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我们小年,这天在我家喝订婚酒,我不由得想起小时第一次和芳芳订婚的情景。那次是在她家,我们家去了几个人,给芳芳买了几尺上面有小红花的布,说可以做棉袄。因为他家房子大条件好,我怕生得不敢进屋上炕,芳芳也害羞。举行烧香仪式时,芳芳母亲把芳芳从厨房拽到正厅里,扎着两条小辫子,好像一朵小花蕾,烧完香就跑出屋了。那次仪式很简单,两家人一起吃饭,给桌子上供着的祖先牌位烧香而已。眨眼间,我们俩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我考上大学,乡里乡亲赞不绝口,母亲拉扯我成长供给我读书费尽了心血,现在总算得到双份回报,心情可以理解。主要是她特别喜欢芳芳,在她心里眼里刘芳芳是个完美化身,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模样百里挑不到一个,性格稳重实在,心好有礼貌,还特别能吃苦,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定是她前几世行好这一世善良念佛修来的,她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地说,全家人过年过节聚在一起时这样讲。每次芳芳来我家,她当着她的面每次就这样感叹,从芳芳进门到离开不知道感叹多少遍,现在她不用再操心我长大和读书的事情了,另外的操心事紧跟着又排上来。
排第一的就是怕我和芳芳的关系有啥闪失变故。坚强聪明双具的母亲一个人时设想过万一出现那种情形,而且也尝试着让自己适应这种结局,甚至自己劝过自己,一代人操不了两代的心,凡事尽力了就行了,但是她劝说自己的尝试让她失望,她绝对无法接受我和芳芳的关系出问题,甚至后来她都不敢想这种事,也停止自己劝自己妥协。
另外一点,母亲虽然没文化,世间的大道理她明白而且笃信。她常给我说人要有心,路在心中,人不能违背良心,不能逆大众认可的德行,那样肯定会出问题,就是逆天。芳芳家不嫌弃我们贫穷而结成儿女亲家,而且待我们如一家,倾力帮助,天理在人家那边。如果我们不知福不感恩,无心无情,是违背天理,母亲绝对不能答应和接受。假如问题出在芳芳那边,那她认,也无能为力,在我们这边她不允许出现问题。勤劳贤惠的母亲说话算数,治家有方,孩子多,严厉管教得都很听话,包括我,虽然日子清贫,全家过着和睦幸福的生活。母亲给全家的功劳家庭成员包括邻里都有目共睹,威望当然高。现在她突发奇想,第二次办订婚,主要是想通过这种她认为至高无上的正规仪式约束我,给她自己吃定心丸,再说,也表达无法说出口的高兴心情。全家大小忙碌二十多天,把订婚当结婚来办,请来邻居帮忙去城里买了很多东西,一切按计划准备妥当。场面非常隆重正规,二十二晚上就开始祭奠祖先,厅房里的桌子上供奉起祖宗三代神位,请了四个唢呐师,就是有名的老许家师徒们,轮流吹奏“喜相逢”、“满堂富贵”和“状元进宝”等祖传曲子,悠扬婉转的唢呐曲被他们吹奏成天籁之音,听得人心旷神怡,振奋激动,鸟雀都来凑热闹,聚到院子周围的树上鸣叫嬉闹。
第二天,厅房里炕上摆了两桌,院子里以及外边摆了二十几桌,村里第一次举办如此规模的订婚宴席,比普通结婚仪式隆重过几倍。
“孩子上了大学,以后结婚肯定在城里,这次其实相当于结婚礼仪,”余粮老人给大伙说,“大家忙帮给办好。”
场面确实很隆重,和结婚唯一的不同就是没布置新房,仪式结束后芳芳还要跟着她家人回去。早上十点多时芳芳父母带领他们家族的亲朋到了,四把唢呐在巷道口迎接他们。他们的亲戚我很多都没见过,大多数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其中有一位年龄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说是芳芳的大外婆,老太太拄着拐杖,芳芳和她妈搀扶着。芳芳弟弟和亲戚们抬来了食箩,里面盛了各种各样献祭品,还有烟酒干果等。我们村的人接过这些礼品,把亲戚们迎接进屋,向我家祖宗神位烧香祭拜,院里唢呐齐鸣,锣鼓喧天,邻里带来了很多鞭炮,从亲戚们到达巷道口一直响着没停。村人给我父母戴了大红花迎客,好像他们俩结婚一样,幸福写在脸上,后来有人又给芳芳父母也戴了红花,四位大人一起招待客人,高兴难掩,祭拜祖先后,大伙吃饭喝酒,我们这边的人和芳芳家来的对决酒场。
轰轰烈烈的订婚仪式在我家持续了两天,古人叹没有不散的宴席,是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宴会散去,旧日子翻去,新日子和旧日子没啥两样,两家的亲戚第三天都回去了,忙碌又恢复到平静。
腊月二十六翠莲和史队长领我去看被雨水冲断的路坯,以前几乎成型的土路全部被史建国抓走那天下午的强暴雨冲走,踪影基本都没留下。后来又开出部分,有的就沿原来的路线,有的不在原路。还是那原来的大山,人们反复修路和改造,让这座大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如同斗牛场上一头全身挂伤而还在挣扎的巨兽。我站在山顶鸟瞰许久,寒风呼呼刺骨人难立,周围全是层层高山,光秃秃了无生气,背风面散落着积雪,如阴曹地府的旗幡,远处山顶上开通的公路上偶有车辆行驶,很小很快,如被冻得狼狈逃命的狐狸,山山洼洼挂着的村庄在料峭寒风中颤抖。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这么苦的地方,何时能有改变?我走出去了是幸运,一定要珍惜,一定要不负大家期望,以后为改变家乡做出贡献,站在山顶,我想法复杂。
“建国肯定是我三哥找人给整的,你说我们这个家啊,如果你认识人,给想办法放出来。”史队长又给我说。
我生怕他们知道我写了诉状,这事现在对我是很大的心里压力,假如被人知道,会成意想不到的大事。
“我大学同学县公安局有人,我托他打听呢,我这几天就去看情况,我也打听有无人捐钱,资助我们把这条路尽快修通。”我给史队长翠莲和一起的村民们许诺。我成就了他们的希望,他们现在观察我的一言一动,我要在他们心里燃起更大希望。
我父母因为我订婚而特别高兴,腊月二十七我母亲让我把我们家的年货给芳芳家送去一些。但是我想先去高小红家,因为她叮嘱我一定在年前去,我也答应如果不下雪,路能走,就去。假如我去芳芳家,说不定就是几天一直到除夕才回来。高小红叮嘱去她家看看,说她有很多问题问我,如果我不去,她会觉得我是无信义之人,让同学失望,而且给她拿玉米杆,还要和其他同学一起去看老师。因此,为了去高小红家还是芳芳家,我和母亲发生了第一次轻微矛盾。最后,我说:“高小红家我去一天就回来了,很多同学等我,要一同去看望老师,我不去会对不起,芳芳和我刚订婚才三天,她刚回去,再说我去芳芳家就想多住几天。”
“那好,你和女同学一定处理好关系,不要伤刘芳芳的心。”我母亲叮嘱。
“你说的话是多余的,人家能看上我们吗?纯粹是没有的事,你担心啥呢?”我说。
“我怕好不容易如大家期盼的出了个大学生,结果呢没给大家脸上增光,反倒蒙了羞。”我母亲说。
按照高小红说的,我给她准备了一包高粱杆,一包玉米杆,都截成十厘米长洗干净。另外,第一次去同学家,我想带点东西才好意思,可是想来想去我们家里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能带给高小红家,再说家里人不怎么支持我去高小红家。他们不帮我想办法,费神到最后也没好主意,翠莲还是帮我,她说:“不过我碎阿公说的对,是我们太多心,人家城里的女孩子思想活,男女平等,同学间来往,不一定就非得是谈对象,让他去吧,我碎阿公不是不懂事的人,他知道怎么处理事情。我们确实没东西能拿到那样的家里去,我想来想去,不是杀猪了,也自己压了粉条吗?反正这些东西他们也要花钱买呢,我给你装猪腿和粉条,你拿去给你们同学。”
这样,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背着装了一袋子粉条和一条猪腿的蛇皮袋子,怀里抱着装满玉米杆的书包,去高小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