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与不走之间踌躇着。
每天伸着脖子向外面张望宋军的客车,已经成了生活里的一点盼头。
宋军也在路过我家店门的时候,车行非常缓慢,扭头看着我,总是欢眉笑眼的。
有一天他又开车路过我家店门口,他也伸着脖子向我家店内张望,我知道他是怕见到我爸爸,爸爸没在家里,他去溜达了。宋军没见到我爸爸,放心的冲我招了招手,并且举起了一束玫瑰花,向我摇了摇。
然后慢慢驶去。
一束玫瑰花,什么意思?
第二天张永臣就来了,他为了不引起我爸爸的关注,该穿工作服了,很大众的。我把菜谱递给他,他轻轻的说:“没给你带玫瑰,是怕玫瑰太招摇,引起你父母的注意,只带来这一封信,夹在菜谱里了,记得客人下去时看吧。”
然后他又大声说给我来一盘熘三样,再来一碗大米饭一分豆腐汤。爸爸在店里转悠两圈,果然没有认出他来。
待客人都走完以后,我迫不及待的趴在吧台里,偷偷看着宋军托人带来的信,他的字体一如既往的鲜活,内容也是热情洋溢的。
我亲爱的小仙女你好!
每每一想起你的花容,你的明眸,我都如痴如醉,我这样一个凡夫俗子脑海里能有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孩身影,此生值了。
我收肠刮肚的也想不出来赞美你的词了。
我在县城租了一间小平房,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温馨,里面是新铺的红地板,亮亮的,窗户也很长,窗台也够大,还带着栏杆的,栏杆漆着白色的油漆。我在窗台上摆了一排玫瑰花,都是正在盛开着的。
每天早上,我把它们都搬出来,放在院子里,让他们沐浴一下阳光,晚上下了班,我再把他们搬回去,我还给你买了一个化妆台,也是红色的,略显华贵。
我虽然挣得钱不够多,但是我在一样样的置办,等我把我们美丽的小窝儿弄完的时候,她的女主人是否会及时的住进去呢?
明天我要去买炕柜了,一整套的组合家具。下个星期张永臣媳妇会帮着我们买被褥以及餐具。
我在期盼着你我的亲爱的小仙女,我们的玫瑰花孩子们也在期盼着你,快些来吧!我的傻姑娘啊。
……
这封信看完以后,我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心上长满了荒草,就像刚刚丰满了翅膀的小鸟,急急欲飞。
我的爸妈自然看出了我的变化,他们不再吵着骂着了,只剩下相互的无奈叹息。不过偶尔的爸爸还是会骂妈妈几句脏话。
“整天乒乓地剁那些破玩意,让人不得消停,不得消停啊。”爸爸推开酒桌,慢慢委下炕来,双腿耷拉到炕沿下,慢慢划拉着他的皮鞋头子。
妈妈放下了剁包子馅的菜刀,横了爸爸一眼:”我不剁这个,你吃什么?“
爸爸则瞪了我一眼,骂骂唧唧的和弟弟说自己要出去一趟:“我要出去一下,治治那些个不要脸的,那些个绿豆王八蛋,我就不信了,我还整不了那个小王八犊子了还?”
爸爸说完,摇摇晃晃的出去了,他必是找宋军的麻烦去了,趿拉着皮鞋,咧着怀儿,露出里面的白背心。
我吩咐弟弟看好店,就悄悄尾随着爸爸出去了,我在心里想着,爸爸你今天要是太过分了,我就不回来了,直接跟宋军去了。
爸爸摇摇晃晃出了家门,路上有许多的大车来来往往,他还左右的比划着,好像他是一个交警。
后来他下了大桥,站在桥下似乎在想着什么,想了一会儿,他就嘟囔了几句,然后拐进了另一条道,这条道直通表哥的酱菜厂,看来他是要找表哥了,诉苦吗?
我窃笑。
表哥的酱菜厂对面也是一片居民区,爸爸走着走着就拐了进去,居民区里面靠近野地的是一片柴火垛,柴火堆都不大,主要的柴火都是稍条或者干蒿。有的用席子遮盖,有的用油毡纸遮盖,爸爸就拐进了柴火垛里,他一定是去撒尿了,我且在外边偷着等他。
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还听见了一段他和别人的对话,只是听不太清楚,我便往里靠了靠。
看见爸爸和一个年轻小伙子坐在了一起,那年轻小伙子瓮声瓮气的说:“……这个死老头子从来都看不起我,说我八个杠子都压不出来一个屁,一辈子没出息,你说我能不恨他吗?我今天来就是要点他家的柴火垛,让他嘚瑟,你个老不死的……当着满院子的人磕碜我,我就是要报这个仇。”
那小伙子长得略丑,他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向对面的煤棚子砸去。
“是,这个世界要完蛋了,坏人真多,我手里就是没有枪,我手里要是有一把枪,我就把它们全突突了,宋军这个小王八蛋,我先突突他,宋军你快去死吧——”爸爸对着天空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那个年轻人看了看爸爸,慢慢站起身来,又看了看才低低的骂道:“我还以为是个正常人呢,原来是个酒疯子,他妈了的。“这个人骂完就走了。
爸爸不愿意让人家走:”别走别走小兄弟,咱俩再聊一会儿,别走哇你妈了巴子的,没听见啊,胆小鬼,你怕什么?你现在就应该去砸他家的玻璃去,你个完犊子玩意……“
那个年轻人本来都走了十来米远了,听见爸爸的骂声,他生气了,握紧了大拳头,转身冲爸爸走来,要打我爸爸,我急忙横到他面前:”干什么?他是我爸爸,你要打人吗?“
我对他横眉立目,于是他悻悻而去。
这时候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抱柴火了,有的人看到了爸爸,惊异的笑一下,嘟囔着什么,就抱起柴火走了。
爸爸则酒劲上来,他慢慢趴到柴火堆边上躺下了,睡着了。
他睡着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我就坐在他附近看护着他。
风徐徐的吹来,空气有些阴凉了。我索性也坐到了爸爸身边,听着他那雷鸣般的鼾声,傻看着天空,天空云彩并不多,只是太阳被一块云遮住了。
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安静美好的下午,爸爸这一觉醒来,他就会清醒如常的和我一道回家了。
鼻中嗅着干柴的香味,我且崭享此刻的安宁吧。
正在我悠然的看着天空中的浮云,距离我这里二十多米远的一个柴火堆突然着火了,浓烟腾腾的,夹杂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火星冲起老高……
有人大喊着着火了,快救火呀,这是四大爷家的柴火垛……
爸爸仍旧沉睡如猪,张着大嘴,嘴里的口水一点点向下流着,紫茄子样的脸微微发着亮,他笔直的躺在一捆柴火上,两只大手放在胸前,乱发如草,邋遢的一身蓝色衣裤,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流浪汉。
我想爸爸睡的这么死,不会有人把他怎样吧?我想去看看人们救火。
十多分钟的功夫,一大帮人已经把火扑灭了,一堆柴火往下滴滴哒哒着水,间或冒着白气。也就是说火势并不大,或者说是发现的及时。人们手里都拎着水桶,议论着是谁点的呢?
”自燃?不可能,这天气,这温度,绝对不可能。“
”人为地?肯定了,会是谁呢?“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那边有一个喝醉了的人,大伙都认识啊,乔大酒仙儿,在那边睡觉呢,指定是他干的事儿,喝醉了……“
另一个更加刺耳的老娘们声音说:‘一定是他,听说他连自己家的房子都点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