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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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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连载

第六十一章

第一次出远门是去大城市上大学,多么让人激动!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火车原来如此,是天外飞来的神龙,威仪万分,庄严的列队行注目礼迎接,号角直响云霄,力大无比,风驰电掣,不怕风雪雷暴,不怕幽冥黑夜,不怕烈日烘烤,跨过戈壁雪山。目光如炬,照穿地狱飘出的霾雾。任何迷乱、苦闷、犹豫、骄傲、自卑、缥缈、意志、懦弱、冷漠、同情、恩惠、耻辱、荣耀、欺骗、诚实、德行、欺诈、生死、失望、惊怕、尊贵、卑贱、明媚、晦暗、巍峨、猥琐、凋零、辉煌、浑沌、烈焰、冰冻、夜和黑,通通在它这里不存在。深海龙宫,皇宫金殿,它都无所谓。脚踩钢轨,声达地心。它经历了地狱焰火的砺炼,头戴上天的荣光来到人世。浑沌第一缕光为它庆生,前寒武纪第一声春雷给它洗礼,震旦纪第一场给它加冕。我说想看葱绿覆盖的原野,它说不要急,就在前面。我说想看视线铺开的平原,它说不要急就在前面。我说想看山岳隧道,它说不要急。我说想听天籁,它说细听,我听到一只布谷鸟在漫不经心地咕咕。没多久,春夏秋冬它让我全经历。这些潜伏在记忆里几千年的景致让我豪情万丈,新鲜和成就感冲击得心里发痒。我有好多话想说,甚至想用纸笔全部写下来,但周围都是陌生人,不便交流,只能独享这无法复制的体验。激动得不想落座,站在车厢连接处看外面,火车在欢快地唱着杨柳叶儿青:

杨柳叶儿青,是在冬后的春季

我的心疲惫时,邂逅到千年的你

从此,我的生命有了起航的力

我不留你陪我,我知道你要去远方

我的心愿你记住:每年杨柳叶儿青时

那是我在想你

……

“看黄河!”有人喊。

我赶紧看,没看到河流,问对方黄河在哪。从课本里知道黄河的名字,知道黄河之水天上来,下来后孕育成五千年华夏文明,长度排世界第五,当时感觉书里那些描述是遥远的传说,说不定不是真实的,而且和自己无关,没想到今天遇到了黄河。

“就是前面那,整个都是黄河。”有人说。

在干旱黄土坡长大的我之前几乎没见过像样的流水,想不到眼前整个气势汹汹腾云起雾的地方全是河水,远看好像翠莲们修路工地上扬起的土雾,仔细一看,浪花喧天,水流互相冲击嬉戏着呈雾状扑向空中,又唰一声落下,后面一浪盖住前浪,前扑后拥激昂万分地倾泄而下。

“这是虎跳峡,黄河比较好看的地方,落差大,老虎选王时来这里比赛,能跳过去就是虎王。”

火车还那么风驰电掣般向前,我没来得及欣赏够天上之水的风姿,它已经闪在身后,平坦宽阔绿油油的阔叶园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菜,种这么多,都一模一样?”我问。

“不是菜,著名的尤烟。”有人说。

尤烟叶是著名品牌尤字水烟和卷烟的原料。很早就从大人那里听过它的名,没想到竟然路过其产地。果然不俗,黄河水浸润的沃野里长成,看其叶,肥厚鲜嫩,光泽机灵,小蒲扇形状,一层层由高到低参差交错,热闹地拥挤在一起,如画出的荷,不见根底,难知其株的深度和密度,上面开洁白如雪的小花,羽化的蜂蝶那样欢快舞动。连片荡漾的碧绿呈现出一个生机勃勃的富庶之地,绿顶白墙的靓丽小楼房点缀在五光十色的彩虹中,蓝天里,云深处,见天上人家。尤烟叶味道非凡,很早被人们发现,成一名品,作为馈赠亲朋的佳礼和条件优裕家庭吸食的上品,流行于东南西北众多地区,是吸食人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的象征,越洋跨海,传播友情和交流。两个肤色不同,语言不通的人,嘴里叼根尤烟棒子,亲如兄弟,互视如王。这个地方看不到庄稼,全部是经济作物,让我眼界大开。这里的精耕和我老家千年未变的粗种方式造成的效果就是天地之差。

虽然录取通知书上标出了到校的详细交通路线,第一次出远门,我一路担心找不到学校,影响了安心欣赏车窗外风景的心情。没想到一出火车站就看到了写着学校名字的长横幅高高挂在几张桌子前:西北文理大学。

那几个字似乎是我孜孜寻觅了几生几世的归宿地,看到后激动得心要跳出来。几十所大学的迎新摊点占据了很大部分站前广场。它们是童话里的乐园之门,老生新生都激动万分,虽素不相识,传递和分享乐园里的快乐和梦幻,喜悦都一样。我顺利登上印着学校名字的大巴,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学的不同,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高楼大厦,第一次见到交通灯,第一次见到有轨电车,整个世界全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它们只出现在书本里,仿佛进到梦境,在其中穿行了很久,车终于停下门打开。

“家田,家田!”

奇怪,这里竟然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声音很熟悉。

从车窗往外看,看到了王泽中,两个多月没见,他留了一头到肩的长头发,我差点认不出来,他和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我不知道这已经是大学里面,以为是停靠在市里某个地方,王泽中怎么在这里?我寻思。

“下车,到了,家田!”他又在那喊。

“这是哪?”我问。

“到学校了!”他说。

“就这下来吗?”我问。

“是,这就是学校啊!”他说。

我赶紧拿上行李下车。

“你也取到这里了吗?”我问。

“是,谢天谢地!”他双手对天作揖。

“太好了,我们又是同学,我一路怕没熟人,孤单!”我说。

“男子汉志在四方,孤单啥?这是文怀山,你知道吗?”他介绍一起的人。

“知道,是我们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吧!”

这个名字被我们高中老师当表扬典范经常提到,高我三届,是在我之前我们学校最有名的榜样生,听过名而没见过人,作为“元老”级的王泽中,认识的高几届学生是我的几倍。

“正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更是家乡的骄子,现在是大学校学生会宣传部长,前途无量,我们要以怀山为榜样,为母校和家乡争光!”

“荣幸认识,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以后多多指教!”我赶紧说。

“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文怀山伸出手和我握手。

多年后,我实在忍受不了监狱里心理和生理遭受的双重煎熬,通过举报文怀山获得立功减刑,这是他没预料到的,也是我没预料的事情。

“泽中,那你领家田去宿舍,我去学生会一下,等会我来找你们,吃饭后我们一起出去转转。”文怀山说。

“好,你忙吧,我领他去体检,晚上我们去K歌,我请客,弟兄们尽情释放释放这多年的压抑!”王泽中说。

“床位我给你占好了,我们先把被子放宿舍去。”王泽中说。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到?”我无法理解。

“这几天我们一直按这个点来看看,每天从老家来的就这一趟火车。”

“这是学校里面吗?”

“是!”

“校门在哪?”

“校门已经进来了!”

我跟着他把被窝送到宿舍的床位上。

“我领你去校医院体检,明天去系里报到。”他说。

我跟他走着,左右都是高楼,所走的路是条繁忙街道,两边有店铺、书店、眼镜店、魔法店,还有餐馆,不过行人都是毛毛愣愣的学生,没看到大人,道路两侧是很粗很高的垂柳,高处的柳枝交错在路中央,造出一条非常优美的林荫大道。

“这已经是学校里面吗?”我几乎不相信。

“是,自豪吧,老弟。我虽然对这里比我们县城都熟,能有今天真难。”王泽中激动地感叹着。

“教室在哪?”我四处寻找那种青瓦白墙,墙上写满励志名句的教室。

“这些楼都是教室!”

“教室在楼房里吗,这学校这么大?”

真难相信这是学校里,感觉这是我想象中的一座现代化城市,而且是很繁华的中等城市。路上时而有汽车驶过,楼房很多,有座几十米高的铁塔,上面不同方向装几个大圆环,上面似乎布满黑乎乎的天眼,终于看到熟悉的篮球场,不过并排有很多个,远处有个很大的足球场,周围是有划线的跑道。

“还有比这更大的校园哩。”王泽中说。

柳荫大道上来来往往有行人,和县城街道上的行人最大的区别是大多背着书包,拿着书本甚至抱着大字典,戴眼镜的很多,有几个还穿着医生那种白大褂。这让我才确信这确是学校,是梦想中的大学,大学原来这么大。

路过两栋十几层高的大楼,外面通片淡蓝色玻璃幕墙,看不清其真面目,占地面积非常大,建筑造型看起来气派入时,两栋之间有腾空的走廊连接着。第一次看到如此高楼群,太阳都被它挡住,在对面的建筑上投上它的倩影,一处光怪陆离的小天地,我想着这可能是这座城市的政府大楼。

“这是新文科楼。”王泽中说。

“也是学校的吗?”我问。

“是,是的。”他很平静地回答。

“你怎么这么熟?”我感觉惊讶。

“我每年专业课考试前都来这里请人辅导二个月,七八年了,你说能不熟吗?我比年轻老师都熟悉这里。”

“你知道我们班今年走了几个?你哪天来的,怎么来这么早?”王泽中家在城里,去学校比我方便很多,了解的信息也多。

“连中专几十个吧,我也不太了解,我懒得去学校,我在那呆够了,对我来说跟蹲班房差不多,我就知道高小红走了。你也知道,千年等一回,今年老天爷终于给我开恩了,让我能来这里,接到通知书后一天都不想在家呆,马上就过来了,一月多了。”王泽中说。

此刻的他完全可以用“凤凰涅槃”来表达,高中读了十年,尤其最煎熬人的高三,八年,确实能理解这种心情,我不便再多问中学的事情。

“这楼让我们进吗?”我问。

“你是文科生,你们就在这里面上课,你的教室815,在八楼,坐电梯呢。”他说。

真难以置信,能在这么高如此漂亮的大楼里上课?

多亏有王泽中带路和帮助,我自己的话,根本找不到路,从宿舍区到校医院需要步行半个多小时。校医院比我们县医院大很多,全是楼房,这个科那个室,都挂着中英双语牌子,看上去很专业很齐全很高档。体检后,他像导游一样带我去图书馆、体育馆、人工湖等地方溜了一圈并做了简单介绍。校园很大很美,新鲜加激动,让旅途疲劳消失殆尽,我还想看看更多地方。

“先别太激动,回去收拾下东西,以后有你高材生发挥的地方呢,我去宿舍一趟,等会来找你。”王泽中把我送到宿舍楼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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