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完爸爸的餐具后,就不时地开门出去向大街上张望,外面的街道上满是霜雪,映着星月的光辉,晶寒一片。寒气顺着我的袖管侵入我的体内,我急忙往回跑,缩着脖腔抱着胸,不知妈妈和弟弟去哪里找爸爸去了,这么寒冷的夜。我来回出去迎了几次,就也上了炕,把双腿伸进了褥子下面,双手抄袖,靠着炕柜等妈妈和弟弟回来。
依然亮着屋里屋外的灯。
不知不觉我已进入朦胧状态。
咏歌和妈妈回来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两个人一进来,就把我吓了一跳,他们穿的臃肿,我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的脑袋上满是晶亮亮的寒霜,那些寒霜呼在脑袋上,巨像无数个鱼鳞簇拥在围巾帽子上,因而显得脑袋格外的大,亮。他们剧烈咳嗽着,解去了围巾帽子,分别抖落着帽子围巾上的银霜,脸色都紫红,弟弟瞪视着爸爸,气急败坏的骂着:”他搞什么鬼把戏?和咱们藏猫猫吗?再有那回可别让我去找了,爱谁去谁去,我反正是不去了,妈呀,我的脚像猫咬似的疼,你合适了,在家里睡大觉,我又冷又累,还贼困。“咏歌向我抱怨。
妈妈一言不发,就是把自己的双手伸进了褥子底下,眨巴着疲惫的眼皮看着爸爸,爸爸仍然鼾声雷动,张着大嘴。
我下了炕给他俩沏了点姜糖水,告诉他们爸爸回来的时间以及原因。
咏歌一听爸爸给人家下了跪,他倒笑了起来,怒气小了一些:“给人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还给人跪下了,妈呀,我一想到他给人下跪,就觉得好笑,他成小丑了?”
我不知道我们的年是否过得顺意。反正物资极其丰富,爸爸兜里装了好多钱,不知哪儿来的,我们自己花,也用来还债,也借给别人,我对于家里的帐有些头疼,觉得乱,便盼望表哥能早点来我们家。
如果我们家的饭店开起来了,我就要像一个老板一样,掌握家里的经济命脉,那样,我就能把家里的经济状况往良性里发展了。
爸爸很不舍得我离开学校,但我心意已决,爸爸便傻笑着对张三娘说:”没办法,她自己不爱念了,她要是能念,念到哪儿我都供,真的三嫂,砸锅卖铁我都供她……“
妈妈在旁边和着面,左一眼右一眼的剜着爸爸……
”新歌太懂事了,懂事太早也不好,挨累命……“三娘快言快语。
妈妈听后,停止了和面,发起怔来,脸色阴郁,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一双面手……
我则微笑着面对周围的一切自以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初春的阳光已经不那么苍白了,有了一点淡淡的金黄色,房檐下一排晶莹的冰溜子已经开始融化,一颗颗水滴落下去,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空气也变得湿润了一些。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脖子上系着一条天蓝色的纱巾,马尾长发在脑后随着我的走动而有节奏的摆动着,我现在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六五了,我捧着一摞新书,往家走我的眼睛有一些湿润,我的心绪也有一些杂乱。我去学校领回了自己的新书,心里想着以后或许还有机会发开他们看一看,顺便领回了自己的公务保管费。
我还送给了自己班主任一只新钢笔,我的班主任姓于,教我们的数学,我从心底敬重他的为人和学问。
他听了我不念书的理由后,沉着脸,忙碌的收拾着桌子上的书籍和作业本,低垂着眼皮,机械得学着我的几句话:”我家要开饭店了,缺人手,我就不上学了,我要回去帮助妈妈开饭店。“
他重复几句我的话后,整理完了桌子上的书本,就点燃了一颗香烟,很淡漠的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翘起了二郎腿,腿上是一条腿了色的军裤。
过了一会儿他说话了:”我为你可惜,乔新歌,一个饭店就锁住了你的脚步?“
我往耳后掖了掖碎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也没什么,于老师我没什么大出息,能开好饭店就满足了。“然后我假装没心没肺的嘻嘻笑了两声。
”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有时候差距是很大的,超出了你的想象。“
”没什么于老师,我只是比大家早一些进入社会而已,社会是一所大学,我们每个人都是要进去的,只是早晚而已。这是王老师说的。“
王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于老师似乎愣了一下,又吸了两口烟:”最早生出来的苗儿最容易冻伤。你明白吗?“
他的那双不算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他的脸上有几颗雀斑。
他那时候不会超过三十岁的。
我一时倒是语塞起来了,吱吱呜呜的说:”就算是冻伤了,我也不怕……再说我怎么会冻伤呢?“
于老师叹了口气,又说:”社会这所大学很复杂,你过早的踏入社会……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既然是一所大学,我会在社会这所大学里好好学习的。”我又嘻嘻的笑了两声。
“你能学些什么呀?”余老师有些愠怒。
“我,我……老师,高尔基不就是社会这所大学毕业的吗?”
年少轻狂的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话很令老师愕然,他瞪圆了他那双不算大的眼睛,看着我,我则放下了自己送给他的新钢笔:“于老师,你是一位好老师,我会永远记着你的,送您一支钢笔作纪念吧。”
我捧起了自己的新书,礼貌地给老师行了一个礼,就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
后面则传来了于老师的一句话:“乔新歌,高二班永远欢迎你随时回来——”
我回头给了老师一个微笑,然后继续走去。
迎面碰上了化学老师,他像一个石膏像一样的站在理科办公室门前,镜片后的两只眼睛满是惊愕的看着我,我没有搭理他,傲然而去。
最让我难过的是王晓辉,他现在已经是尖子生了,穿着深蓝色的校服,灰色的球鞋,一脸失落的站在教室屋檐下面的台阶上看着我:“快了,我也要不念了,等我不念书的时候,就去你的店里打工,到时候,你可别拒绝我呀。”
我分明从他灰蓝色的眼中看见了泪花,这让我停下了脚步,又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
这时候,班里的同学一下子呼啦啦围了上来,一一和我惜别。
我的眼睛从晓辉的脸上滑到了长长的院墙上,以及墙里的唐榉树,我想起了我们大家一起在树下背诵英语单词的日子,背完了单词,再背历史和地理,那时候还很冷呢,我们的胳膊上通常会冻出来一层鸡皮疙瘩。当太阳冒出光辉的时候,大家又一股脑的回到了教室里,开始复习理科……
这时候,一群鸽子从天空飞过,他们灰白色的翅膀就像一片片灰色的轻云,留下一片咕咕声后,都飞走了。
蓝天显得尤为辽阔。
于是我笑了,露出了我美丽的牙齿:“晓辉,如果你和我真够铁,你就考一所名牌大学给我看,如果你想毁坏我们之间的友谊,你就跟在我后面跟我学,到时候,别怪我不认识你了。好了,诸君,请多珍重,努力学习,我走了。”
我仰着脸向外走去,心中装着对晓辉那种晦涩的感情,泪水盈在眼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