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互相瞅了瞅,立马脚底抹油,刘继仁也随着大伙走了。大秃子哭喊着说啥也不走,他爹劝道:“老大,你还让爹给你跪下吗?你就听俺一句吧,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咱斗不过人家!”
大秃子吸溜着鼻子,哽咽着:“俺咽不下这口气啊,爹!”
“咽不下也得咽,莫说这次咱没理,就是有理你能咋着?得罪了书记,又得罪了一大家子,以后可咋办啊?”
“爹,你老实窝囊了一辈子,俺可不想这么活!”
“儿啊,爹要是不老实窝囊,就没有这一辈啊!老爷好打发,小鬼难缠啊!莫说书记咱斗不过,就是见了队长咱也得低他一等啊!”
爷俩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大秃子泄了气,被他爹拉回了家。
贵叔领着小分队抓紧时间干,不能让别的队超过去……时间到,几个小队都按时完工,等着验收。从西往东看,河底又深又平,两岸的坡平得像打上了直线,新土被拍得结结实实,像是一面刮了腻子的墙,有的小队还用铁锨把坡拍得发光。
喜嫂子摆了一桌酒菜,一家人陪着刘继仁吃饭,今天刘继仁话不多,只是问了问李国梁的脸还疼不疼。
喜嫂子忙给刘继仁斟满了酒:“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知道咋收拾呢?”
刘继仁绷着脸:“以后都少惹事,我能护你们几天啊?一时结了仇一辈子不痛快!”
大乔的脸上火辣辣的,刁玉娟瞅了大乔一眼,用脚尖碰了碰李国梁,李国梁愣了一下继续吃菜,刁玉娟白了他一眼,起身给刘继仁端起了酒。
刘继仁一口干了:“梁子,好好干,以后转正还有机会!”刁玉娟直直地盯着满口吃菜的李国梁,李国梁这才恍然大悟,忙拿起锡酒壶倒了一盅,端给刘继仁。刘继仁这才放下了脸,拍了拍李士森的后脑勺:“小子,吃个鸡腿!长得快!”李士森接过鸡腿,一口就下去一半,李士林咽了口唾沫。
大乔红着脸手哆哆嗦嗦给刘继仁倒满酒:“叔,多亏了你!”
喜嫂子赶紧跟上:“这孩子干活急性子,太要强!”
刘继仁耷拉着眼皮:“着啥急?到时候干不完老贵能不派人帮着干?啥事不能强出头,动不动就用狠,到处得罪人,这后半辈子还过不过?这次要是没他俩挨打住院,还真唬不住人!”
大乔使劲儿点点头:“是,是,刘叔教育得对,俺记住了!多亏了老三两口子,这情俺记住了!”
物资交流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今年新兴的呢子大衣吸引了所有爱美女士的目光,枣红色的、深绿色的大衣配上黑色或白色的毛领,下摆到膝盖,真上档次啊!一看价格,五十八元。大家也就只能饱饱眼福了,只有几个要结婚拿东西的才舍得买。男士雪花呢大衣,七十元,更是只有看的没有买的。
赶会第二天,刘幸儿穿了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在穿衣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嗔怪道:“快去退了吧,这么贵的衣服俺穿上太扎眼了!”王爱军斜靠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为啥退?只有这么贵的衣服才配得上俺老婆!”
大乔把男士雪花呢大衣递给喜嫂子,让她转给刘继仁,喜嫂子擦干了手摸了摸:“好是好,就是太贵了,退了换成女士的,你穿吧!”
大乔放下大衣:“县官也没有白使唤人的,不能光靠你的面子,人家这次可是帮了大忙的!”
“那,你给他吧,这是你的一片心意!”
刘继仁坐着喝了会儿茶,正要起身去会上转转,大乔把呢子大衣递给他。刘继仁一看就知道啥意思,头也没回地说:“给国梁换件合适的吧,年轻人穿着好看!”
李国梁穿着到膝盖的雪花呢大衣,真是帅到家了,刁玉娟喜笑颜开地让了让:“二嫂,咱是一家人,你太见外了!快去退了吧,这么贵的衣裳,他穿糟蹋了!”
刘继仁看见李国梁穿着呢子大衣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心里中像一阵春风吹过。
腊月里,是王爱军大展身手的季节。王爱军和乔大官儿往三轮车上装货,王老栓在院子里支起铁锅准备炒炸药。王爱军的雷子炸药都是自己配的,一硝二磺三木炭,硝从炒硝人那里收的,木炭是自己用苘麻杆烧的,另外又加了点黒药,所以他家的雷子格外响。
这两年炒炸药,成了王老栓的专利,他说王爱军干活不如他仔细,实际上他是不舍得让儿子干。这可是虎口拔牙的活,稍不留神就出大事,就怕灶火蹦出火星子。经常有炒炸药炸了屋顶的,烧没了脸的,炸飞胳膊腿的。干这活儿王老栓那是加倍小心,在院子中间支起铁锅,把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炸了也引不起火灾。
王吉生吵着要去姥娘家玩,刘幸儿拗不过他,只得领着他去,王爱军招呼大官儿:“你先别装车了,骑摩托车把你嫂子送过去!”
大官儿摸了一下王吉生的后脑勺,笑着说:“你等着,少爷!我这就去推摩托车!”乔大官儿把摩托车推到大门外,一启动,没油了,赶紧到东屋提了一塑料桶汽油。等加满了油箱,王吉生急得直跺脚,大官儿往回放油桶:“行了,行了,小祖宗,我放下油桶就出发!”大官儿刚进了院子,听见王吉生在叫唤,就把汽油桶随手放在院子里,打算回来再放进东屋,赶紧骑车去送娘俩儿。
王爱军自己搬雷子装车,王老栓瞪大眼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火药,王老栓媳妇轻手轻脚地填柴火。王老栓的一只手始终在放在炸药上方,用手心感受炸药的温度,温度高了会引燃炸药,温度低了不能很好地去湿气,所以王老栓随时让媳妇减柴火、加柴火。
王爱军把三轮车装好,开出大门外,发现忘了拿棉帽子。下了车回去拿帽子,还没走到大门口,“轰隆”一声巨响,王爱军第一反应“完了!”爆炸声响完王爱军往里冲,没想到后面还有震天动地的连环爆炸,刚进大门就被气浪掀出门外,门楼头顺势倒下掩埋了他……霎时间整个四合院像要被掀起来,浓烟滚滚,爆炸声接连不断。
“哐……哐……哐……”的爆炸声,把整条街的人震傻了。刘继仁从椅子上猛地跌了下来,喜嫂子的货架子晃晃荡荡,上面的瓶瓶罐罐摇摇欲坠,大乔正端着烧饼胚子装炉,吓得把一盖帘的烧饼胚子扔了出去。
刘幸儿刚从摩托车上下来,一声爆炸让她跪在了地上,乔大官儿回过神来,掉转头就往回冲,刘大夫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
乔大官儿飞一般地赶回来,浓烟之中的砖房只剩下半截墙。大官儿看见孤零零的三轮车,知道王爱军在家没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没有半点回音……全是乱砖、浓烟和灰尘。刘幸儿跌跌撞撞赶来,自己的家转眼已成一片冒着黑烟的废墟,“军子,军子……”刘幸儿和大官儿在废墟中拼命地扒拉。突然,刘幸儿发现了王爱军的脚,疯了一般扒开上面的砖,王爱军一动不动地趴着,刘幸儿一看就晕了过去。大官儿抬头看见远处的三轮车,打开后斗,把满车的雷子一股脑地往下扔,赶来的老少爷们儿,几下就把车卸了,正要抬王爱军上车,刘继仁和贵叔赶到了。
“不能硬抬,赶快找门板!”刘继仁话没落音,铁蛋从人群外冲了进来,用上牛一般的力气,三几下就把一扇木头门抽出来。铁蛋双手托着王爱军的腰,五六个男人把王爱军移到门板上,架到后车斗里。大官儿开着三轮车,几个男人守在门板两侧,一溜烟往县医院赶。
大乔和喜嫂子把刘幸儿搂在怀里,铁蛋像疯子一样哭喊着扒拉爹娘,庄乡们齐下手翻砖找人,翻着翻着……贵叔一摆手:“停,你们几个先把铁蛋拉走!”铁蛋急红了眼往前冲,几个人都拉不住,他看见了血肉模糊的半截腿……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刘继仁派几个汉子把铁蛋架回了家,让人去派出所报了案,大家赶紧扒拉砖,找找还有没有喘气的。最后只找到碎碎的人零件,几个胆大的爷们儿七拼八凑后知道是三个人。在场的人有恶心的,有吐的,还有头晕站不起来的……大家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
派出所张所长赶到后,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最后确定这三个人是王老栓夫妇,还有一个干活的老光棍子,另一个年轻的工人正好家里有事没来。张所长百思不得其解,炒炸药不是没有爆炸的,但没有这么惨烈的,再说在院子里炒炸药,满屋的雷子怎么引燃的?肯定是有易燃物品,但是已经死无对证,还真是个迷。
刘继仁领着村委班子,赶紧把王老栓两口子剩下的那点东西裹一裹去埋了,埋好后让铁蛋去坟上看了看,铁蛋在爹娘的坟头滚来滚去,哭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王爱军慢慢睁开眼,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模模糊糊出现了幸儿的脸,但又不像他的幸儿。他想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浑身没有一个毛孔不疼。刘幸儿看到王爱军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你醒了,终于醒了……”王爱军闭上眼,泪水滚落到鬓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