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春节,喜嫂子的仨儿子都回来过年,一家人难得凑这么齐整,再加上王爱军一家三口,这个年过得真是热闹。
大年夜,天冷得真瓷实,屋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屋内炉火正旺,灯火通明,美食上桌,家人团坐。
大家酒饮微醉之时,喜嫂子宣布:“俺要说件事,你们掂量掂量行不?这几年街上家家盖了新房,十字路口东南角的金罐子家干电焊挣了大钱,把整个东南角盖成了二层楼。咱和金罐子家对着角,虽不能和他家比,但是也得把你们弟兄仨的地基全盖起来,朝东十间,朝南五间,一共十五间门面房,每人五间,你们看咋样?”
李国柱率先表态:“盖房子是好事,这些年我攒了些钱,我有多少出多少!”
李国栋有些为难:“娘,盖房子是好事,咱早该盖了,只是……只是……你也知道,我就这么点死工资,还得供应士林上学,没攒下钱啊!”
喜嫂子没说话,正给士林剥瓜子的大乔,擦了两下手:“娘,俺出钱,打烧饼虽是小买卖,收入却稳当,俺也没有啥花销,攒多少俺拿多少!”
李国梁喝了口酒:“娘,先盖他们两家的吧,俺以前干民办教师挣的还没花的多,攒个毛钱?这次跟着同学倒腾粮食,我还是贷的款,再说,我孤家寡人盖那么多房子干嘛!”
喜嫂子一惊:“啥?你还贷的款,贷了多少?”
“你问这么多干啥?”李国梁不耐烦地起身走了。
喜嫂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按说前几年就该盖房子,一是钱不凑手,二是咱们老宅子虽然破了点,但也是青砖瓦房,拆了可惜。眼看着街上都起了新房,士元他们也都大了,这房子必须得盖了。这几年多亏了军子,五金百货店挣了不少钱,我攒的钱全拿出来,平均给你们仨添上。你们每房拿的钱多就盖得好点,拿的钱少就盖得孬点,老三这五间房只靠俺的钱也能糊弄着盖起来。老大老二你们要是再添钱就能盖个二层,盖好盖孬你们自己说了算!”
几个人一合计,盖就盖最好的,盖二层。
“那你们两房就盖二层,给老三先拉扯起五间平房。咱们先说好了,俺给你们出了这些钱,这房子俺是要用的。五金百货是个占地方的买卖,这些门面房除了老二家打烧饼要占两间,其他的俺都用,当然俺也不白用,按租赁给你们房钱!老三的房子俺不给房租,等俺死了,房子是他的!”
李国柱给娘续了茶水:“娘,哪有娘给儿子房租的,再说盖房子你也出钱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是啊,娘,你这是能挣钱,要是不能挣钱我们得养着你,这房子你愿咋用就咋用,不能给钱!”大乔说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其实俺做买卖挣的钱早晚都是你们的,但是亲兄弟明算账,亲娘俩也得掰扯清楚,不能稀里糊涂的。老人只要有能力就不会让孩子们吃亏,就按俺说的办吧!等将来士元、士林娶媳妇就娶在二楼,士森……士森要是回来,俺立马给他腾房子,这里有他的房子永远是他的家!”
商量妥当后,一直没出声的王爱军说话了:“婶子,自己家里人咋也好说,就怕……就怕村委……毕竟现在是挠狗子说了算……”
喜嫂子一愣:“军子,你说得对,这也是俺最担心的,挠狗子和咱家虽没撕破脸打过架,但他一直憋着股气。盖房子这件事咱先做初步打算,一步一步来吧,不让盖咱就等,一个人不能一辈子把住四海不流水!”
1992年的这个春节让胡子婆开了眼,家里的鸡鸭鱼肉都放不下,送人舍不得,吃不了怕坏了,胡子婆看着这堆东西发了愁。挠狗子翘起二郎腿哆嗦着烟灰:“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你愁啥?给老贵家送点去,我再给几个队长分点,留出几件像样儿的过了年我串门子用。剩下的切成块,抹上盐,穿上绳子,挂在南墙根儿,吃一春天坏不了!”
从年初一开始,挠狗子除了早晨在家吃饭,中午和晚上都在交杯换盏中度过,一般人家是请不了去的,时间表都排到了正月十五后。
胡子婆正往肉上搓着盐,大乔进来了,胡子婆忙招呼她:“妹子,你看我正占着手呢,你自己找个马扎子坐坐!”
大乔找了个马扎挨着胡子婆坐下:“你忙就行,俺又不是外人!”胡子婆一边搓盐一边和大乔搭话。
“咋没看见国泰大侄子呢?”
“跟着雪莲出去玩了,你有事,妹子?”
“也没啥事儿!”大乔不太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大团结,“过年了,给大侄子的压岁钱,图个吉利!”
胡子婆张着两只满是油和盐的手,说啥也不要,大乔硬给她装到口袋里:“咱都是堰里来的,你要是和俺亲,就别让了,这是给孩子的长钱,又不是给你的!”
胡子婆连说:“真是的,真是的,咱俩谁和谁啊,咋这么见外呢?”也就不让了。
喜嫂子看见大乔回来,忙问:“她要了吗?”
“要了,还是娘想得周到,她家的鸡鸭鱼肉多得吃不了,幸亏咱没送这些东西!”
“先探探路吧,不一定管事儿!”
大乔着了急:“不管事咋办,娘?胡子婆在家说话不太顶用啊!”
“咱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步一步来吧,过几天让国柱和国栋请挠狗子吃顿饭,他要是来,这事就好说……”
“要是不来呢?”
“要是不来……那就不好办了。”
“这可咋办啊?”
“走一步看一步,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总会有一把钥匙去开那把锁!大不了先不盖,咱家房子是旧点,结实着呢!”
果然,李国柱去请挠狗子,挠狗子没应,李国栋迫于老娘的嘱咐硬着头皮又去请。挠狗子见李国栋拜倒在自己的门楼头下,这些年心中的压抑一扫而光。挠狗子热情地请李国栋坐下,懒懒地斜躺在沙发里,剔着牙,抖着腿:“栋子兄弟,你来有啥事?”
“三哥,这不是过年嘛,兄弟们凑凑喝一杯,给个面子吧,三哥!”
挠狗子忍住心中的狂喜:“兄弟,你说这个就见外了,甭说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就凭你国家干部的身份,你踏进我的大门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我这个村把式和你这个吃皇粮的没法比!”
“说笑了,三哥,那咱就定下了!”
“定下,定下!”
“正月初七晚上,一言为定,三哥!”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