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桥上站了好长时间,看着桥下的缓缓流水,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姥姥家不想去了,我揉了揉被泪水泡的有些僵硬的脸。
这时,爸爸那炸雷样的声音有远及近的传过来了:“明儿我还来作你,作死你个小王八羔子,我他妈让你失业,这条运输线你别想跑了,你妈了的跟我玩阴一套阳一套的,什么东西,我他妈要是认了输,干不过你都随你姓……”
爸爸的身后跟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我慌忙向家里走去,决不能能在大桥上和爸爸遭遇,因为他必定会有惊人的话语或者动作,如果我和他公然对着干,必然会成为全镇的笑话。
爸爸显然已经看见了我,因为我是一个人在大桥上,很显眼。
他大喊着等我一会儿,败家闺女……
我不理他,快步回了家。
一进饭店就迎面碰到张三娘往外走,手里拎着几个包子,两只大圆眼睛惊讶的看着我,嗓音尖细动听的叫着妈呀怎么了新歌,你爸又……咋的了?
我没说话,眼睛盯着门外,推算着爸爸进来会有什么反应,我站在吧台里,暗自算计着,离开家的日子也许就是今天,先看看爸爸的表现。
张三娘见我没理她,她就走了,说是家里来客人了,等着吃呢。
很快,爸爸就一路气势汹汹的进来了,粗大的手指头指点着我:“我告诉你新歌,你也老大不小了,再偷偷出去和那小子约会,别怪我当爸的不客气,我肯定打折你的一条腿,我宁可让你瘫巴了,也不让你跟着他……”
当我听到他要打折我的一条腿时,我的腿不由颤抖了两下。
他不顾店里还有两个客人在看着热闹,目光如电似得瞪视着我,比划着我,口型也不断的变换着叫骂着那些难听的话语。
渐渐的外面又围过来一些看热闹的闲人,这让我很不愿意抬头。
三娘因为不放心,她安排好了家里的客人,转身又回来了,劝解爸爸不要这么喊,慢慢说,可是爸爸依然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骂我不知羞耻臭不要脸。三娘为了转移话题就问他的脸是怎么整的?是被淑梅挠的吗?爸爸一听这个,终于闭了嘴,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花猫脸,说昨儿喝多了,在河套边上卡蒿子棵里去了,歘的。他边说边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外面看热闹的闲人哄堂大笑起来。
屋里的客人则低低的笑了说不像欻的,倒像是女人挠的。
爸爸横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双腿往回收了收。
我起身就进了厨房,灶台上摆着一盆黑水,里面泡着刘阿姨的抹布,妈妈低头切着黄瓜块儿,短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但是那露出来的半张脸也是怒气冲冲。
我不管妈妈的怒气冲冲,直接冲她说快让我爸爸去酱菜厂打更去,不然我就要走了,这个家有他,我就呆不下去。
妈妈停止了切菜,正眼看着我,停了一秒钟,也许是她看到了我脸上的坚决,眯了一下眼睛,慢慢抹着菜刀上的菜屑说:“你消停点儿吧,我今天晚上就和他说,操他个妈的,这个家我谁也惹不起,都是祖宗,就我一个人是孙子。”
我依然沉着脸:”谁让你安排他跟踪我了?非要管我的事情,我说了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主。“
”儿大不由爷,算了淑梅,你也别那样了,没用。“刘阿姨劝慰妈妈。
我不管,转身出去了,进了小屋躺下。
当夜妈妈就和爸爸说了让他去酱菜厂打更的事情。
没想到爸爸倒很愿意去酱菜厂打更,他把圈里的猪都卖了,因为猪行不好,不挣什么钱,然后他就去了。
妈妈给他准备了衣服鞋袜,我在雅间里躺着听妈妈告诉爸爸千万要细心,不要喝酒了,别耽误事儿,要不我嫂子该不愿意了,说三道四的……
爸爸在一边不住的嗯嗯着。
开始的一个星期,他和姥爷在一起,姥爷说带爸爸几天,什么时间干什么活儿,理顺理顺。爸爸笑着跟在姥爷后面,或者拿着扫帚,或者拎着一大串钥匙……
表哥和二姐也暗中监视了几天,发现爸爸一切都很正常,没有耽误什么事儿,扫院子,烧水,各处巡视,接听电话都挺好,我和妈妈也去看过他几次,见他面色还不错,以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好更夫了,便都放下心来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鬼节,爸爸此时已经做了半个月的更夫了。
这天镇里请来了二人转,唱大戏,我生性淡泊,不喜欢看二人转,凑热闹,妈妈和弟弟都去看了,我也跟着一起出了门,但是我没有去剧场,我直接去了酱菜厂,要去看看爸爸。
远远地,酱菜厂的大门两侧挂着的照明灯亮亮的,我缓缓的走了过去,迎着风,又看了看天空,明月星群的,又高又远壮阔无比,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看过了,顿觉心底轻松,我就站在大门外看了半天,才敲门喊爸爸,让他开门。
好久爸爸才出来给我开门。
“这么慢,都过去四分钟了。”
爸爸说锅里煎着鱼呢,我翻了个个,要不怕糊了该。
“整个大院子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你表哥和大海都出门儿了,你表嫂和你王娘他们都去看戏了,千斤重担就落爸一个人身上了,临走你王娘给我煮了一碗挂面,罗锅给我几条鱼,我在锅里煎着呢。“爸爸拎着一大串钥匙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
”爸爸,今夜你就要格外当心了,因为就你一个人在院子里了,万一来了小偷,你怎么办?“
”没事儿,我有棒子。“
我们边说话边进了传达室,爸爸居然在桌子上支了个小锅,下面酒精块,上面有几条小鱼在吱吱响着。
我看着锅里的几条小鱼,皱起了眉毛,因为我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爸爸,你又喝酒了?“
”没呀。“爸爸边用筷子翻弄小鱼,边四处环视,自己紧起鼻子使劲闻了闻,然后无辜的看着我:”哪有啊,我没闻到。“
我不理他,直接去翻看他的行李,又翻开墙角一个放杂物的一个小箱子,里面都是锤子钉子什么的,灰糊糊油腻腻的,我直起身来四处环视,可是我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能一目了然啊。
酒藏在哪儿呢?我相信我自己的鼻子。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爸爸,瞪视着他。
爸爸的浓眉大眼已经弯成了月牙状,嘿嘿笑着:“瞅我闺女,像一个警犬,放心吧,爸又不是小孩子,没有酒,你要说你闻到了酒味儿,那就是刚才你刘大爷来了,他刚喝了酒,带过来酒味儿了吧?他找我和他一起去看戏,我没答应,他就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