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院学员
暑假里母亲让我去芳芳砖瓦厂帮忙干活，主要是我花了芳芳太多钱，心里过不去，作为大学生，成年人，要让人看到我明白事理。开始芳芳和她父母都不让我干活，但我坚持说锻炼，他们也就再没多管。我们村有十人在那里干活，一起心情很好，我主要是把预制好的毛坯用车子推过来，码起来用草帘盖住。
一车一车的仿制古董被拉走，主要是鱼纹陶罐和麦穗纹红土盆，还有各种各样我不知道名字第一次见到的其它形状烧制品，如灯盏等，估计流到全世界各地被珍藏在博物馆、名流家里的先秦陶罐不少是在芳芳的瓦窑里我们村的人烧制出来的。我给他们讲了我们学校甄教授把我带去的断定为真货，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一直以为是当玩具卖，我也给他们讲了我临时发挥杜撰的所谓古董来历。
“读书人就是能编，谎言一套套，你再学学就差不多了，离谱。”芳芳说，一帮人哈哈大笑。
看到南方人仿制古玩淘了金，本地人也纷纷办古玩作坊。精明的南方人看到仿古玩成没利润的夕阳产业，果断放弃，投资仿造国际名牌衣服鞋帽背包等，也造日用品。芳芳的人品和做事风格得到南方老板认可，有个刘老板和芳芳合作，搞合资厂，按照规划，产品种类繁多，包括洗衣粉、肥皂、不锈钢日常用品、双层保温杯，还说要在这里给美国海军做衣服扣子和肩章，租地建厂房招聘工人以及生产方面的事情由芳芳负责，钱对方出，而生产啥样的产品和销售全由对方决定和负责，原料对方也负责供应，利润按协商好的比例分成，现在看，这就是我们那里最早的合资合作企业。
在砖瓦厂干活没几天，我全身开始酸痛，心也不能完全静下来，就推说学校有事需要回校一趟。高小红放假前说假期想着自己做点啥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我没别的安排，在学校等她，我们约了大概时间。芳芳以为我有重要事，怕耽误，催促着我赶紧返校。这样，我“锻炼”的日子草草结束，飞也似地返回学校。
走之前芳芳告诉我刘老板和她打算合作建厂的事情，我虽然不是很懂，预感到是好事，芳芳看来要迎着时代潮流大干一场了。
“好好干，亲爱的，你肯定要干出一番事业，为你自豪，我也要更加努力。”我给她说。
到校第二天，高小红也来我们学校，说她前几天来过，我不在，今天又来看看。这次再见面，她的长发不见了，剪了个男孩子的短发，穿件绣花的立领白色短袖，浅灰色裤子，粉色凉鞋，双肩背了个小彩色包，素雅清纯的衣着映衬得她黑发更黑，脸更白。不知道啥原因，这次我没以前那么紧张了，愉悦感如波浪，一阵阵冲刷得心花怒放，已经接近午饭时间，我领着她去教职工食堂小炒店点了一份糖醋里脊，一份爆炒百合，一份烤羊肉串，一份凉拌豆芽。
“拿瓶啤酒吧，咱俩也喝点酒，才要祝贺你文章发表在教育报上，我把你的文章拿给我爸看了，他夸你真优秀，还是学生就能在这样级别报纸上发表文章，不简单。”她说。
假期学生大食堂不开门，只有教工食堂照常营业，小炒店有客人陆续到来，比平时人多，大多是学生模样。估计有的留下来复习考研，有的还没回去，有的在搞啥社会实践课，有的假期当家教挣钱。
“这么早回来，家里人不说你吧？”高小红问。
“没啥事，告诉他们学校有事，就回来了，待在家里也很无聊！”我告诉她。
“那就好，谢谢你能陪我！”笑笑的脸上印出那迷人的小酒窝，肤如凝脂，清纯如画中人。
“你咋知道向报纸投稿呢？我不懂这些事情，从来也没想过，你真的太棒了，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写的那些内容细致，观察独特，有新意，见地很成熟，从哪得到的素材？”
“是文怀山帮忙的，他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长，让我写篇调查报告性质的文章，帮我发表。素材我有，我很熟悉我们那儿好几个农村学校的情况，以点带面，就写了，没想到最后发表到党报上了！”
“祝贺，干杯，哥们，我觉得和你一起时间太快，话题又多，不知道从哪开始了。”
“哦，老王回来了吗？你说他消失了，咋回事？”她还把王泽中叫老王。
“还没回来，学校悬赏寻人，这么久了，没结果。”
“不会有安全问题吧？高中时来往不多，现在挺想见见，他确实有才华，我们得想办法找他，有没有一点线索？”
“画展前经常见面，成为公众人物后他再没自己的时间，日程由学生会和校宣传部安排，年后再没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不知道，因为完全没想到，按照他父亲的直觉，应该没啥危险，不知这家伙在玩啥名堂，搞艺术的人心里怎么想普通人琢磨不到，是不是他已功成名就，感觉再没必要在大学里呆四年呢？”
“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找到他，不负同窗之情，他永远是我们的学长和榜样，我想看看他的研究室，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就在美术系创作室，等会我领你去看，反正假期再没重要事情，我领你慢慢看遍我们的校园，咋样？”
“想法不谋而合，我非常喜欢你们的校园。”
“谢谢你看我的文章，也祝贺你当上组织委员！”我和她轻轻碰杯。
“你想想，假期我们能干点啥呢，假期不想看书。我爸说团市委组织夏令营，问我参加不，我不想参加集体活动，想自由轻松点的。哦，想起来了，我爸说这有个月亮湖，中间有座凤凰山，风景优美，是旅游地，开学我回校前我妈要带我去那看看，你也一起去，咋样？”
“好，你安排的都好，和你一起去哪我都愿意。”
“真会说话，真的假的？不要哄我。”
“真的，我发誓。”
“你教我怎么投稿吧，我也很想投稿，不过我这电算会计咋投稿呢？我巴不得改学文得了！”
“你学的专业是朝阳学科，有发展前途，比单学外语强，语言是工具，专门学它没啥意义，你英语基础好，当特长，再配这个朝阳专业，如虎添翼！”
我们边吃饭边聊天，饭后我们去看王泽中画研究室。
沿着学苑大道向美术系走，热闹的校园在假期里一下安静下来，路上行人寥寥，门球场上有几个老教授戴着太阳帽打球，其它地方都鸦雀无声。天蓝得如刚染过，风姿绰约的垂柳枝飘来飘去，好像向我们打招呼说话，小提琴声钢琴声若隐若现，从家属区楼房里飘来。
“校园太美了，如童话如幻觉里，让人不敢说话。”高小红轻声赞叹。
穿过枣树林，经过学校大礼堂，我们来到“上林苑”，美术系所在地。
“王泽中画研究室”牌子赫然挂在教学楼前面院子里的创作室门一侧，铁将军把门，我们站在那很久，不想离去，从门缝向里望了又望，反复看牌子上那三个字的名字，好像他本人就在那。
“太了不起了，泽中，当时我们就感觉到他美术很厉害！”高小红说。
“是。他的画被一个著名犹太收藏家买去几幅，这个研究室就是那人资助成立的，平时每天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假期没开放。”
从门缝里我看到有王泽中的画和他的头像，也有很多马克思那样的大胡子像，有长着翅膀拿着弓箭的爱神，还有勃鲁盖尔的巴别塔以及大多数不知道名字的人物像和作品，都装在精美的框子里，顶上一盏小灯，太阳那样对着它们。
“泽中，泽中，我们骄傲的学长，我们不愿打扰你的灵魂，可是我们很想你！”我对着门缝向里喊了几声。
“是，说得好！”高小红轻声说。
我们来到山上，自从王泽中领我来过一次后，我再没来过这里，那次情形犹如昨日，可时光已去，他人都找不到了，不禁让人惆怅伤感。
“你知道这个学校最早建立的系吗？”我模仿那次王泽中问我的口吻问高小红。
“我猜不到！”她说。
“是美术系！”
“这不是美术学院，咋最早建美术系？”高小红的问题和我那次问王泽中的完全一样。
“真不愧为高材生，有思想。”我还能记得王泽中当时说的每句话，就引用来给她说，“你去过黄河边了吧？”指不远处的黄河。
“没去过，不过很想去。”
“黄河不简单，流淌着华夏文明，川流不息，你看山下面美术系旁边的二层小楼，已经在那里超过两百年了。没战争的和平岁月，这里是鱼米之乡，黄河上皮筏子穿梭两岸，渔歌唱晚，人们生活非常充裕，又是贯通西北的咽喉要塞，总成好战者们激烈争夺的目标。每逢战争，这么好的地方就遭一次浩劫。当地最富有的是一家姓汪的……汪姑娘没躲进碉楼里，她自己躲进这山下的果园里，原来呢，她爱上了照料她家果园的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父母早亡，很小就靠出苦力维持生计，有画画天赋，这位年轻人因为出名招来了麻烦。有个军阀着迷于他的画，阻止他烧掉画，把他打死了。死后人们在小房子里发现一个地窖，里面只剩一幅画，是一个学校的大概构图，男的死后，女的终身未嫁……学校图书馆前面那两个塑像的原型人就是他俩。”
“真感人，如果遇到那么执着的人，如果我是那小姐……”我全把王泽中说的话背了一遍后，高小红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当时我用这句话对答王泽中时最想未婚妻刘芳芳，而现在，同样的故事讲完后，我已深陷对高小红的爱，而这爱中又包含强烈的苦涩，那是内疚的滋味。
我们来到图书馆和旧文科楼之间的蔷薇苑。旧文科楼由三栋楼房组成，一栋主楼呈东西向，两旁的裙楼是南北向，中间有一棵百年玉杏树，和三栋楼房构成“山”字形，杏树围粗半米，高十几米，枝繁叶茂，形如山丘，冠似华盖，覆荫亩地，金色树叶在半空熠熠生辉，树周围十几亩大的开阔地里种了各样花草，以蔷薇为主，恰热烈绽放季节，芳香沁脾。此时，百花静艳学府园，蜂蝶喧闹芬芳间；姹紫嫣红才子迷，良辰美景佳人恋，砖铺的人行小径曲绕于五色缤纷半人高的蔷薇花中间。这个空间靠近文科楼和图书馆，环境静雅，是同学们喜欢来的地方。学校专门放了好多个有靠背的大理石椅，假期还有不少同学在这里复习功课，肯定是高年级的准备考研，有的坐在椅子上看书，有的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在花间小径中来回踱步背诵。
“嘘，别打搅人家，这里环境真好，我们也坐下来看会书吧！”高小红轻声对我说。
我们俩坐在玉杏树下一个椅子上，高小红从她的背包里拿出来两本英文原版书。
“这是《安妮日记》，一个被法西斯关在牢房里的犹太少女遇害前的日记，我以前看过一点中文的，很震憾，在外文书店遇到英文原版了！《百年孤独》难度大，送给你读。”她说。
“谢谢你，我会永远珍藏！”我赶紧双手接过书。
我把她给我的《百年孤独》拿着，和她一起看《安妮日记》，我们俩互相弥补着看了好几个地方，虽然生词很多，也能看个大概，高小红看看书，又看看我，给我说说某个单词。
“原来我们学的好多单词这里也有，这个单词是高中第二册里的，我一直以为课本上学的东西没啥用，你看，这句话……”她喜不自禁，一边翻书，樱桃样的小嘴一边啧啧赞叹着。
我们看了许久，时间不早了，收起书，我送她到校门口。
照相的老师傅还在那，学生放假，他不忙，坐在太阳伞下的一张小桌子后休息，桌上放着那部黑色长镜头尼康相机。
“在你们校门口合个影吧！”高小红说。
我们手里举着书，靠站在一起。
“Cheers！”
照相师傅手里的相机咔嚓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