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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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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连载

第九十四章

“呵呵,你好像变成影星了,难道监狱都比我们那强吗?”看到精神帅气,换了个样子的史建国,我开玩笑。

他没说话,直接跪倒在我面前。

“家田,唉,我如做了一场噩梦,你救了我,我几辈子都还不清的恩……”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把衣服弄湿一大块,我赶紧扶起他,他出来了,我觉得异常高兴,特别在异地见到他,分外亲切,添油加醋写诉状告他的愧疚感缓解很多。

“出来了就好,我不知道帮到了没?”我问他。

高小红给我的来信中谈到学习计划、假期打算和很多她认为有趣的见闻或者随意写的诗,没提史建国的事情,我也没好意思再催问。

“帮到了,不是你,还有谁能办到这么大的事呢?”他很肯定。

“你咋知道帮到了?”我不确定。

“看守所的人说一个毛院长给谁打过招呼,估计是你同学家长吧?”他问我。

“我同学母亲姓毛,是中心医院院长!”我告诉他。

“那就是的,听说是女院长,啥市委书记什么的!”他很聪明,从监狱里也能听到很多消息。

“到底判了没有?”我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快要判了,判了就麻烦了,送到外地去执行,说是故意伤害,不好界定轻伤还是轻微伤,因为我三叔根本没事,案子一直拖着。你说我三叔这个人,让人咋说呢,就为喝酒那么点事情,不过总的怪我,不该跟他较真。我爷爷把我太爷和他攒的二十个袁大头给我父亲兄弟六家分了,其他每家三个,别看我三叔看着粗鲁,有心眼,分了五个,为了把我弄进班房,守株待兔那样,他去县政府门口附近打零工寻摸关系,想着政府门口怎样也能撞到关系,结果还真对,给政府扫院子的一个老头爱喝酒,他就把祖上留下的宝换成好酒和那人喝,两个成了酒友,弄来弄去,真把我送进去了,我父亲为了把我放出来,把我家的三个听说也送给那同一个老头了,你说我的这些先人,唉……”史建国感叹。

“你原谅你三叔吧,我们毕竟是小辈,不要和长辈计较,学他们的长处,改掉短处,才能一代强过一代,面貌才能发生改变,不然的话,祖祖辈辈一个样,没进步!”我说。

“我不怨他了,本身也是我不对,你帮我放出来,我得到了新生,就像你说的,监狱里比我们那都强,有作息时间,不愁吃,有宽裕水洗漱,一周还看一次电影。可我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人呆在里面吃饱不行啊。我把自考的书都让我媳妇给我送进去,休息时学习了好多。正好,按时间,马上要考一门了,我怕过不了。”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真的对自考很重视。

“在里面也要干活吧,还有时间看书啊?”不知道我为何问他这些事情。

“要,说起劳动,我给你说个秘密,你以后千万别买袋装的瓜子仁。”他看了下周围,显得很小心。

“为啥?”我问。

“我们在监狱里整天嗑瓜子,每天有任务,嗑几斤,吃饭睡觉时间外,全部松鼠那样坐成一排徘嗑,嗑掉的皮堆在一边,小山那么高,仁装在蛇皮袋子里,收工时检查收走,听说是装成小袋,印上商标,拿到超市去卖了!”他低声告诉我。

“这样啊,从剥削鸬鹚那里学来的!”我第一次听说,感觉不可思议。

“你不是想打场篮球吗?要不要我去叫些爱打篮球的,你给他们表演一场跨蓝,正规二十八米长十五米宽灯光球场,漆喷的线,还铺了塑胶。”我说。

说到铺塑胶的标准灯光球场,我看到史建国脸上一亮,不经意头轻轻一仰,这是他天生的下意识动作,带股洒脱劲,嘴角浮出笑意,嘴里咂吧了下。

“我刚从监狱里出来,现在哪有心思打篮球啊?等以后吧,我先恢复适应下,把感觉和元气找回了再说。我想你领我看看大学校园是啥样子,我报考的生物系是啥神秘殿堂!”他现在对学习的渴望很急切。

“我们学校的生物系实力很强,在全国高校和科研单位中堪称翘楚,尤其是耐旱早熟作物杂交培育,硕果累累,获得联合国粮农组织专家高度认可和大力扶助,图书馆大厅里只有大学的创办人夫妇和生物系第一任主任三尊雕像,全国有名的生物学家,发现了二十多种新植物,几种直接用他的名字后加所属科命名,星河系有一颗行星也用他的名字命名。”我给史建国介绍生物系,领着他在校园典型景点看了看,特别是我上课的新文科楼,十几层高,外边是湛蓝色玻璃幕墙,史建国看得如痴如迷,不停地擦泪水。

“唉,以前还埋怨是命,其实全是自己,你说人把啥苦都能吃下来,读书却不爱读,就是因为傻,不懂事,明白时已经晚了,我要是一直坚持读书,就算上不了大学,也有得一搏吧,你看看,现在,只能自己砸自己心窝了!”他连连感叹。

然后我领他去生物系大楼里看教室、陈列室、阅览室、育种室、杂交室等,他仔细看了看过道里贴的课程表,好像点数那样用手在上面指了指,“这几门课我也学,看来自考很正规!”他自言自语,然后我们又去大楼后面的试验田地头看。史建国蹲下去仔细观察不同作物,如痴如醉,标牌第二代耐旱杂交6号的小麦,长势凶猛,韭菜叶子那么宽,黑绿色发油光,他赞不绝口,羡慕不已。

“不知道能不能弄到这种子,我在家里试试看咋样?”他问我。

“我下来问,有的种子能买!”我告诉他。

史建国在我那呆了一周多时间,感觉他很不愿回家。我去上课时,他自己去生物系,整天都在楼里或者后面的试验基地,巴不得把那里整个搬去我们村那样,直到晚自习后关灯时才回来。几天时间,他对生物系已经了解颇多,还认识了老家离我们那里不远的吴老师,吴老师帮他弄来几包不同的种子,走时带在包里。

机灵来自史建国的天生基因,而进取是他的后天觉悟。他把这一生没当作是旅游一趟,而是要完成几世没完成的任务。以前我们还是小孩子时他就经常说,他不想浪费此生,来一场不易。当时我们也没多想他的话,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孩童的很多话不是戏言,最后真实现了。他借助在生物系参加面授的机会,认识了好几位教授,都很欣赏他思维敏锐进取,求知欲强烈,竭力帮助他。

就像他说的,他现在学习不是像我这样有张文凭就行了,他要把学的东西用到实际中。干旱如一把遮天的魔爪,上千年以来一直都笼罩在我们那里的上空,一直扼在人们的咽喉处。史建国有的放矢,把学习重点放在引进耐旱作物和用水量最少的滴灌技术。他先把生物系培育的杂交小麦在我们那里试种,虽然比之前的老式品种产量高很多,还不能完全达到他心里的期许,在生物系老师帮助下,史建国自己培育出了一代代完全适合我们那里土壤和气候的耐旱小麦。

我们那干旱的悬崖上长一种秆有一尺多高的草本植物,和小麦的作息规律基本一致,春天出新苗,拔高,抽穗,开花,不过穗像芦苇的那样很散很轻,到六月份会结籽,籽如针尖那样很轻很细小,我们本地人好像把这种植物叫“狗狗签”,特别耐旱,在人不易接近的干悬崖坎上一丛丛成熟时看上去很好看,人们花力气把它们采来绑一起当扫把。史建国后来在袁教授指导下把“狗狗签”和外地引进的高产小麦籽杂交,培育出一种耐旱又高产的小麦,用政府提供的扶贫资金建成了覆盖全县数万亩山地的滴灌网,彻底解决了困扰人们数千年的吃饭难题,精耕细作的高产农业节省了八成被粮食作物占去的耕地面积,植花果树造经济林,经过几年时间,情况大变,收入大增,面貌翻新,生态环境发生彻底改观,气候都变了,困扰人们最大的干旱难题不再,我们那里不再缺水少雨,老天爷都没料到过。如果问现在这里的人们怕不怕天旱,他们不明白你在说啥,因为他们不知道干旱是啥情形。

人们没忘是谁改变了这一切,全县最高的塔坪山顶人们自发捐建了个六角亭,里面矗立个雕像,官方没正式命名,谁都知道他的原型主人叫史建国,远处看,是仿渭水源头大禹治水雕像的神,戴顶伞一样的大草帽,撩起裤管,双手握着铁锹,引导渭水春秋从古流到今。人们为他专门作了一首歌,其中有歌词:

传世的功劳,塔坪山顶的宝塔看到,穷山恶水变了大样,禹河吟唱好风光。

成功后,他没走别的成功人士先在城里圈地建楼,再扩展到农村,用城市吞并农村的老路,而是直接迈出国门,在罗马加河畔购置了大片土地,把我们全村搬到那里。

等假期我一回到家,史建国听到就来找我。

“家田,报告你个好消息!”他边说话边从提着的布兜里拿出自考的那些书,我大概翻了翻许国璋编写的自考英语教材,比我们英语专业学的简单不了多少,然后从一本专业书里他小心翼翼拿出一张盖着红印的成绩单。

“我已经过了一门,真没想到第一次就高分通过,这都是受你鼓励的缘故。”他激动欣喜得声音都发颤。

“祝贺你,建国,你真有两下子,自考很难,要我考不一定能过,太好了!”我对这出乎意料的事情感到惊喜,心里暗暗佩服起史建国来了。

“走,去看看我的实验基地!”他把成绩单夹回书里,都整齐地放回兜里。

“你搞啥实验基地呢,难道你现在已经成科研人员了吗?”我难以相信。

“我一想到啥自己认可的事情就立马行动,我想试试书上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用,你去看看!”他很兴奋。

我跟着他来到他所谓的实验基地。他在一块最平的两亩地两头各挖了个大坑,用烂砖和水泥砌了里面。

“你要干嘛,是不是想盖房子?”我问。

“不是,我挖的水窖,也叫蓄水池,下雨时灌满,把雨水积攒在里面。”

“这么多地,你靠蓄水池灌,杯水车薪,管用吗?”我问他。

“作物成长关键期辅助灌溉用,作物成长特别关键的阶段就是播种、拔节、开花传粉那几次,这几个节骨眼如果特别干旱,想办法给根部滴些水,如急救病人,一点点药就管用,从一个重担上取下来一半斤就能让挑担的人轻松很多。”看来他考虑到各个环节了。

“水泥也贵啊,这么多地,你能都修蓄水池灌溉?”我问他。

“水泥是贵,我先小面积试试,如果产量真能翻番或几倍增加,那水泥钱不算啥,总比每年空过趟子,白耗体力强。这是一期工程,我学习是为了用,和你不一样,你有国家的铁饭碗,有一张文凭就够吃一辈子,我不一样,我要向书本要看得见的东西呢!一期工程全试种生物系带来的种子。”他说。

“那二期工程是啥?”我越不解。

“我把这最好的地先改造起来,只种粮食,让产量翻几番,把全家人的吃饭保证下来,其它地全部种果树和耐旱经济作物,也挖蓄水池灌溉。我们现在每家每户几十亩地,全部稀里糊涂种粮食,广种薄收,有时是光种不收,没产量,更没收入,空耗人力和时间,要向精耕阶段迈进,不能再走几千年老先人的老路了。”他说。

“那得多少工夫啊?”我觉得有些玄乎。

“工夫肯定是要,愚公移山也不是一朝一夕,只要坚持,不怕慢,就怕路不对。”

他讲了一大套,看来心里已经准备了完整计划,不是盲目乱闯。在我看来,这种思路的确和祖传的方式截然不同,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我从心底里希望史建国的探索能给我们那里摸索出一条突破式的路子。

“我坚决认可你,支持你开拓,试!你家里相对条件好些,你比别人有先行先试的条件!”我说。

“只要你支持我,我就更有劲头,你是我心里的明灯,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能弄出点名堂!”他显得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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