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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写下保证书后，接我们回了家。
回家之后，爸爸的确不在喝酒了，我们的日子一度又回到了双泉屯时的和睦样子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左右，我们家就又发动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空前惨烈，就连我和咏歌也参战了。
那时我们也早已开了学，我上了心心念念的高中。
一天傍晚，风淡云轻，放了学我就和晓辉骑着自行车往家里奔。晓辉现在住在王兰的酱菜厂里了。
一进自己家的院子，我就闻到了鸡蛋辣椒酱的香气，我饿了，快步进了屋子，妈妈在厨房里洗小菜呢，一盆的生菜香菜，黄瓜和小葱，晶莹的水珠在小菜上滚动。
“高粱米水饭和鸡蛋酱在屋里桌上呢，你把小菜儿端进去先吃吧，妈去拔拔园子里的草，这场雨下的，地里挺荒。”妈妈穿着白底蓝花的半截袖出去了，齐肩的短发，胳膊细细的。
我端着一盆小菜儿进了屋子，面前的饭菜都是我的最爱，我连着吃了两碗水饭，又去厨房喝了半瓢凉水，可谓水足饭饱，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想着今天的数学课上老师讲的点的轨迹，我在大脑里慢慢重温了一遍课程，慢慢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也知道妈妈和弟弟回来吃饭。
“妈我爸呢？”弟弟问，他也稀里糊涂把拉着稀饭，连吃带喝的。
“你爸要承包化工厂装修工程，你吃吧，我等他回来。你少沾点大酱，齁咸的。“妈妈的声音里带了些焦躁。
我翻身起来，外面已经薄暮冥冥，院门口的两颗大杨树以及柴禾垛的阴影都变得膨大起来，对面稻田一片灰黑色，在这无边的灰黑色里面有一点火亮一明一暗的，我知道那是看稻田的老孙头在坝埂上吸烟呢。
我睡足了觉，就坐到缝纫机前开始做作业。
弟弟也坐在我旁边，写他的作业。
就在我的作业快做完了的时候，爸爸回来了，把大铁门弄得山响，嘴里口齿不清的叫着什么。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想着爸爸又喝酒了，才戒了两月，不过喝了也不会怎样吧。
很快，他就进来了。胡乱的披着衣服，帽子戴在头上有点斜歪，露出来一绺被帽沿压弯了的短短的头发，灯光下，脸色红黑，眼珠子又瞪的好大，而且白眼仁也是红红的，我离爸爸有十米远，但是那股恶心人的浓浓的酒气还是扑过来了。
我本来想责怪他违约了，又喝酒了，但是我感觉到爸爸不同于往昔，他浑身上下带有一股凶悍之气，喘着粗气瞪视着妈妈，油亮的发紫的嘴唇不时地被上下两排牙齿交替咬着，他歪歪斜斜的来到桌前……
妈妈本能地站起身来，厉声喝叫：”你又喝了，保证书白写了？“
爸爸摇摇晃晃的一只手拄到桌子上，抬起另一只手，直直奔妈妈的脖子伸去，他的大手黑红色，就像一个大簸萁，妈妈的脖子细细的……
”保证书，去你妈的保证书吧，我都他妈成了笑话了，你一家子都欺负人……“
然后听到巨大的一声响”啪嗒哗啦“桌子被他压倒了，桌子上的水饭酱和菜碗和筷子都洒到了地上或是他们撕扯翻滚在地上的身上，爸爸的脑门上沾满了大酱，妈妈的身上满是饭粒。
爸爸紧紧掐住妈妈的脖子，妈妈双手用力抓挠着爸爸的双手，两只脚在用力地踢蹬着……
我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可是因为我太急又太慌，我的声音竟有些沙哑，看稻田的老孙头不知去了哪里，左右邻居也没见来，看着妈妈渐渐吐出来的舌头，眼睛越鼓越大……
我不能再等别人来救妈妈了，我的拖鞋已经甩丢了，我光着脚跑过去，搬住爸爸的脑袋用力向后抬，当时我恨不得搬断了他的头。
因为负痛难忍，迫使他松开了双手，妈妈才有了喘息之机，她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鸡一样，倒了好几口气，才发出声音。
我已经十六岁了，能吃饭，自然有力气，爸爸虽然醉了，但是力道还在，大巴掌向我乎来，口里骂着：”该死的，我今天把你们全灭了，什么他妈姑娘儿子……“
但是我很机灵，我一闪身，自然躲过去了，他的大巴掌拍到了组合柜上，把那上面的一个小镜子打碎了。妈妈懵懵懂懂得起身，抡起地上的一个饭勺子像爸爸的脑后打去，爸爸终于倒下了，妈妈愤怒的喘息着：”咏歌，去厨房，水缸后面有一根绳子，拿来绑上他。“
妈妈说完，一下子骑到了爸爸的身上，压制他，不让他起来。爸爸像一条蚯蚓一样在地上蜿蜒……
弟弟急忙拿来了绳子，妈妈指导着他，先绑住他的双腿，再往上绑住他的双手……
我惊魂未定的喘息着，看着爸爸躺在地上，胡乱的骂着人，鸡蛋酱抿到了他的一只眼睛，我拿来一个毛巾，给他擦拭干净，然后冷冷地看着他。
妈妈铁青着脸，希淡的眉毛皱起来，圆圆的眼睛露出寒光，喉头发出喘息不平的鸣音，抓起炕上的扫帚旮瘩：”你俩出去，有人来，就说爸妈不在家。出去吧。“
我和弟弟出去了，我俩一出去，屋里的灯就灭了，然后就听见一阵扫帚把打人的声音，带着风声，啪啪的。
我和弟弟靠着院墙站着，抬头看着天空，今夜是个大晴夜，虽然已经九点多了，但是依然能感觉到天空里的蓝色，云层单薄，月亮倒是又圆又大，因为快到中秋节了，它看起来格外晶莹宁静。
”咏歌，你长大了做什么？“我看着月亮问。屋子里的打人声音令我心绪惶恐。
”干活挣钱呗，人不都是干活挣钱吗？“弟弟呆傻傻的。
是的，干活挣钱，这倒是人类一条生存法则。
这时，邻居张三娘大叫着冲出门来：”穆老六，你今儿要是不给我烟钱，我把你裤衩子扯飞了。“张三娘的声音有高又洪亮，里面满是愉快。
”来吧，你撵上我，我就让你扯。“穆老六浑厚的笑声里透着戏谑，他是个屠夫，人长得好壮，大步向外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
张三娘在他身后骂着笑话，然后回屋了。
”姐，你真厉害，敢搬爸的大脖子。“弟弟轻轻的说。
这句话说完，我突然感觉浑身无力起来，一种颓唐在我心底升起，我是女儿吗？我做了什么？
”姐，我恨爸爸，你恨他吗？“弟弟一双眼睛在月光下直直的看着我，里面满是委屈。
我没有回答，只是感觉一场风雨掠过心田，又苦又冷。这时候一阵夜风吹过来，大杨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音，一只雀鹰扑翅飞去，弟弟向我身上靠了靠：”冷，姐。“
我刚要搂住他，就见我们的屋子亮灯了，随后妈妈也探头出来，声音怪怪的：”进来吧你俩。“
我心忐忑着，向屋子走去，不知妈妈把爸爸打成什么样，是否血腥一片？我担忧的握起了拳头，手指冰冷发抖。
然而进了里屋，却发现爸爸躺在地上，身上的绑绳已经松开了，并没有见到一滴血，我还特意看了个周全，哪怕是鼻血，也没有一滴。
爸爸睡着了，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大嘴微微张开，一流涎水淌下来。
”什么人啊？没心肝的家伙，睡着了，新歌，你给他擦擦。“
妈妈说完，自己躺到了炕上，合上了薄薄的眼皮，好不疲惫。
我给爸爸擦去了身上的饭粒，大酱，洗了手脸和脚。然后我们三个人合力把他抬到炕上，爸爸依然在睡着，身体很沉重，妈妈抬着他的头，我和咏歌一人抬着一只脚，就像抬一根软绵绵的沉重的巨大面条，把他抬到炕上后，我们都累得呼呼喘息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