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那天,芳芳和她爸来我家串门,村里很多人也都来了,见到从大学回来的我,大伙特别高兴,又摆开酒场,边喝酒边聊天,问我大学的情况,对我寄托新的期望,望我能珍惜机会,更上一层楼。
“我们大家都在讲,最主要的人还没发言,刘书记给女婿娃好好讲几句,你是长辈也是领导,有水平。”史队长提议。
“好,我说几句,这是个很好的孩子,品行好,学习好,天生的好苗不用裁,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在城里的高中都能成学校提倡学习的榜样,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在大学里深造,将来成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才,家里的吃喝拉撒和你的前程比算不了啥,国家培养你,也不容易,能进那种地方学习的人,被国家看中,是幸运,要珍惜感恩,以后要回报社会。古人说忠孝两难全,家里的事你别管,只顾奔你的前程。具体呢我也说不上,按我的理解,一定照大学里的要求做,不管小学大学,身份是学生,以学知识为主,大道理不论,对你个人来说,学到真本事,走遍天下都不怕。”芳芳爸爸殷切的目光盯着我。
“记住你姨夫的话了吗?”我母亲问。
“记住了。”我说。
“好,岳父女婿碰几杯,来个喜相逢。”年轻人吆喝。我不好意思,感觉和岳父碰杯不礼貌太放肆,但是芳芳父亲端起酒杯说,“好好好,岳父女婿碰杯真是喜相逢,没啥不好意思的,大人孩子都是平等的。”
我就双手接住酒杯,意思性地碰了下杯,仰头把酒灌下。
“敬了岳父,自己父母也要敬。”有人提议。
“对对对,大家说得好,酒别多喝,意思到就行了。”芳芳父亲说。
我双手端住老队长递过的酒杯,给我父母敬酒。
“和邻里乡亲也要碰杯,大家都高兴。”大伙吆喝。
我又接住酒和干爹余粮老人、老队长、史队长、我周围站着的人碰杯喝酒,大家吆喝鼓掌,随后外面院子里的人听见进来又碰杯,我第一次喝酒,再加当天步行几十里路也没吃好饭,感觉几杯下来不胜酒力,但坚持着。
“都忙着喝酒了,我差点忘正事了,芳芳呢,翠莲,把芳芳叫来。”我母亲突然转移了主题。
“你看,有家教才出人才,大妈想法就是周全,我们只顾自己喝酒,把主人忘了。”有人说。
翠莲把芳芳从厨房里拉过来,她有些害羞,端庄体面地站在门口。
“敬芳芳酒,芳芳才是陪你一辈子的人,那么好的姑娘,你遇到她,比考到啥学都命大,她不嫌我们穷,还帮衬你读书,凭芳芳的性格和模样,随便找个富贵人家早结婚成家了,为啥守着你到现在,就是你命大,你要明白,敬芳芳。”我母亲说。
我接过酒杯,芳芳害羞得不端酒,我就低头鞠躬,然后自己喝了两杯,大伙鼓掌欢呼。
“你们喝酒,我说正事,”我母亲说,“半年过去了,你进大学看过了,知道大学是啥样子,我不知道上了大学能怎样,我巴望的就是芳芳早点能进我们家,我想天天看着她。”
芳芳低头斜靠着门站着,虽然煤油灯亮度非常有限,能看到她鹤立鸡群,稳重端庄的模样。
“小时候定亲太简单,现在都长大了,我很想给你们正式定个婚,不知道你姨夫和芳芳啥意见,大伙们说说我的想法咋样?”我母亲说。
“好想法,这话我正想说呢,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天生一对,订婚喜上加喜。”老队长说,“你虽则是大学生了,哪怕以后当大官,遇芳芳这样的女娃不容易,她文凭没你高,别的都不比你差,两口子过日子不是比文凭高低。”
“是,我遇到芳芳是我命大,我一定不忘本,我一定要报芳芳的恩。”我说。
“芳芳,你啥意见,我看你们这几天把婚订了,怎么样?”我母亲说。
芳芳站在那里不说话,偶尔用脚扫扫地面。
“你说话,芳芳,”芳芳父亲催促,“你姨娘说的我赞成,你们都大了,爸爸听你的,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不靠你们,不求你们什么,就是想你们过得好,天底下的父母心就是这样。”
芳芳还是不说话,沉默,我就过去拉她进屋来,她推开我的手,还是靠着门框站着,脚在地上一扫一扫地。
“订不订婚没两样,订婚只是形式,能订住人心吗?”芳芳很干脆地说。
“芳芳,你不多想,我的孩子,你能配上他几十个,他不会变心,我保证。”我母亲说。
“这绝对不会,这孩子我们都了解,芳芳考虑事情周全,不过这点我们都敢保证,他不会变心。”老队长说。
“我给他说过几次,其实变不变,和我成不成,我都理解,我不抱怨,我唯一要求就是他给我说实话,不骗我,上次在我家,我就给他说,如果他上大学了,就把我放了,我走我的路,他走他的,没什么。”
“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子能遇到几个?”余粮老人说。
“男人更少。”有人说。
“芳芳是这样说过,我爱芳芳,不能因为上了大学就非得和爱的人分开,如果是那样,我宁愿和芳芳在一起,不上大学。”我说。
“这样的年轻人有几个?两个懂事的好孩子遇一起了。”老队长说。
“确实,大伙鼓掌!”
大家使劲鼓掌,我很激动,有点流泪。
“这样吧,你当着长辈们表个态,我们听听咋样。”我母亲说。
“我写个保证咋样?写下的是凭证。”我说。
“最好了。”我母亲说。
我看芳芳转头看院子外边,灯光映衬下她的五官倩影如剪纸那么有棱有角,生动靓丽,门口春树上归窝的喜鹊不停地叫着,满天星星一闪一闪,都在为我们高兴,虽然我们生活在地上,一想一念一行一识都记录在天上,无垠而长久。
我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写道:
誓约书
我和刘芳芳自幼成亲,今已成人,互知相亲相爱,芳芳全心助我学业至今,我今对天对地对父母对岳父母对芳芳对乡邻发誓保证:刘芳芳是我恩人,芳芳帮我多年,我能有今天,托芳芳的福,是我命大,人要有心,路在心中,我一辈子对芳芳忠心,要报她的恩,让大人们放心。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天可变,誓不违。如忘恩负义,在场的任何人都鄙视我,有权惩治我。
立誓人:董家田
见证人:……
年 月 日
我当众大声宣读。
“到底是大学生,下笔成文!”大伙喊道。
我签了自己的名,转给大家见证签名。
大多数人不会写字,就蘸着墨水按手指,大家轮流按手印后,纸条转到我母亲手里,她不识字,文是从左到右横着的,她却像皇帝阅读奏章那样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反复看了许久,皱着眉,很仔细,似乎核对写合适着没那样,然后从衣服下面的肚兜里掏出来那个小圆铁盒,打开盒盖,把纸条叠起来装进盒子后盖住,使劲按了按盖子,原装回肚兜里。
满屋人都大笑,我也觉得很好玩,就看芳芳,她心情好转,也有点想笑的样子,翠莲拉着她的胳膊靠在一起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