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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妈妈做饭就马马虎虎了，菜里连油星都少了，爸爸倒是很少夹菜吃，他就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酒。只要端起酒杯，他就不介意时间的长短，酒桌摆在面前，他能够从早上喝道中午，然后再从中午喝到下午，直至夜幕降临，他醉倒趴下昏昏睡去。
一过了腊月二十，他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虽然手里捏着酒杯，从中午到下午，但是头脑却保持着难得的清醒，大浓眉毛紧紧地锁着，像两条黑色的毛毛虫立立着，眼珠子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一根葱头，好像在捉摸着什么一样，酒杯擎在手里，既不喝也不放下，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酒杯，忧虑重重地看着妈妈：“这个年不好过，怎么整？”
妈妈这些天一直都不高兴。此刻正冷着脸给我织袜子，我有个怕冷的毛病，一着了凉鼻子就会淌清水，妈妈就划拉一些旧毛线，给我织毛袜子。她没有看爸爸，只是飞快的织着。
爸爸转过身来，那双略带血丝的大眼珠子平静的看着妈妈：“李淑梅，你看咱家俩孩子，该买的都得买，不能别人家有，咱家没有，不能亏了他俩，你也买一件衣服吧，我就算了，咱自己家倒是花不了多少钱，可是你送礼得需要一笔钱啊，像王大哥胡大哥这样的，帮过咱们的，像杨助理这样爱卡油的……我算了，怎么也得千来块钱。”
妈妈仍低头飞快地织着袜子，短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爸爸见妈妈还是没反应，他不耐烦得直了直腰，声音高了起来，也难听了起来：“我说你就不能看看，想法子出去整点钱？”
妈妈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睛圆圆的逼视着爸爸：“你让我出去整钱？怎么整？去偷去抢，还是去卖？”
爸爸愣了一下，扫视了我一眼，就尴尬一笑：“你说的什么话……我的意思是，你去趟王大哥家，再去趟胡大哥家，请他们疏通一下水利站，把咱们承包的方塘，下里屯的涵洞各追加五百块钱，这样，咱过年的钱就有了。”
妈妈瞪了爸爸一眼，又飞快地织起了袜子：“不去，我张不开嘴。”
“你去，你就说预算不对，砖和水泥的预算缺了，你在说点好听的，你会说我知道，客气话，感谢话一说……”
爸爸见妈妈仍然织着袜子，没有理他，他叹了口气，从新盘了盘腿，口气温和一些：“你就去吧，四十多岁的人了，怕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平时处的都不错你去求他们，他们肯定会给你面子，他们要是不给你面子，我敢去骂他们，绝他，平时我也没少恭敬他们，吃的，我工地上的建材，他们随便用，况且追加预算，上面也允许。”
妈妈甩了一下子头发，没好气的吵：“平时穷大方，给这个买烟，送那个酒的，请一些不相干的人吃饭，把一些冤枉帐都记自己头上，现在到这个时候，拿我出菜，我不去，你自己去。”
爸爸端起了杯子一仰而进，然后舔了一下唇，口中丝了一下：“那就咱俩一起去，去度这个难关。”
爸爸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带着妈妈去求告古旧追加工程承包款了。我懒洋洋的撤去了爸爸的小酒桌。百无聊赖的站在地上，看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咏歌在地上左一拳又一脚的跟着里面的人物学招数。
玻璃窗户上已经飞上了一层霜花，在灯光之下，闪烁着细鱼鳞一样的光华形状，我拉上了冰冷的窗帘，耳中听着电视机发出来的嗤啦嗤啦的声音，我铺好了全家人的被子，然后就在自己的位子上躺下了。
半夜的时候，被爸爸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惊醒了。
我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看见地上衣着臃肿的父母，他们口中都呼吸着一团团白雾状的气息，纷纷摘起自己的帽子围脖和手套，再脱去大衣，抹掉发丝眉毛以及胡须上的霜。
爸爸吭吭的咳嗽着，气势汹汹的骂着：“操他妈，等下回我再看见他，非干死他不可，打死他，踢死他，王八蛋。”
我以为他们又白跑了一趟，面子和尊严被否定，我也觉得自己被打击了，于是麻木起来，呆呆的看着枕巾上的两只蝴蝶。
咏歌愣愣的问：“妈妈，没办成啊？那俩大爷都没帮忙啊？”
妈妈把冻得发硬的手指伸进咏歌的褥子下面，冻得发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喜悦：“办成了，你那俩大爷都答应了，预备一家给追加六百，你出去别瞎说。”
我一听，心里顿时一阵喜悦：“那他在那儿骂谁呢？”
“骂别人呢，这年头捡啥的都有，还有捡骂的，我才和你爸回来，走到大桥那儿，那儿有一个人，可能是心不顺，站那儿骂人呢，你爸扑过去要打人家，说人家骂他呢，冲过去就推了人家一下，反过来，他自己不是对手，被人家打了两个电炮（耳雷子），打倒了。”妈妈嘻嘻的笑起来，鼻尖上被冻出来一滴清鼻涕，她回身从日历本上扯下一张日历，擦鼻涕。
爸爸正跪在炕沿上，笨拙的往下蹬脚上的大头鞋，只蹬掉了一只，另一只怎么也蹬不下来，他只好坐过来弯腰解鞋带，听了妈妈的嬉笑，他又气得连三叠四的骂起来，吐沫星子横飞：”什么捡挨骂？他就是骂我呢，你个虎娘们，连这都听不出来，你说你虎到什么地步了？娶你这个虎娘们我真是，真是他妈的瞎了眼睛，你以为我喝多了，我喝再多心没糊涂，我明白。“
爸爸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挺机关枪里喷发出来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向妈妈。
他气喘吁吁，大声咆哮，激动的不能自己。妈妈一时愣怔起来，目瞪口呆。
咏歌知道爸妈的事情办成了，他心情便大好，头伸出被窝，冲爸爸喊：”爸，别生气，先睡觉，明天儿子干他去，保证替你出气，报仇。“
”这还差不多，还是儿子……懂爸。“爸爸终于松了一口气，笨拙的回腿，上了炕嘟嘟囔囔着：”这才是我儿子……马勒的，明天，干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