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眼睛瞪得好大,直直的,坐在二姐的后面,二姐的一张脸也很严肃,嘴唇紧闭,摩托骑得飞快,马尾长发不时地随风飘飞。我傻傻的看着倒车镜里自己的样子,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微微张开的嘴里灌满了风,显得我的嘴好大,因而样子也好丑。外表丑我并不介意,老师说心灵美才是最美的,我不知道我的心灵美不美,但是我知道我的心里好难过。
这些人吃爸爸的饭喝爸爸的酒,抽爸爸的烟,为什么爸爸换不回来平等的台阶呢?他们为什么要把爸爸当成笑话呢?出爸爸的洋相。爸爸不是傻子,他应该是知道这一切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过这样颜面扫地的日子呢?
爸爸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是自尊自爱的,现在是怎么了?我想起他一进饭店时那欢欣的声音“……信用社的在哪屋?”好像他要见到的是最贴心的好友,能给他带来愉快的密友。
难道是他的脑子坏掉了?
我正在烦心,二姐已经把摩托停在了酱菜场的大门口了。
一个天蓝色的身影跑步迎过来,那正是晓辉的三姐王三杏,沉着小团团脸,细长的眼睛翻了一下子,支着小鼓牙床子没好声的说:“二姐你怎么才回来?你是去吃饺子去了么?我看你是包饺子去了。”
“怎么了?”二姐直接问,停好了摩托,摘去了安全帽子。
“出事儿了,刚才大姐夫托老江家小客带回来信儿,说是咱的货车都停在了下里屯了……”
“停下里屯了?为什么?”二兰子皱起了眉毛,看着三杏。
“杨助理把咱的货车给截住了,说是超标了。”
二兰子抬头看了看天,天已经晚了,而且阴起来了,如果下了雨,那两辆货车的酱菜不光耽误了的行程,造成违约,还容易被雨水淋到。
“不是一直都那么装的吗?一车二百箱,多装了吗?”
“没有,这么装车已经二年了,从来没有不合格,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刮哪股邪风了。”三杏悻悻的骂。
杨助理我认识,主管交通,他也来我家里吃过饭,因为爸爸拉建材也总和他打交道,三十来岁,我叫他杨叔叔,为人好占便宜,到我家吃饭,是连吃带拿。我以为自己很本事,一下子忘了刚才的沮丧,自告奋勇陪二姐去,以为杨叔叔一见到我,会给二姐面子,放她的货车出关卡。
于是摩托车飞快的向下里屯前进了,倒车镜里映出二姐那张清白的脸,马尾长发随风翻飞,不时伏到我的脸上。灰蓝色的天空已经开始铺上黑色的乌云了,莽莽苍苍,翻翻腾腾。
车子下了柏油路,便全是黄土路了,坑坑洼洼,不断的颠簸,路上的小石子不断地被飞驰的轮胎压得弹飞出去,发出嘣的声音,两旁的庄稼不断地被我们抛向身后,我们爬上高高的山梁,又俯冲下大斜坡。
远远看见那两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可怜巴巴地停在路树下,道路两旁的路树下都有一排排的护路沙土堆,伸向远方。
车旁正有几个人在对着大货车比比划划,争论着什么。
随着摩托车的驶近我们看清楚了大姐夫和一个司机,以及杨助理和他的两个手下。
杨助理一行人似乎刚下酒桌,脸色各个通红,满口酒气,还一顿一顿的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尤其是杨助理,眼角还有一堆白色的眼屎,脏极了。
杨助理看到我和二姐下了摩托,他倒格外的盛气凌人起来,声音明显高了几分:“超高,超高,严重超高,严重,严重违规,没说的,扣车。”他呸呸的吐着唾沫,斜着眼睛看我们,我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没认出来我,于是我过去,甜甜的叫了一声杨叔叔,
他那长在脑瓜顶上的眼睛扫了我一眼,愣头愣脑的问:“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我窘迫起来,只好低低的说:“我爸是乔玉峰。”
“乔玉峰?也不行,这是公务,必须扣车,你们看看车的宽度,超了多少?还有高度,还有重量……这个都不行,扣车扣车,谁来也不行。”这个小矮个儿用力的摇着头,咧着蓝色中山装的怀儿,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羊毛衫,白色的羊毛衫映衬着他的脖子脸更红了。他上窜下跳,口里不断地呸呸吐着唾沫,嘴角挂着一抹冷酷的笑意,粗暴得令大姐夫和另两位司机赶紧交出驾驶证,行车证。
大姐夫没有动,他还在看王兰。
王兰认真而诚恳地看着杨助理说:“我们的货物一直都是这样装的,已经二年了,都没有违规,怎么今天倒违规了?新出了交通法了吗?”
“费什么话?以前也违规了,我没扣你证,今儿个我就要扣了,怎么不行吗?”
二姐向后退了一步,咬着牙,低下了头,好像在想什么办法。
“交出驾驶证,听见没?聋了?把车掉头,往回开,你他妈的没听见吗?”他窜到大姐夫面前,一下下的推大姐夫,大姐夫被他推得一下下向后退去。
二姐突然骂了一句脏话,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大步来到杨助理面前,轮圆了巴掌,给了杨助理两记耳光:“骂谁呢?王八蛋。”
二姐比杨助理高出一个头,她脸上的狰狞气势更是压倒了杨助理脸上的凌人盛气。杨助理睁大了眼珠子看二姐,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懵懵懂懂向后退去,一下子绊倒在沙堆上了,两只小短腿撅了起来,薄暮下,脸上的指纹清晰可见。
杨助理的两个手下相互对视了一下,便弯腰伸臂,拉开了架势,像两只狼一样慢慢围向二姐。
风从遥远的北方滚滚而来,掠过冰川,雪原荒漠,带来无尽的寒意,掀起了我们的衣襟,吹起了我们的头发,我不由得佝偻起身躯,已御风寒,满山都是茂密的柞树,他们宽大的叶片,被寒风卷起,形成了一道道黄叶的波浪,然后奔涌到远方。
我在这薄暮中蹲下身子,眼睛看着脚下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也有砖块大小了。
二姐的眼中闪动着寒星样的光芒,冷冷的对那两个包抄过来的人说:“回过头去,看看后面。”
他们的后面,王兰大姐夫和另两个司机手中都举着大鉄扳手,正向他俩逼近,黑黑的鉄扳手恐怖而沉重。
那两个人马上瑟瑟起来,惊慌和胆怯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这时突然传来杨助理的笑声。
他的笑声很奇怪,就像一只羊羔在咩咩,并且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他人已经走过来了,一再地向我们行着礼:“误会,误会王厂长,咱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儿个,我喝高了,多亏你刚才那两巴掌,把我打醒了,谢谢你这两巴掌,谢谢,谢谢了。”
二姐扫了杨助理一眼,轻轻一笑,端肃的站直了身躯:“那么,杨助理,我的货车可以走了吗?”
“当然,当然……可以走了。嘿嘿。”
二姐便马上催大姐夫赶紧起车:“再晚到都城就来不及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交货日子,如果下了雨,道儿就老难走了。”
于是大姐夫三人向大卡车走去,三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了,迟疑地看着王兰。
王兰明白。
便大步走过去:“放心姐夫,他们截得是货物,货物走了,也就没事儿了,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是吧,杨助理?”
杨助理尴尬的一笑,讨好地说:“王厂长,你再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
我突然来了能耐,起身大声说:“杨叔叔,你要执法,不是得穿工作服吗?否则,你的行为,也是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