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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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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连载

第八十六章

一周请假时间已过,算白白浪费了,没等到芳芳,信都没收到,明显不正常,无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人在课堂里,心到处乱飞,再不好接着请,而且我做贼心虚不敢回家,好几个晚上通宵梦见芳芳来学校了,中途醒来,知道是梦,奇怪的是睡着后那梦境接上出现。我们同以前那样快乐开怀,彼此甚至有些羞涩感,我问她肚子里的问题咋解决了,她说根本没那事,一切都正常。我俩拉着手去校园里玩,去街上逛,去小吃城品尝,在美术系的山上看黄河,看到王泽中刚好在那画画,要把芳芳介绍给他认识,他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我喊他没反应,我们走过去,没想到他骑上一匹白马跑了,我急醒,发现只是梦一场,情绪未有丝毫缓解,焦虑更加加重。在恍恍惚惚中等信熬时间,周末更加难受,过了两周多,终于等到了芳芳的来信,有几封,我赶紧撕开其中一封,站在信箱前面看信。

“田,最近怎么没收到你的信,没啥事吧!?心爱的,我去死路走了一趟又回来了,不过好在心头的石头落地……本来定好那天我要来你那,火车票和给你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肯定你去车站等我,你去了吗?真是苦了你了,都是因为我……让你受苦,我心更难受!先一天我去城里买打砖机,估计是因为好多天没吃好,再加太累天气冷,我去厕所时掉出来几块黑血块,晕过去了,被好心人送到医院,醒过来又昏过去,反反复复好多天,我以为这次熬不过了,再见不到你了,我就大哭,我妈都吓坏了,还算命大,现在基本恢复了,刚出院回家。不管怎样,那恼人事总算解决,心里没负担了,有时感觉脸比命重要。

很久没见到我亲爱的了,很想你,人在最难时最想的不是自己的难,是别人,昏过去醒来后感觉你站在我旁边,睁眼一看又没有,心更急,想哭。以前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啥都可以自己克服,现在才知道在感情面前,我多么脆弱,你是我的全部,我想把你叫回来陪我,可是我妈说别叫,会耽误你学习。我想也是,别给我最亲爱的添麻烦。我没能来,你还有钱花吗?等我稍微恢复几天去给你寄些吃的和钱,你先坚持几天……

这份信终于让我心头悬着的石头落地,心里的阴影瞬间消散。

芳芳的大难题解决了,她的压力放下,我轻松无比,感觉如遇到了喜事,很想请人吃饭或者一起去喝生啤痛快庆贺一下,可是又不知道和谁去分享这心情,仔细一想,就算有人,庆贺的内容也说不出口来。原来现在这份喜悦和好事根本无法和任何人分享,不知道和芳芳能不能,想来想去,不得不选择自己慢慢品味消化它。

这天早上后两节没课,我就去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自习。上午时间这里人相对少,虽然桌子上还是放了很多占座位的书或者本子,大多是给下午或者晚上做准备,有个靠最后窗户后数第二的座位,我每次来,都看到一本没封面的书斜放在那里,好像一年四季都被主人派在那里值班而主人从不光顾,观察了几次后,我就经常坐那个座位,如同专门给我占的。

坐下来把书包放到桌上,我先琢磨眼前各位同学都在忙啥。他们有的在专心学习,一只手按住课本,另一手在作业本上写字,有的双胳膊抱头趴着睡觉,把自己隐藏进另一个世界,去俄林普斯山上和缪斯会面,有的在望着窗外沉思,神游云里的群山激流,有的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写信,胳膊下压了好几个信封。都是陌生面孔,都沉浸在各自的境地,不会有人过来打搅或者关注,我就从书包里拿出芳芳的其它信看。

今年生意好得出奇,砖瓦毛坯还没做出来就被人订完货,外乡外县的人都来拉货,很多人放了订金。主要是我们出了两款新产品,压在房檐两头的貔貅和房顶的脊砖,花钱请李石匠设计的,青砖上雕刻了福禄寿喜和状元及第图,应你的名,人说金榜题名,寓意吉祥如意和光宗耀祖,卖得很火。买来机器后,产量翻了几倍,还是供不应求。厂里的事情我爸不管,进货出货生产事情多头绪杂,再加这次事,我身体还没恢复,顾不过来,把我二叔请来帮我照看生产了。虽然没说,事情肯定被我妈知道了,如同伺候坐月子的人那样照料我,给我炖鸡汤补身子,我真的是丢脸。翠莲带着你们村的人不分白天黑夜在修路,你有那么好的侄媳妇,心里感觉咋样呢?我都被她感动了,我打算给你们送些砖和水泥,把路修扎实,免得和去年夏天那样,遇到大雨又被水冲走。

芳芳在信里写了很多关于她的厂子和我们村里修路的事情,然后我打开高小红的信。

董家田,我们去财政研究所学习回来,收获很大,给你说说我的感受。没想到你把我的信那么重视,我随便写的,你说能背下来,没想到你那么重视我的话,我是随意说的,你还真都记住,一一做了答复,让我很感动,人总以为自己不重要,其实不然。

非常高兴你的文章竟然能上教育报,你太出色了,我已经告诉我爸爸妈妈了,他们都夸赞你,你寄的报纸我也收到了,看了好几遍,虽然我不了解情况,感觉你说的很有道理,你咋能想这么多?我根本想不到这些事。

你写的《雪夜》不错,我喜欢,是不是写你的真实经历,开玩笑问问你,文章里那个和作者一起雪夜里躺在雪里发誓的是不是你的娃娃亲?还是你想象出来的,我觉得文学创作总应该有起因,不完全是编造,不要紧张,我是随便逗你,高考前看电影那次你说你没有娃娃亲,我真想知道农村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很有趣。

你是不是还和高中时那样一天光顾着学习,半夜起来去路灯下背书呢?别学成书呆子了。大学时代要参加些活动,锻炼综合组织能力。我觉得这方面我也很欠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太单纯呢?

这次去研究所学了很多东西,我问你,你知道会计报表有啥作用,你肯定认为就是记账,作为记录保存,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其实,远远不止。任何复杂的现象和事物都可以用数据表达出来,重点是分析这些数据,找出规律,比如趋势,让当事人采取对应的措施,控制不良趋势,发展优良趋势,挖掘培育潜在的但是数据上还没出现的积极因素,这种因素是萌发的新事物,有未来生命力。这种分析能力才是水平,研究所里我学到了这些。简单的数字来自现实,比如一个公司的经营状况,反映现实,但是它们又能影响和改变现实,有意思吧,数字太奇妙了,你也可以钻研钻研。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前草坪上有几棵木棉树,北方没这种植物。你知道,这里是热带,在一个一年四季常绿的地方,落叶植物倒成了风景。木棉树秋季落叶,有趣的是它先开花再长叶子,树枝上先挂上皇家红那样艳丽正红的大红花,也有橙色的,树很高大,花朵也大,远看好像是挂在枝头的红灯笼,映衬得半个天空都是红的,人都围着看,赞口不绝,花期过后,枝桠上才钻出一片片绿色叶子。在我来看,木棉树最有趣的是那么伟岸高大粗壮的树竟然开那么美丽的花,如一个大男人头戴大花朵,好玩不?我真不知道该叫它木棉树呢还是叫大花树。

梅花在寒冬大雪里绽放,雪莲在冰山上长出,太神奇了,有人说Everything has its own way,但是我不知道这种道来自哪里呢?鲁迅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第一个走这种路的人是谁呢?你是文科生,你应该想得比我深,我想和你探讨。

哦,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记了,你们那里有个山叫南山,据说几十公里长的山上全是桃树,每年桃花盛开时那里举办桃花会,今年我很可能来看看,我见过桃花,但是难以想象几十公里漫山桃花是一种什么景象,那可能就成了花海吧,花海估计和云海一样壮观,地上看天上就是云海,天上看地上就是花海吧。如果来,我想来看看你们的大学,看看你如何学习,我现在对文科对外语越来越感兴趣,是不是有点受偶像同学的影响呢?

祝好!

高小红

虽然信内容真诚亲切,让我很激动,从信里说她很可能来看桃花会判断,高小红父亲确实调到这城市来了,不过她始终不愿告诉我,让我心里总有点失落。但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对和高小红来往有非分之想,不应该再纠结在男女感情有关的事情里,和她不在同一个天地,最主要的是我和芳芳订婚两次,我多次海誓山盟也写了保证。

我先给芳芳写了回信。再构思给高小红写信,想假如能求到高小红父母帮忙,史建国的事情就能解决。芳芳的事了结了,我得想办法帮史建国。如果能把史建国从监狱里放出来,大伙会很高兴,我脸上有光,主要是笼罩在我心头的写状纸这事的阴云就会散去,把我从愧疚中解放出来。愧疚真是地狱,关着人的灵魂,让见不到蓝天白云。

小红,欢迎你来看南山桃花会,已经开了,系里组织我们去看了一次。春光明媚,确实如你听到的,几十公里大山被盛开的桃花覆盖,火红的,淡紫的,洁白的,墨绿的,五彩缤纷,漫山遍野,如爆炸的烟花那样弥漫着,怒放着,绵延着,让人无从看起,目应接不暇。

山势本多起伏,却看不到了,看到的只是桃花,迷眼的桃花把层层起伏的大山变成了滚动的彩波,无层第之分,唯有舞动俏姿的花浪追逐嬉戏。春风习习,花香阵阵,风和日丽,万象齐新,游客无不留恋忘返。山里长大的我第一次被花震住,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桃花非常美丽,俏而不俗,丽而不艳,规规矩矩的椭圆形花瓣中还孕育着牡丹芯那样的花蕊。给人纯洁的美,春来的喜。很多学校把春游地选为南山去赏桃花,你也知道,在日本,人们赏樱花是一个传统,感受春天的花枝招展和万物苏醒后的蓬勃朝气。南山的桃花会据说由来已久,也有不少相关传说故事,每年规模都在扩大,从最早的蝴蝶谷扩种到整个南山,由民间自发踏青春游上升为政府组织的专项旅游,顺便举办招商活动。欢迎你来我们学校,期待见到你。

你说的数字的奇妙,我特别感兴趣,我一定要多向你学习,弥补一下我理科方面的不足,在大脑中多打通一条通道,了解看不见的世界……另外,我小时一起长大的一个同伴和同学……

事情的起因是春节喝酒,家务事……找关系……

我把史建国的事情大概提了一遍,不过丝毫没问她父亲工作方面的事。

两封信写好时刚好是午饭时间,把信投进图书馆门口立着的邮箱里,回宿舍。

当我到宿舍时,看到了让我难以置信,如千年梦境里的场面,高小红正坐在我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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