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假一周,让芳芳来这里,我们去找医院打胎,约好的那天早上,四点多我就起床打出租车去火车站等她。
第一次这么早去火车站,白天时被人占满,拥挤不堪的车站广场此刻露出了真容,原来它特别大,大得有点让人畏惧。中央矗立一根几十米高的灯柱,顶上布满了面向四面八方小太阳状的光源,但是因为广场太大,它们的光线散布到地面时威力大大降低,绝大部分地方呈现出诡秘状的昏暗,周围建筑黑黢黢有些面目狰狞。广场上也有人走动,很少,显得猥琐狼狈不堪,好像草原上无家可归的仓鼠,没目的和次序地朝这个方向走来,匆匆忙忙又向那边走去。我不敢从广场走过去,看着好像那里有陷阱,踏进去自己会被吞没,恶魔们正在进行抢占主导权的战争,刀光剑影,厮杀声连片,抬伤员担架的脚步匆匆。
我知道,在任何地方,天使过去,紧跟的就是魔鬼的队伍。我怯怯地站在出租车放我下来的地方张望,不知挂在哪里的大喇叭时而报告客车进站的时间,声音听起来亲切温和,时而传来指挥货车靠边的呵斥声,好像很不耐烦,声音被电波扩大得很刺耳夸张,刺破夜空,似乎传播到九霄,折回来的一部分在驱赶广场上魔鬼们给人的恐惧感,增加那里的人气。芳芳坐的火车应该到上一站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要见到她,我心里很激动,兴奋、甜蜜、急切、渴望、牵挂、担忧,如不同频段电波,交替涌过心头。
好不容易等到快七点,广场上人也明显多了起来,好像突然从地里钻出来那样,空旷傲慢的广场顿时收敛了很多,又开始被接踵而至的过客占满,刚才那些厮杀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不停地好像看到了芳芳,跑过去又不是。多么想她能够改了车次,提前到达,和第一次一样突然遇到她,给我一个惊喜,可是没有。终于等到她告诉我的车次到达时间了,我在出站口盯着看,出来的人神情都不同,很好玩,有的急急忙忙要赶时间,有的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东西,有的四平八稳,好像车站是他家那样。等芳芳来了,我告诉她我看到的这些有趣的事情。话都准备好了,预感到她马上出现了,可是没有,直到这趟车的人都出完了,在出闸口快关上时又跑出来一个人,可一眼就看出来不是芳芳。我心里开始慌张,跑过去问正在关上闸门的服务员确认列车班次,她说是的。我问她还有别的出口吗,她说没有,就这一个,家在车站后面住的人直接从那边走了,不出来,有些要马上转车的人也不出来,别的都应该不会留在里面。芳芳显然不符合这两种情况,我向她道谢后,跑到候车室去找,万一芳芳在那里呢,候车室分布在三层楼,有十几个,里面人还不是很多,我挨个候车室轮流去找,都没发现芳芳,也没有一个熟悉面孔,都很陌生。沮丧和独孤感袭来,我真想大哭。这样,我整个上午都在出站口、候车室和广场巡游,人越来越多,孤独感无助感却越来越强,好像自己是被丢在沙漠里的一颗种子。
第一次芳芳来看我时,我们一起去过的小吃品市场就在附近,芳芳不会跑那里去吧,我又去那碰运气。偌大的市场里我转了大半圈,卖醪糟的那人好像还没来,大木盘里摆着几个发光干羊头的摊主已经在,油茶老人也开张了。昨晚心事太多没吃东西,一夜几乎没睡觉,我累而饿,在一个摊点吃了一碗饸饹面,想起芳芳上次领我品尝不同小吃的情形,感觉她就在我旁边看着我吃,寂寞掠过我心头。
吃完东西后,我又返回车站去试着找芳芳。往常芳芳很守时,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信里说给我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不可能不来。要么就是我错过了,没看到她,她下车后没找到我,直接去我们学校了?我赶回学校。
“有没有见我女朋友来?”我问室友。
“没有,你不是回家了吗?”他们说。
“我还没回,这里事情没办完!”我告诉他们。
“你那个校学生会的老乡来找你几次了,我们说你回家了,他让你回来了马上去他那!”他们说。
我不知道文怀山来找我干嘛,但是我确定他一找我就有大好事。是不是推荐我进校学生会?还是王泽中回来了?已经在官场上如鱼得水阔步前行的文怀山是我的偶像,也是贵人,跟着文怀山会前途无量,我很想马上去找他,可是现在主要是芳芳的事,如一颗悬在心头的石头,让我坐卧难安,别的事情目前都顾不过来。这样,在宿舍没呆多久,我又赶往火车站。
“如果我女朋友来,麻烦你们告诉她别去找我,就在宿舍等。我学生会老乡再来找时,千万别告诉他这些事,千万,拜托兄弟们。”我叮嘱室友。
王泽中不在后,文怀山成我乡情的寄托者和最亲近的人,可是直觉告诉我我和芳芳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上次芳芳来学校时我还领着她去找王泽中和文怀山,想让他们认识她,现在倒庆幸没找到他们。
我又赶往火车站,在广场和候车室寻觅转悠,直到这天的人潮又退去,留下一个空旷得让人害怕的大广场。米迦勒主导的光明去休息了,撒旦的下属们为了争夺对黑暗的主导权,以自封的“真假”为依据分成几个帮派,进行残酷厮杀,被刀剑砍杀的哭叫声如山洪暴发,流的血凝结成青一块紫一块不同番号的旗帜,挂在周围的楼顶或阳台上。我害怕得不行,赶紧溜进一家小旅店,累困到极点,和衣一觉睡到天亮,退了房,又去火车站找芳芳,也没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更没见到我要接的人,临近中午时,忐忑不安地回到学校。
校门进去就是办公大楼,一楼是信箱,我顺便过去打开看有没有芳芳的来信。
“家田,我找你有事。”文怀山刚好从三楼下来,看到我,他肯定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
文怀山把学校行政大楼当做是自己办公的地方,和副部级别的校长经常擦肩而过,真让人羡慕。不过,这么牛的大学校长也得学习和践行他叔叔的重要讲话,而且不只这一所,是全省的大学,所以他在这楼里也心安理得,没啥特别或受宠若惊之处,最主要的是他本人能力出色,拿我老家的土话说,天时地利人和凑齐,他从心理上,完全把这个地方踏平在脚下。按照惯例,无法否认在这大楼里办公的学者专家教授中,会有不少人见到文怀山时,都会赶紧收敛几分矜持,端出人性谦和的一面,这办公楼里上班的人肯定都知道他叔叔是文武,省高校工委书记,大多数人不可能知道他即将调走与否,而且无处打听。
“怀山,谢谢你给系里推荐我参加优秀团员集训班,我室友说你去找过我,我家里有点事,打算回家一趟。”我赶紧迎上去,想说我本来是去找他,可是话到嘴边没出口。
“家田,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神出鬼没找不到人!”
“你在忙啥,怀山!”遇到他我很高兴,又有点紧张,不能让他知道我有对象,而且怀孕的事情。
“我去你宿舍找你几趟,你去哪了?你是不是老家有对象?我给你说了,紧盯高小红不放,高小红就是你的共产主义,奋斗吧!”他显得有些兴奋,手里拿一大卷纸。
“我有个亲戚住院,我得回去找熟人。”我说。
“我找你都是好事,泽中刚出名,你现在又出名了,知道吗?但愿你不要跑掉。”他说话时下意识摆了摆头,估计感觉王泽中跑掉不可思议。
“感谢你,只要你找,肯定是好事,遇到你我三生有幸!”我不知道他啥意思。
“我不是让你写过一篇调查报告,你还记得吗?”他问,看着很高兴。
“记得,是写过,估计没啥用吧!”我记起来刚进大学时,文怀山让我写过一篇调查报告,我按照他的要求认真写了,之后石沉大海,没了下文,我也忘记了。
“你那篇《教室成空巢,师资变闲置,农村教育令人忧!》的文章现在弄大了,刊发在教育报上,引起教育厅重视,我叔叔都看到了,校团委董岳川书记指示尽快推荐你进校学生会,你那些内容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真事?”他很认真地问。
“基本全是真事,不会吧,怀山兄,你肯定在骗我吧!”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骗你干嘛?来,我办公室有教育报,你看你的文章,我把这些海报贴出去,我忙着筹办“首届全省大学生‘我的春天有你才精彩’/暨第三届‘丝路花雨——歌唱青春’诗歌朗诵节”,我们学校学生会主办。”
到学生处一看,他说的是真事,我那篇文章真刊登在教育报上。我的名字第一次以铅印形式出现在正规刊物上,激动难抑,我按照印象前后对比几遍,对,确实是我写的那篇文章。
“教育报是党报,级别最高,是宣传教育政策和导向的园地,兼学术性理论性一身,版面有限,老师们发表的文章对评职称最有份量,学生的文章很少能上!”他给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