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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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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连载

第八十五章

是周末,室友们都出去找老乡或者玩了,宿舍里再没人,赶紧给芳芳写信。这么久,我因为怕那事情,做贼心虚而竟然再没给她写过信,不敢写,现在感觉不写不行了。我趴在床上,铺开信纸,旁边散放着很多封芳芳的信,如同写论文时准备的参考资料那样。

“芳,这段时间吓死我了,我整天在想……”

这时有人敲门,我赶紧把所有信收起来塞到枕头下面,下床去开门。

文怀山领位生人来找我,心想,这肯定是校学生会副主席,我拘谨地站在侧面迎他们进来。对方看起来文质彬彬,眼镜后面透过来一双清亮而友好的目光,颇有领导者的气质,对人有些无形的震慑力。我知道,校学生会这些干部几年来协助学校领导组织各种活动,锻炼了自己的组织能力,结交了高层人脉,特别是主席副主席,虽然身份是学生,其实已经步入政界。他们不仅仅接触校领导,团省委教育厅等和学校经常打交道而且对毕业生分配起关键作用单位的领导都常来往,经过几年学校官场浸染,套路熟悉,关系网织成,很多人对搞学术既无兴趣也无自信,毕业后直接进入正规官场。

“家田,这位是校学生会副主席中文系才子牛家。”文怀山说。

“牛主席好,荣幸认识,我叫董家田,外语系一年级新生,望多指教!”我赶紧鞠躬致意。

“牛家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出版好几本诗集,随和义气,爱帮助人。家田是我同乡,高中学弟,聪明好学上进,望牛兄多多指点。”文怀山说。

文怀山很少来我宿舍串门闲聊,每次都是我去找他,看到他总在忙碌审核稿件,铅笔在纸上面圈圈点点,青云直上,大多是校广播站和学生会通讯周刊的投稿,也有别的我还不了解的刊物或文书或作品,桌子上堆放着不同组织或部门的红头红印文件,如朱砂符,醒目提神。我经常认真阅读品味他在校报上发表的文章,如教科书,有几篇能背下来。虽然说是理科生,没看到过他像其他理科生那样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连续几天几夜地做实验,甚至没看到过他的专业课本,和那些呆头呆脑整天纠缠在课本里的同学相比,他的专业课学习真轻松,不知道他怎么应付专业学分,一直是我心里的迷。不像我们文科,理科要完成很多实验,这个别人应该顶替不了。同样是农民种地,有的看起来轻松应对却收成很好,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有的整年如拉磨的驴子打转转,天昏地暗,到头还缺衣少穿,紧巴巴。伊甸园里的天使也是一样,三六九等,是谁分出来的?

“今晚周末,一起吃饭聊聊天。”文怀山说。

“我请客,能结识两位学长,我深感荣幸。”我激动难抑。

校园静了很多,热闹氛围如水汽那样瞬间被蒸发到不知哪了。寂寞!我们一行三人来到学校教职工食堂二楼的小炒部,这里的饭菜比学生食堂高几个档次,桌子都铺着桌布,仿古木椅,陈设如正规饭店,不像学生食堂那种腿脚都焊接在一起的长铁桌铁凳。

作为学生,尤其是新生,坐在大学老师就餐的餐馆,开始时我有些不适应,觉得很冒失,顾虑万一老师们来了座位不够咋办。但是,里面自始至终很安静,偶尔有老师进来,也就是炒几个菜端回家去吃,正儿八经就餐的倒是几桌学生模样。价格贵,再加很多人外出活动,食客少。进来买菜的老师牛家和文怀山有认识的,互相打招呼,作为校学生会干部,到处都有熟悉的老师,我更佩服文怀山了。

小炒部没服务员,文怀山和牛家对这里很熟悉,知道各种菜的味道,以他们俩为主点了菜,文怀山过去在一个货架上取来几瓶黄河啤酒,端来一碟花生米,我们三个选离取菜窗口比较远的一个角落的座位。

很快,菜就到齐,我们三个边吃菜边喝酒边聊天。

“先敬主席一杯,感谢关照,多多指教。”文怀山说。

“哪呀,客气什么,我还得向你多学习才对,怀山是才子。”牛家客气。

我们三个碰杯。虽然牛家看起来很随和,我还是感觉拘谨难放松。

他们两个主要聊本届学生会干部毕业后可能的分配去向,谁谁谁有什么样的关系或背景。我只是静静听着,能看得出来他们私下来往多,关系很好,得知牛家也是四年级,马上面临毕业分配,都开始考虑毕业后的打算。

“你反正啥都不用自己操心,你爸妈给你把路早就铺好了,我得自己开路。”怀山说。

“我是没办法,不按他们的来他们不高兴!中国的家长把孩子管死了,不让孩子自己开新路,必须走大人设定的老路,看起来对孩子来说容易,其实这是个弊端。”牛家说。

“不同环境下感受不同吧,对你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者来说,感觉大人铺好的路枯燥,想自己创新路,可是对绝大多数孩子来说,没这么幸运,就如我和家田,路全得靠自己走,很费劲,没高人指点的话,难免会迷茫。”文怀山把我和他相提并论,让我全身暖流,激动得坐不住。

“中国的教育从根上有问题,包括目的和方法,从古至今,几千年没变过,是奇迹,文明古国中绝无仅有,就是教服从,说不好听就是培养奴性,压抑直至泯灭个性,所谓的传道其实是引导学生适应固有旧思想,考试题主要是选择题问答题,考核学生记住多少符合多少,而不是看学生自己有多少新思想,新个性,缺乏独立人格形成的氛围,教育是为塑造权威而不是独立和平等思想,为了达到这种教育目的,故意屏蔽掉大量别的信息,把洗脑误认为教育。教育应该是教人探索真实世界的方法,方法当然就是启迪思维,而洗脑是服务于统治人的目的,就是堵住不同思维而引导顺从,这始终是华人社会最根本的教育问题,一直到今天,这种弊病不仅没得到缓解,反而更严重了。造成的结果呢,习惯和喜欢跟在别人后面,自主性少奴性多。毕竟创新代表生命力,谁的创新力强,谁就走在前面,而不是越遵守。创新的源泉是个体的自由思想,活力不来自整齐划一,和强制服从更是水火不容。尽管我们自以为高等动物,物竞天择是大道,是天理。我父母把我的一切都包办了,大多数人肯定很羡慕我,可是我更赞赏崇拜那些完全靠自己奋斗的人。”牛家说。

“赞同,不过自己闯确实是难,干杯干杯。”怀山说。

“你叔叔一句话也能给你铺平大路啊。”牛家说。

对我来说,他们两个人的观点我都认可,观点和处境有关,身处优越环境的人想自己闯,秀才不中举原职在,就算闯失败,生活无忧虑,而普通或者困境中的人盼望别人拉一把,摆脱困境。他们两个谈论的人和单位我都不知道,这些对我还都是陌生世界,我只能听他们讲,无言可插。初步判定,牛家家庭条件好,父母背景强。这样看,其实他们两个都有长辈的强大背景,如果人以群分这话对,这是他们成为好朋友的主要共同点,而真正得自己闯的人是我。我明白文怀山今晚主要是想带我认识校学生会领导,他这样提携我,让我感动难抑,正是风华好风景,开花时节又逢君。

“我敬两位一杯,荣幸认识牛主席,得怀山兄这样关照,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我站起来,端着酒杯,嘴打哆嗦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文怀山接下来的话,让我震惊。

“家田,牛家在工作中是领导,学习上是我们的榜样,生活方面是亲切的兄长,我们之间无话不说,我告诉你,牛家爸爸是市委领导,但愿不会吓到你。”他说。

我有些不知所措。

“请坐,干杯,不要这么正式,认识就是有缘。父母是父母的,我们是我们的,用自己的脚印铺出来的路才有光彩,我们都应该努力奋斗。”牛家很友好地说,我就坐下来。

“家田,我们兄弟直来直去,不说拐弯话,现在基本确定高小红父亲要来当书记,牛家也知道新书记是我们五零二厂来的,务必抓住高小红对你有好感,还是学生心态,比较单纯这个机会。”文怀山说,“你和高小红都是好学生,你是学校和老师树立的榜样学生,很可能你是第一个进入她心里的男生,豆蔻年华的情怀最纯真,不夹杂其它因素,如成乘龙快婿,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苟富贵勿相忘!”

“那是的,这样的东岳泰山确实是管用的。”牛家说。

“恕我直言,也请两位兄长多多指点我。其实和牛家兄一样,高级知识分子和干部家庭氛围中长大的高小红心里充满阳光,人生路上没经历过风霜,对同学对任何人都是开诚布公的真诚和友好,如怀山说的,还有几分学生的天真无邪,我们确实有来往,高考前她领我去看过一次电影,后来书信来往比较多,我寒假也去了她家,她父亲还领我们去了一天卧龙山旅游,她父亲是清华高材生,给我讲了青年时代应该咋样读书等等,让我受益匪浅。高小红来信让我多写信,告诉她学外语的方法。从同学角度看,关系算好的,以前我没梦想过会得到她特殊的感情,如果她现在真是市委书记女儿,那更不可能了,地位相差万里,还能认同学情,说明她可贵的品质和教养,我不该一厢情愿过多想,要不然被她感觉到了反而不好。”我把和高小红的来往全盘托出。

“这些你之前没说,非常好,这就足够了,刚进大学的学生,你还要怎样,绝对有好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生中,机会在每个人身边都路过几次,聪明的人能感觉到,果断抓住,不聪明的人感觉不到,感觉到也抓不住,一旦错过,就和水流那样远去了,再不相遇,这就是区别。”怀山说。

“怀山说的对,为缘分和未来干杯!”牛家举杯。

看来,高小红父亲确实调来当该市领导,这么大的事情高小红一点没提到,说明她和我的交流仅仅限于学习方面,她不想和我说别的事情,一股惆怅和失落感袭来。

我们吃菜喝酒到很晚,教室那么大的餐厅里只剩我们三个,厨房里也没多大动静,虽然有厨师在值班等待,吃饭的人始终不多,餐厅墙壁上有的灯被关掉,整个房间光线偏暗。因为谈论到很多领导岗位上的人,怀山和牛家有时压低声音,我们像三个政客在昏暗角落策划一场为人不齿的勾当。文怀山领我认识牛家,很可能里面已经掺杂进了高小红的因素,准确说,高小红父亲的因素。对我来说,这纯粹是天方夜谭,意味着很可能认识牛家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并无结交可能。

伊甸园校园里潜伏着不少撒旦的部下,势利、名利、利用等,不知道他们从哪进来的,充满期待的聚会最后让我在郁闷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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