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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主任口里吐出来的这个字，使我的脸立刻发起烧来，觉得我和爸爸一样都成为了笑话儿。我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站在厨房与雅间之间处，我身上白大褂的一角正映在雅间门帘子下面，我低下了我发烧的脸。
不行，爸爸这副样子我非得制止住他不可，我要想办法。
这时前边来了两个卖煤的司机，平托这两只脏兮兮的黑手，他们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只有眼白与牙齿是白色的，我舀了一舀子的水快速的过去了，我先帮他们冲了手，然后再把香皂递给他们。听着雅间里的笑声一阵阵传出来，我更恨爸爸，心里的恨意就像一把火苗在扑腾。
答兑两个司机吃上了饭，我心烦意乱的坐进了吧台里，发了一会儿怔，想着理理牛三他们的账，心底的怒意不断地方腾，我必须要狠狠宰他们一顿。打开抽屉，又看到晓辉送我的野花标本，厚厚的一个大册子，我才觉得我的心静了一点儿，滴滴答答的打起算盘来。
又过了一会儿妈妈回来了，一个人，一脸的欢欣，举着三根糖葫芦。
“送哪儿去了？这么快？”我实在笑不出来。
“送到桥下，刘瘸子那儿。”妈妈把一根糖葫芦放到我面前，又回头瞅了瞅外面，虽然冬天，但是阳光很好：“刘瘸子那儿窝风向阳，修鞋的人不多，你爸坐那儿等你舅舅，然后睡着了，刘瘸子把一件大棉袄给你爸盖上了，嗨，可下算是消停消停，太忙叨人了。刘姐，来先吃一根糖葫芦。”妈妈举着两根糖葫芦进了厨房。
我不能宰牛三他们，他们虽然讨厌，但是他们是我的金主，我要让我的心胸大气一些，这样他们才能与我们饭店常来常往，常常给我送钱来。
于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毕恭毕敬，只是少了一盒送给牛三的香烟。
傍晚的时候爸爸回来了，背着手，一脸的笑意，看了一眼店内的客人，我故意低头假装没看见他，他讪讪地进了后厨。
等到店里客人清零以后，我挑了幌儿，关上了店门，用我略带怒意的目光直视着他：“爸，我要和你说说今天的事儿。”
“啊，啥事儿啊？”他依然在喝着酒，漫不经心的样子，蹲在炕上，披着棉袄，桌子上摆着一碟心的肉炒黄豆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奈下心底的怒意，尽力在自己的脸上挤出来一点笑意，坐在了炕沿上，对面看着他：“我想走出去，离开家，离开你们。”
“离开家？”他的一双眼睛立马瞪大了，停止了夹菜的动作：“你又要唱哪一出啊？饭店开得好好的你……还要离开我们？”
我故意装作深沉，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我让我的样子看起来不喜不怒，波澜不惊。
但是旁边烫脚的妈妈却吃惊地问道：“去外边干什么你？家里买卖你不管了？”
“家里你自己雇一个服务员代替我的工作就行了。”我仍然语气平和的说。
“那能一样吗？不行，你那么大个姑娘家家的，去外边我不放心，不许走。”妈妈变了脸，脚也不继续烫了，摔摔打打的拿了擦脚毛巾擦脚，眼睛瞪圆了，希淡的眉毛皱了起来，呼吸又快速起来。
爸爸放下了筷子，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闺女，说说你的打算把，要是你能说出道理来，爸爸就支持你。”
“我要去外面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嘛。”我终于笑了一下。
“外面的世界可老大了，你到底要去哪儿见世面呢？怎么个见法呢？”爸爸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大浓眉毛下那双大眼关切的看着我。
“先去深圳，据说那里是经济发展的前沿阵地。”我随口胡说。
“到那儿……闺女，你两眼一抹黑，还不得让人给卖了，不行。”爸爸微笑着摇头。
总之爸爸妈妈坚决不让我出去，妈妈甚至还掉下了几滴眼泪。
他们坚决不让我出去，这才是我要的结果，于是我跟爸爸摊牌了：“不让我走也可以，那就是你必须戒酒，坚决的彻底的解酒，爸爸你能做到吗？如果不能我就要离开你们。”我站起身来，态度凛然。
爸爸一见我这副模样，他也站起身来，他站在炕上，显得又高又大，眼珠子瞪得鼓突突的，披着棉袄，一只手指着我：“你你，长大了哈？拿把我……你可真行，翅膀硬实了，我超你个妈的。”他忽然抬脚一下子就把桌子踢到了地上，然后是那些熟悉的瓷器碎裂声。
“我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个……这点爱好吗？你横竖看我喝点酒不顺眼，你干脆弄点耗子药，把我药死得了，明天我干脆，干脆管你叫爹得了，操你个妈的……”他气得发抖，眼珠子瞪的老大，炸雷一样的叫着。
我站在原处看着他，他浑身发抖站在炕上，一只脚上的袜子破了个洞，露出了脚后跟，另一只脚露出了一个大脚趾头，蓝裤子的膝盖处鼓着两个包，腿弯处压出来的一摞子的褶子……
我知道我一提出来让他戒酒，他必会炸锅，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他爆发的准备，心情不会有波动，可是我还是热泪盈眶了：“爸爸你干什么呀？你以为我让你戒酒是为我自己吗？不是为了咱们全家吗？你喝酒醉了之后那个样子，我嫌丢人，丢人？”我也暴怒了。
“好好，你看不上我，那你就药死我，我他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爱咋咋的，我一直到喝死拉到。”爸爸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珠子，抓起炕上的枕头向我砸来：“我就是死猪，你拿开水烫我来吧，你个要账的，还愿的，来，拿开水，你个忤逆的玩意。”
他那快速的语调，红亮的大眼珠子，无不透着熊熊的怒意，向我袭来……
“你知不知道你喝醉了的样子，就像一个笑话，你不要自尊了吗？不要尊严了吗？如果你不要尊严了，那你就去大桥下面铺一张大红纸写上几个字，然后你跪在旁边。”我泪流满面依然跟他对着干，“反正尊严对于你来说，就是狗屁了，对嘞，你不需要尊严，你只需要酒，有酒就是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