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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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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连载

第六十七章

校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文怀山所在校学生会办公室在三楼。能在这种地方有自己的办公室,让刚进大学校门的我对文怀山佩服得五体投地。如王泽中所说,怀山本人很出色,文理唱全才,同时想到他叔叔是直接主管这么多大学的上级领导,我对这家人敬仰不止。晚上没看到人,苏联式宽敞的大楼里静悄悄的,那些挂在墙壁上的画和安放在走廊里的雕像中走下来很多熟悉的身影,有的听说过,如苏格拉底、爱克尔曼等;有的见过,如李耳、孔子、马克思,大多数非常陌生,奇怪的是他们都衣着褴褛,弯着腰,背上都背个沉重的包,脚上套着链,一步一步凝思着不知走向哪里。这些人在这里啊?我不自觉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他们或者被他们发现。

楼梯走廊都擦洗得一尘不染,摆放一些大叶绿色植物,办公室门上挂着不同的牌子,书记室、副书记室、校长室、副校长室、纪委书记室、校办主任室、教务处室、校团委书记室、学生处、宣传部、组织部、机要室、人事处、基建处等。第一次进入大学行政首脑中心,特别紧张又兴奋。

“随便坐,我们这水都没。”见到文怀山,他用老家话随意招呼我们,消除了我那份紧张,熟悉又陌生,说不出啥准确感觉,有点好玩。学生会办公室靠三面墙摆好几张桌子,上面杂乱无章地放着很多红头文件和手册、羽毛球拍、红布横幅等。隔壁就是校学生会宣传部主管的校广播站,每天早上从六点二十开始,挂在学校各个地方路灯杆上的大喇叭里播放的校歌、新闻联播和校园新闻,都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是最好最及时的报道,祝贺你俩,我们老家人才济济,可喜可贺,你们现在就写吧,明早就播出。”文怀山听我俩说明来意后递给我们纸和笔。

“我没写过,你大概教教我格式吧!”我不好意思地说。

“参考这些报道写!”他把桌上夹子里的一沓报道稿递给我。

“你们写好了如果我还没来的话从播音室门下塞进去,我得去开会,马上开秋季运动会暨丝路花雨大学生文化节,学生会、学生处和公体今晚召集各个系的领导开会,校领导参加呢,我得赶紧去!”文怀山交代后出去了。

我看了看别人写的报道稿,格式内容大体都类似,很快写出平生第一份报道稿:

金秋校园美,外语系气象新

外语系新生董家田报道,在这硕果飘香的金秋,我们收获着。西北文理大学校园处处洋溢着欢乐和笑语,我们迎来了新一届大学生。他们个个面露喜色,豪情万丈,为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为西北文理一员而光荣骄傲。在这催人奋进的如诗时刻,外语系新生已经在班主任老师吕慧琼的精心组织和指导下成功选出他们的班干部和团组织,同学们无不欢欣鼓舞,表达祝贺。班干部表示一定要带领全班同学奋发有为,积极进取,做有时代风貌的优秀大学生。

党总支易千山书记、团总支赵瑞老师亲临选举现场指导,向同学们致以热烈祝贺。易书记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欢迎同学们选择西北文理大学外语系,勉励同学们树立远大理想,刻苦学习知识,珍惜大好时光,练就本领,在西北文理度过诗样的青春年华,成为祖国事业的优秀建设者和接班人。同学们感谢系领导和班主任老师的亲切关怀,表示一定要认真学习,积极向上,不辜负老师的期望,成为优秀大学生,为母校为外语系争光。

……

然后,我也给王泽中写了一份。内容基本一样,不过把报道人改为美术系新生王泽中,把外语系换为美术系,把班干部改为学生会干部,班长改为系学生会副主席,书记和团总支人名都换成了美术系的,把“热情洋溢”换成“深情厚望”。

王泽中看后很满意。我俩想等文怀山回来再看看。

“你不是说系主任想让你给你们系学生讲学习英语心得吗?最后咋办?”坐着聊天时,我还是挂念他这事,他的事我现在也很上心。

“苍天有恩,最后他不坚持了。我说你让我讲学习英语心得还不如你帮我搞一次作品展,让全校师生开开眼,看看美术系今年招来的新生水平,肯定给你长脸!”王泽中说系主任采纳了他的建议。

因为被要求谈学习英语心得,被逼绝路的王泽中临时提出的这个画展一炮打响,成他人生的分水岭。他从此成了世界有名的画家,一直到几十年后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在异国创办了自己的美术学院,不过不愿提及以前,也放弃画画,当看门老头,值守在他的学院门口。

“太好了,你一来就搞画展,真了不起。我刚才在你们那里看到那个穿补丁衣服的人,是干啥活的,怎么怪怪的看着让人想笑?”我好奇刚刚看到的那些人。

“你能见到他,三生有幸,说了能吓死你,他是西北甚至全国美术学界有名的铜塑大师冯建平教授,他在给一个驻外大使馆塑太上老君像,很少呆在学校,美术系师生都难见到。”

“塑太上老君?太上老君不是神吗?”

“严格来说太上老君是中华人的灵魂皈依。神出自人心,存在于人心最深处,是最纯的人性,真善美空,世态污染让它损亏,不过人有驱除心灵污染、归本觉、趋圆满的愿望,也算人类这种动物的特别点吧,自我堕落自我救赎一同进行,最崇拜最祈求的精神寄托其实就在自己心里。”

“这么厉害的教授给哪些人上课?”我问。

“名义上是我们系的博导,其实就是挂个名,不怎么上课,主要在搞创作,兼北上广好多大学的名誉教授。”

“看来这学校真有大家啊!”

“当然有,太少。有句话:你是我仰望的殿堂,进来发现里面供着失望。现在的大学正是这情况。不少老师是靠关系分配进来的,硕士博士很多是录取的领导老师亲戚朋友同学老乡这些关系的孩子,主要就是帮忙给谋个稳定的官饭碗。冯教授这样肚子里真有东西的是极少数,有也不干正事,在社会上到处兼职捞金捞头衔,更想当官,名义上是老师,没兴趣教课,相应的,学生要得到高深的启迪就不可能,就是拿张纸,当敲门砖,生存技能和真学问还得进社会了自己再学。我的画,我敢说胜过美术系大多数老师的,可是我没这张纸,政府和社会都不认可,所以哪怕八年十年的,我就是为拿到这张纸,有了这张纸,画还是以前的画,认可不能比。中国人最崇拜官位和文凭,算起来社会上最贵的纸就是文凭,但是呢,实际中最管用的却是关系,就这么个情况,在改,不过需要时间。”

“那些裸体画是照着真人体画的吗?”我不可思议地问。

“对,脱光了看着画。”王泽中显得很自然。

“哇,不会吧……”我喊起来。

“我骗你干嘛,人体素描是美术系的基础课,这没什么啊?任何艺术不可能不表达人,通过画人体模特提高对人体结构比例的掌握,骨骼肌肉都要画出来,否则你的画没内涵,好像挂在墙上的衣服,里面没骨架,人家行家一看就知道你没基本功。虽然人常说搞创作,其实艺术的本质是表达,不是异想天开胡编造。万事万物包括人自身早就被大自然创造好了,我们能表达其一点点就算了不起了。人不需也不能创造任何东西,只能发现、表达和使用。”

“我想起来有人写过人体模特。”

你的桂冠

来自我的脱光

嘲笑变成经典

挂在展览馆

贵族家里

装饰那里的空白

我的身上

戳满目光的毒箭

泪结成的痂上

刻着别人的名字

“是这么回事吧,人体模特是很辛苦的,有时一个姿势保持几个小时。收入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还受人不解和嘲笑。不过真正永恒的东西都不在普通人日常的赞美声里。”

“你们创作室那个女生怎么晚上还背顶大草帽?”我问。

“有时创作时需要某种东西激发灵感,这东西很古怪。如果冯教授穿上西装革履,他倒找不到灵感。”

“我发现你们这是真正把玩当学问,放开了玩,三岁的孩子都玩不过你们,还美其名曰艺术。”

“你是老外,我得慢慢开发你的艺术细胞,不懂艺术你就不会欣赏生活。”他反驳。

聊了很久,也等了好久,没等到文怀山,我俩就把报道稿从播音室门缝里塞进去,从行政大楼出来。深秋的北方,好像地面失去了外衣,直接裸露在寒冷的星际之间,路上行人很少,连往日通明的路灯被天气降温掠走了激情,失去了炽热的光芒,到宿舍区后我们才分开走向各自的宿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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