白菜一股脑的倒进大盆里，水溅起来，溅到了我身上。
妈妈正在翻冰箱，找干豆腐，我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我只好陪着笑脸，双手摸着刘阿姨的大肚子，她的肚子软软的又很有弹性：“到底因为什么呀？刘阿姨我妈说什么了吗？”
刘阿姨也许见到我被她溅了一裤子的水，怒气变少了一点，口气也有所缓和：“新歌你说，我姑爷来了，你妈说的什么话，她说我兴奋了，兴奋了，多难听我会和姑爷兴奋？多气人，咱姐们娘们的……你说她说这话是不是拿脚踩我呢？埋汰人呐？”
刘阿姨又瞪了妈妈一眼，接过妈妈递过来的一盘儿干豆腐和肉，打开了排风扇，顺势把肉扒拉进大马勺里，叮叮当当的扒拉起来，一股油烟马上飘起来了，她炒肉的声音非常刺耳，我知道她在向妈妈发威呢。
原来是因为兴奋两个字，她在生妈妈气。
我忽然觉得好笑，于是就站在她身边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兴奋怎么了？刘阿姨，兴奋不就是高兴开心的意思吗？我妈妈说你姑爷来了，你高兴开心不是正常的吗？你的姑爷是大城市的，又在飞机场上班，他来了难道你不高兴吗？他来看你们你不开心？”
刘阿姨冲我一摆手，她的手掌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道道，道道里面又全是黑色的油泥，我知道那手是很不容易洗净的，要想洗净这样的一双手必须手洗一盆衣服才可以。
“行了，你个小姑娘懂什么？我就算没念过几天书，也明白兴奋是什么意思？别看不起人，以为我不懂。”刘阿姨气呼呼的翻大马勺里的干豆腐，那双眼睛瞪得像青蛙眼。
我又笑了起来：“那你说刘阿姨，兴奋是什么意思？”
她把干豆腐出了勺，然后瞪着我说：“兴奋，就是男女干事的意思，我四五十岁了，这个还不懂，你们啊真是的，就拿穷人开心。”
刘阿姨只上了小学二年级，所以她是这样理解兴奋这两个字的。我急于给客人们上菜，上酒，就端着菜出去了。
也许妈妈明白，再怎么和刘阿姨解释，也是没用的，不如直接道歉。
于是妈妈跟刘阿姨道了歉，说自己说话没加考虑，说走了嘴，请刘姐别介意，以后说话一定会注意的。
妈妈的脸有些红，目光也有些闪烁，语气也有些扭捏。
我低低的笑着，坐到了吧台里，看着爸爸在扫门前的雪，脚步不稳，我知道他又偷着喝酒了，这个老没信用的。我看着他的样子，也只好装傻。
他抱着大竹扫帚进来了，把扫帚放进厨房里，就回到了前厅，大皮鞋上满是雪，他磕了磕鞋后跟，就把一把椅子拉到了地炉（这是爸爸新搭起来的一个炉子，用来取暖烧热水烫酒的）跟前，他真的微醉了，拉过椅子背就坐了下去，自然是坐空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刘阿姨本来一直都是气鼓鼓的，妈妈向她道了歉，她也是悻悻然的，慢慢踱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点燃了一根香烟，面对着前厅，一下子看到了爸爸坐了个腚墩儿，爸爸一脸的惊诧样子……
吃饭的两个客人也忍不住笑了。
刘阿姨更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烟卷儿在她指间颤抖着，她捂着肚子慢慢蹲了下去，她的笑声里夹带着气管不好的那种丝丝拉拉的杂音，细小的眼角居然笑出了两滴细小的眼泪来。
刘阿姨笑了好久才站起身来，喷着那种特有的苞米碴子味儿的声音笑着吵吵：“你说你小乔，你都戒了酒了，你怎么还像喝醉了似得呢？”
爸爸笑着看了我一眼，从地上爬起来：“谁知道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喝也像喝了似得，你说怪不怪？”
我也笑着说爸爸，你自己要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我们就更不明白了。爸爸笑着摇了摇头，回到小屋里，坐到炕边慢慢躺下去了。
“李淑梅，你快进屋给玉峰盖上点被子吧，冬天了，别冻着。”刘阿姨招呼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