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财富的黎萍我行我素地行走在这个世界,出入任何地方包括森严的市府大院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平时不苟言笑的官员们见到她,马上换个面孔,送上的都是谦卑和热情。金钱让漂亮的她更魅力四射,威力无边。每一次近距离和黎萍接触,我都难以控制自己,心里通通直跳,她的容貌让男人震慑,大学文化的她对事物和社会有非常独特和透彻的认识,凭借灵敏的直觉走在大众和时代的前列,紧盯着自己心里的目标进取,惜时如金,不随大流,并不虚荣,把政治人物自我陶醉的高调口号和普通大众秉持的所谓正道在她心里就是演戏台词和无能者的自我安慰。别人还站在新岔口作周全评判和考虑时,她已经走进去很远,有魄力有胆量,只要认定马上行动。我羡慕崇拜这个聪明漂亮有文化的巨富女人,虽然彼此都赞誉有加,她拥有任何人任何时代都臣服的财富,而我除了手中的公务权力,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脑子里装进的知识给我带来了今天的繁花似锦,已经被遗忘殆尽,一月固定的工资收入也就是能保障比大众稍微优裕的生活,无奢侈和任性的条件。
黎萍有充裕的物质条件支撑她的任何爱好,她爱诗也写诗,牛家母亲出版过她的几本诗集和散文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还爱好书法,硬笔和毛笔字写得相当漂亮。我去过她办公室,嘉年华广场的金光华商务大楼最顶层全是她的办公室,如在云端,坐在办公桌后只要抬头就能俯瞰全市,有一圈地面都是透明玻璃的观景台,第一次站在上面感觉有些怕,下面我们的市府大院只成个小绿色方块,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新高楼如琳琅满目的艺术品,生机勃勃,魅力无限,这众多精美建筑中她给我指哪个哪个是她开发的,口气里踌躇满志,谁拥有财富谁就俯瞰天下,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那份真正胜利者的豪情,她办公桌上立一个大镜框,里面装裱着她自己的硬笔书法,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她把自身的资源和优势充分利用发挥,人生得到最大限度延伸,在物质汪洋里又坚守了一块朴素的绿洲,高雅爱好。
“你还有时间练字啊?”
“我从小喜欢书法,爱写字,也爱阅读,再忙都没停止过,停下几天就感觉空虚不踏实。”
我心里掠过对她的爱慕,有想发展黎萍为情人的念头,下班回到宾馆房间一个人呆着时思想千丝万缕,在毫无头绪中入眠,或者失眠,有时很想给黎萍打电话,或者约她去聊天,她肯定也会很高兴接到我的电话,但是觉得都有家庭,这样做不妥,我们保持着互相欣赏和亲密但是有分寸的两性关系,作为成人,能感觉到彼此强烈而在克制着的吸引。我的时间自己安排不了,她的时间自己支配,只要我有空,我们就和几个合得来的一起吃饭、聊天,或者去休闲,有时她开着车带我们去郊外钓鱼。
生活又惊起新的斑斓,又似乎让我更加迷茫。
“小红,我和你商量个重要事情,你看怎样?”我反复衡量思考了几年后,征求高小红的意见,这时我在外边有两套洋房两个商铺,还有几百万私房钱,都没敢给她讲过,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那你又是啥新想法?”她问我。
“我想辞职!”我说。
“真出乎意料,你不是很爱当官吗?你信奉当了官就算出息。”
“这次去罗国考察,让我思想发生大转弯,触动太深刻了。”
“啥触动呢?”
“史建国在那连买带租了几千亩农场,他现在是亿万富翁,王泽中你也很认可吧,消失多年的他原来去了罗国,而且创办了自己的美术学院,成就太大了,我整天忙,都是开会讲话接待,做的事情没任何痕迹。”
“也不要总和别人比,干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
“真正的主宰者是金钱和财富,并不是权力,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它的奴隶,权力是为金钱服务的工具,哪怕是被人类视为最公正纯洁的宗教,投向富人的目光比穷人的温和谦卑,《雅典的泰门》里泰门说,金子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鸡皮黄脸的寡妇重新做新娘,权力哪有这魔力?”
“你说吧,我只能给你参考,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你是领导,见识广,接触人多,我的天地就是三尺讲台。”
“你说地位重要还是钱重要?”我问她。
“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认为只要是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就是美好的,啥是地位,我也不知咋定义,钱多少算多,我也没考虑过,在我看来,地位就是通过自己努力和奉献他人,用美好的品德在别人心里获得的认可,你不在时人们对你的怀念和需要感,并不是行政级别的官位,官位一挪动就变,道德品质任何地方都一样闪光,金钱也一样,确实能蒙蔽一时,让泥塑变成圣像,朽木披上金衣,但是不可能一直呆在于固定的人手里,总在换手,所以也经不起时间的冲刷。”
“有权力容易有金钱,有金钱自然有地位。”
“我感觉你心理发生了变化,你现在手里有大权力,又缺少监督,一定要把钱放到次要位置,我们的工资足够保障我们有开心舒适的生活,我对你没金钱和权力方面的期求,你知道的,以前是,以后一样,不该拿的钱一分都不要拿,正当途径过我们的生活,这才是我最喜欢的,我爸爸一辈子在当领导,一直过简朴生活,你知道的,他不追求物质上的享受,人要在精神世界里找快乐,物质无限,心要有限。”
“我赞同你的说法,老一代和我们不一样,时代完全变了,以前是政治挂帅,现在经济为中心,在飞速变化,史建国从一无所有的山里孩子成跨国富豪,不能再故步自封,就活这一回,要拼搏,不能浪费,史建国也是这样说的。”
“我的观点还是这样,我妈一直喜欢过朴素的生活,我像她,她坚决反对我们,包括我爸,对依附于身上的公权力有谋私利的幻想,总的来说,还是内因起决定作用,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爸爸那样的干部。”
“不过我感觉政治上很累,做作,互斗、巴结、讨好、说假话、玩心眼拼关系,整天包括睡觉心都没闲着,还不如我辞职下海去经商,挣干净的钱,享受真实的生活,就如你说,我现在手中有权力,想和我套近乎的人不计其数,时间久了,自己就麻木了,再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我不喜欢钱,钱会同化我,到时怕害了我,如果我下海经商,可以利用现在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网络,又不是利用权力,心安理得,一样是给社会做贡献。”我试图用一切高小红能接受的符合她性格特点的办法说服她。
“也不要把政治说得一无是处,看你自己怎么看,怎么对待它,如果像我爸爸那样,把职务当作是工作,就和老师、工人、农民一样,也无需那么复杂那么心累,做好工作也是一种享受。另外,平淡是生活本质,是主流,大多数,空气和水是最好的消毒剂一样,能用钱衡量人生价值的是极个别,有钱还得看怎么用钱,能买到夸赞的口,留不下怀念的心。我看了篇文章,里面有个人物,他的美德和贡献感动了万物主,‘你要啥都行,你尽管提,我都满足你!’万物主给他说,‘那我想要整个地球,可以吗?’那人想当地球的主宰,‘可以,地球给你,地球上所有东西都属于你,还想要别的吗?’万物主说,那人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真满足了,他想地球都给我了,我还要啥呢,他也不好意思再提要求了,‘你可以随便说,我都满足你!’万物主说,‘我想要月亮,这样地球晚上就有光明了,我的人们可以照明!’他说,‘好的,月亮给你,还有想要的吗?’万物主问,那人想地球月亮都是我的了,我还需要啥呢,再一想,如果把太阳也要来,就完美了,‘我还想要太阳!’他说,‘那好吧,太阳也归你。’这样,他拥有了天地月,啥都属于他,这使他真正品味到满足的感觉,他发现太阳、月亮、地球真都听他的,他可以让太阳冬天早点上班,晚点下班,这样,地球就不太冷,可以让秋夜的明月在天上定格很久,享受那份美妙。万物都把他当作神圣,赞美他,歌唱他,他心里满足达到了极限。不过太阳、地球和月亮运行被他调整后,时间变了,不仅不再向前,反而向后,万物越来越年轻,正当他得意忘形时,包括他在内,人类都消失,又回到了混沌时代,你说这个故事讲啥意思?”
“这是童话,不是真的!”我说。
“童话也说明某个道理,人的欲望难以满足,真满足后,会搞出是非,”她说,“我现在想起高考前你们文科生讨论的一个问题,就是说地球存在了四十七亿年,人才存在了二百万年。”
“你记性真好,你一说我也想起当时的情景了。”
“后来,我看到篇文章,说其实地球上类似人这样的高智商动物已经出现过好几轮,最后被自己的欲望毁掉了,每隔三五百万年从头开始,我倾向于相信这种说法,这个童话和这种说法可以相互印证。”
这时,高小红在我们学校经济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多年,已经是研究生导师,大学里她有房子,组织部家属院我也有房子,出于对母校的的感情,我们住在学校时间较多。晚饭后,我们经常去校园散步,总爱去我上大学期间她来看我时去过的那几处地方,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吃饭的学生第一食堂,周末人少时,我们还偶尔去那里吃饭,坐在第一次坐的桌子那里品味初恋,看着窗前的柳枝回忆当年的情形,有时我们去文科楼和图书馆之间的蔷薇苑,尤其在暑假,坐在那见证羞涩爱情的大玉杏树下,观赏那些蔷薇和月季,经常去校门口,站在第一次合影的地方拍照。
我们有很多朋友,有时也去他们家里做客,最爱去的还是我们系的金教授家,他是我们学校我领高小红上门拜访过的第一个老师。金教授早已退休,还是他一个人生活。我告诉他高小红父亲是省委常委退休,我在老家当市委书记,高小红读完经济系研究生后留校,也住家属区,有趣的是他对这些事情反应很平淡,就应一声那好,就和平常说白菜一斤多少钱哪个老师一周多少节课那样,或许是他见过大世面,经历了大风浪,或许是人到一定程度就看淡一切,或许也是他的性格使然,他没像别人那样马上表现出对我们的奉承或高看,一切就和我们第一次去他家时那样,经常先让我们自己坐着等他,或者看电视,或者看书,他在阳台上系着围裙洗衣服,一切家务忙完了,才过来和我们说话,用估计伴随他几十年的一把盖子和壶把用绳子连起来的老茶壶泡茶给我们喝,聊天,他读过的书太多,总带一句半句的不同外语,我和高小红和他相比真如沧海一粟,而且记性特好,随便拉出来书里的话句或人物,有时整个谈话中他几乎九成是背不同书里的原话,信手掂来,行云流水,逗得我和高小红忍不住哈哈大笑,不知道我们是在笑他,他也笑笑地看我们,以为我们笑他讲的哪个人物或故事,再多加几句,我们笑声更大。
这种不掺杂目的,不设预谋和附加因素的交往,出自纯真的情感,对彼此本身的认可和喜欢,与名利地位没牵连,不做作,如纯天然的空气和水,让人轻松。金教授家好像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家,温馨而特别,慢慢地习惯了,我们去了自己找书看,一进屋看到的全部是书,客厅里走廊上卧室里都有书架和书,简易的书架摆满了书,连书架顶上都堆满书,中药店里的药柜那样,各个角落,地上,客厅到厨房之间的过道上都是书,不到一百平米的房间里好像一个摆在街上的书摊,一层层,一堆堆,中间夹了很多小纸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注解和日期,一个小写字台上也堆满书,三人布沙发一半堆着书,我们有时就在书堆中刚好能放下脚的空隙中从这堆走到那堆,如在公园小径里散步的感觉,也不敢动他的书,怕翻乱了他难找,欣赏他在不同国家不同地点的照片和收藏品,有时他在忙活,我们自己坐在厅里看会电视,就回家了,有时他拿起来几本说上面是他哪年的文章等,他给我俩每人送过一本他的诗集,名叫《没来过》,里面写道:
珍惜时光,时光也会珍惜你,
珍藏时光,时光也会珍藏你,
留住时光,时光也会留住你,
把时光留在书页里,
把时光留在沃土中,
把时光存进存折里,
没了时光,你一无所有,
没留下痕迹,就是没来过……
“要么你也考研,当大学老师得了,你有才华、聪明、有思想,能让很多人受益,多好,还记得我们曾经拉过钩吗?”那时,我还在组织部工作,有一次,从金教授家出来后高小红说给我说。
“我记得拉过钩,可是我现在的工作有出息,我也很喜欢,咋办?”我说。
“你喜欢就好,我认为能让他人受益,如同春天的风,能让种子发芽开花结果生出很多种子,才算是出息,你说你喜欢不喜欢春天的芽,夏天的花,秋天的果?”她问。
“我喜欢,但是人和春风不能完全相比,完全自然的东西,人类社会有复杂的人为规则!”
“其实我自己认为,任何事越自然越简单越好,我认可大道至简,你说你整天就是阅读人的档案,琢磨人评估人,这种事本质上对社会产生啥效益,对你自身来说,有何价值?”
“当然有,我们把关干部,避免弄虚作假!”
“我认为把关方法也是越简单越好,把那些干部的资历和他所在的岗位要求完全公开,弄虚作假自然就少了,没必要专门组织这么多人花这么大气力借助档案袋把关,舍本求末,让公众和社会把关,谁都没话说,也最管用,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懂政治,”她说,“而且为啥那些岗位不让公开选举呢?”
“我也没思考过,我认为公开选举那种西方的民主方式目前还不适合我们,中国人已经习惯了几千年来的集权制,最主要的是中国人有很多陋习,不守规矩,互不服气,如果让公选,那就各自为王,互斗或者内乱,成散沙!”
“没试过的,怎么知道?也可能吧,反正我没你这样深刻而全面的思想,我觉得就算不海选,起码一定范围内的公选不会造成乱,比如,我们的新校长是上级任命来的,他以前在另外一所学校当副校长,根本不了解这所学校的一切,本校的人也不了解他,还得教会他当校长,那这里奋斗了几十年的人肯定不满意,假如从内外推荐几个人竞选,有几分竞争,人会有几分服气,哪会生乱呢?不服气怎么控制都容易生乱,服气了不需要控制也不会乱,我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