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来表哥有些心烦,他的眼睛略微发红,我很少看到他有这样的焦躁情况,便不想把自己家的糟糕情况跟他说,只是说自己想让爸爸戒酒,自己在这儿躲几天,躲到爸爸同意戒酒为止:“放心表哥,我不白吃你的饭菜,我可以给你干几天活儿,用来抵饭钱,嘿嘿。”我揉搓着自己冻得发硬的难受的脸,接过来他给我到的开水。
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从文件柜后面拖出来一张行军床:“这是我们刚办公司的时候,打盹用的床,你就用它将就一下吧,王兰电褥子呢?”
我知道他们刚办公司的时候,非常繁忙,两个人几乎不睡觉,无论黑天白天,他俩就在这张床上休息。
二姐给我找来了电褥子,飞快的铺上了被褥:“你大海哥在石家庄已经困了好几天了,手里的五百箱紫姜咸菜窝在手里了,真气人,那个老秃子,太可恨,对了你不知道老秃子是谁,老秃子就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起先说没在家,让你海哥等两天,等两天之后,回来了,就开箱验货,然后就挑毛病,说货物抽条了……”
二姐一脸的黯然,乌木样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肩膀上拂来拂去的。
“他要压价?”我急忙问。
“是,不过这种事情在生意场上也常有,这帮老奸巨猾的家伙……嗨,你说得怎么应对呢?”
二姐不再看我了,她看着表哥。表哥在地上慢慢踱着步子:“王兰,你把合同找出来,咱俩再看看合同,想想办法。”
他们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也不太懂,只能是安静的上床睡觉了,可是屋子里亮着灯,我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他们两个人嘁嘁喳喳,于是我把被子蒙上了头。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我是被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弄醒了,是焊枪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时,天还没有大亮呢,屋内已经空无一人了,我有些惭愧,就急忙穿好了衣服,把屋子收拾一番,急忙出去了,找到发声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师傅再给大门加高呢。
“这大门已经够高了,为什么还加高呢?”我问那师傅。
师傅用面罩护着脸,继续焊着钢条说:“李经理去石家庄了,临走时吩咐的,说他们家昨晚上有一个小姑娘翻大门进来了,说一个小姑娘都能翻进来,要是有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大男人可能会更容易翻进来,所以要加高加固。”
咦……
我吐着舌头,暗笑表哥太小题大做了,我这身轻如燕的本事,不是哪个大老爷们都能赶的上的。
这时我听见王晓辉在远远的叫我呢,要我去吃饭,我转过房山,看见晓辉正站在她二姐的窗户下面喊我呢,他还以为我在她二姐屋子里睡觉呢。
“你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没起来呢,走吃饭去。”晓辉见到我格外的高兴,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潮气蓬勃的样子,像一颗杨树。
“可是我还没洗脸刷牙呢?”
“嗯,昨夜激情跑出来的吧,用我的,反正你早晚都可以和我用一套洗漱用具。”他灰蓝色的眼睛向我眨了眨,还用一只手摁了摁我的脑袋。
“诶诶,叫我大姐,我可比你大,还有谁用你的呀?我嫌你脏。”我笑着斜楞他一眼。
“牙刷是新的,别的你就凑和用吧。”他边说边乐,扭过头去,我又看到了他白皙的脖子、耳根子上浮上了一抹红色。
我在他家呆了三天,这三天是快乐的,我跟工人们一起洗白菜,切白菜,腌制辣白菜。闲了的时候,和三杏四杏聊天,大家互换衣服穿,四杏的衣服又肥又大,三杏的衣服有太短……一整天我们都是高高兴兴的。可是每当夜里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乔家饭店那付牌匾还是会出现在我梦里。
第三天的夜晚,爸爸妈妈一起来了,来接我回家。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晓辉因为要期末考试了,他就礼貌地和我爸妈打了招呼,去了隔壁屋子学习。
晓辉妈如今穿戴非常好了,不是料子就是呢子的。
她今天就穿了一身蓝色的呢子衣服,身材高挑又修长,脸色再也不是以前的菜青色了,头发烫出了大卷儿,抹上了头油,也梳的整整齐齐,人也胖了一些。
她热情地迎接我的爸妈进了她居住的屋子,三个人一同回忆起了双泉屯的苦日子:“那时候饿了,真没什么吃的,就是大葱,小白菜,生菜当饭吃,诶淑梅你还记得吗?咱们还上山撸过槐树花呢……”
“嗯嗯,回了家呀,和点苞米面子,上锅就蒸,诶呀吃的杠香……那些年就是没饿死。”妈妈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满是苦笑。更显得瘦了。
“现在可好了,你们好了,俺们也好了,现在呀,睡睡觉都能乐醒了。”二娘直溜溜的坐在炕沿上,微微晃动着长长的双腿,眯着眼睛笑,并且微微晃着头,一副幸福感十分的样子。美丽的发卷下她的脸色略微泛红。
“嗯,这得说是咱的孩子都有出息,你们家的二兰子,俺们家的宝贝闺女都是能干。”爸爸依旧戴着他那永远的天蓝色迪卡布帽子,坐在二娘对面的椅子上,佝偻着身躯,手指间夹着烟卷儿,烟卷儿袅袅着,他也许是被自己的烟雾熏着了,眼睛眯眯着,紫红色的牙床子若隐若现。
但是我还是看到了爸爸在偷着看我,我假意若无其事的样子,教金子翻花绳玩儿,金子已经十岁了,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戴着红领巾,总是喜欢笑,她告诉我她喜欢数学,不喜欢语文,数学总是一百分,语文七八十分左右,晓辉哥哥总骂她是大笨蛋。
“他每次骂我大笨蛋我都掐他,他可怕我掐他了,我一掐他他就跑。”金子开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又细又长。
我知道金子在这里生活很幸福,我又鼓励她要好好学习语文,拼音基础不好,她可能是学的费劲。
爸爸妈妈他们回忆着过去的苦日子,分享着现在的好生活,不时地微微叹息,或者嘎嘎大笑。
慢慢地王娘就打起了哈欠,灯光越来越亮了。
于是妈妈站起身来看着我,又看看爸爸:“回家吧?二嫂困了,他们家事儿多,金子明天还得上学……”
“回家回家,闺女,回家吧?爸爸妈妈亲自来接你了.”爸爸一双眉眼又弯成了热烈的月牙状,紫红色的牙床肉大面积的露出来了。
爸爸向我伸出大手来。
“回家可以,但是我的条件呢?”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并没有动。
“全听你的,闺女,再喝酒爸就不是人。”爸爸一脸正色地说。也许是他见到了我的犹豫,于是又发狠的说道:“再喝酒爸爸就是大混蛋,不得好死。”
“爸爸,你瞎说。”瞬间,我又热泪盈眶了,急忙率先向外走去,边走边和二娘打招呼,走到院子里我对着夜空一通高喊:“二姐,三杏四杏,王晓辉,我回家了,这些天谢谢你们对我的关照,有空去我家吃包子,我请客。”
三杏四杏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二姐和晓辉纷纷出来送我们。
他俩纷纷挽留我在住几天。
“不住了,光干活,没有工资,没意思。”
妈妈便训斥我没个大姑娘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还有一点难受,一个人大步走进夜色里。走了好远,突然听见了王晓辉的歌声:“军号达达的吹,来了游击队,革命的红旗迎风飘……”
于是我笑了,飞跑起来,向着家的方向。
我回家的第二天,大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桌子上没有摆酒,爸爸吃得很快,几大口就把半碗饭吃进去了,然后抹抹嘴,去厨房帮着倒垃圾,归置一些杂物……
第三天第四天我都没有看见爸爸喝酒,想到他说的不得好死,我的心来真的有些难过。
是不是我太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