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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春节，喜嫂子陪着李国梁在滨州住院，精神病人住院不需要家人陪护，但喜嫂子不放心，陪着李国梁住了一个月。
正月初六，王爱军开着四轮货车拉着大乔来接李国梁出院。
大乔看见婆婆那一刹，眼泪都掉下来了。原先干净利索的婆婆，一个月的时间头发几乎全白了，两腮塌了下去，又黑又瘦，背也驼了。
李国梁除了两眼发直，倒是比以前白胖了。
“娘，你受苦了！”
“受啥苦？整天吃饱了又不干活！国栋还来替了我好几天，不苦！”
王爱军从轮椅上爬进了驾驶室，喜嫂子问：“军子，你能开车了？”
“找人改装了，婶子，用手控制！”
“看着军子越来越好真高兴，能开上大汽车了！”
回到家，每天得给李国梁吃药，但是他死活不承认自己有病，坚决不吃药。喜嫂子挖空心思想法子，把药压成粉，今天塞在包子里，明天化在稀饭里，要是被李国梁发现，他就得连摔带骂大闹一番。
喜嫂子每天像做贼似的，放药时两手都发抖。慢慢地，李国梁看见有缝的包子就不吃了，喜嫂子端给他的稀饭他不喝，非要喝别人的。喜嫂子知道李国梁喜欢喝汽水，就每天奖励他一瓶汽水，渐渐地只要开了盖的汽水他也不喝了，喜嫂子就得再去开辟新的途径。
吃了药后的李国梁甚是安静，只是两手抖得厉害。这天他蹲在南墙根儿好长时间，大乔走近一看：他在玩一只绿皮铁青蛙，拧上几圈就能跳的那种儿童玩具。这是士森小时候玩过的，这只青蛙早就不能跳了，外面的绿漆也大都脱落。大概是没了价值，刁玉娟才没把它带走。李国梁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把它翻出来，从此当成了宝贝。
大乔来到刁玉娟的镇府宿舍，刁玉娟一愣，她拼命忘了那个曾经的家，那些人，生怕被别人提起那段经历。
大乔见刁玉娟穿着最流行的黑色勾脚裤，过膝的呢子大衣，烫着头，比城里人还摩登，心中暗暗为李国梁鸣不平。
“你……二嫂……”刁玉娟还是用了旧称呼，“有啥事？”
“玉娟，俺也不绕圈子了，国梁……他疯了，其实你也听说过，他太可怜了，心里想孩子还说不出来，让士森去见见他吧！”
刁玉娟激动起来，声音又尖又高：“不行……当初老狐狸用计让我带走孩子，过后我才慢慢回过味来。我带着个半大小子就是带个拖油瓶，但是我不后悔，我庆幸我当初的决定，无论多苦多累我都得把士森好好抚养大！他们谁拿过一分钱抚养费？谁来看过孩子一眼？”
“……玉娟……俺知道，俺们做得不对，但是你想想，士森就不想爸爸了吗?”
“别给我说这个，我在县城租了房子，费了好大劲儿让士森到县城的小学读书，他现在每天别提多开心。要是让士森看见李国梁那疯样儿，这不是成心让士森心里难受吗？对孩子只有伤害。我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不疼孩子也就罢了，还要去伤害他！嫂子，你摸着良心想想，如果是你的孩子，你愿让他知道他有个疯子爹不？”
“……”大乔一时语塞，“玉娟……你不知道国梁有多可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刁玉娟别过头去：“国梁……他是个好人……但是有啥用？他可怜，我就不可怜吗？独自抚养孩子，这辈子半上不下的……算了……不说这些了，离了婚我们就断了个干净，我们没一点关系了！”
面对大乔的苦苦相劝，刁玉娟冷起脸来：“我现在还叫你一声二嫂，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不要逼我，一句话跟你说明了，我不想让士森知道他有个疯子爹！”
大乔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李国梁正在自言自语摆弄那只绿青蛙，玩得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刘幸儿哥哥来了，这些年王爱军第一次见舅子哥，王爱军坐在轮椅上，平静地注视着他，舅子哥尴尬一笑，手足无措。刘幸儿她哥嫂从年轻一直过老子的日子，老头子走后，悠闲惯了的两人啥买卖也没做，就靠出租几间门面房过日子。
“幸儿，你大侄子，这不是要会亲了嘛，人家得要……我这…我这手头……有点紧……”
刘幸儿一听就爆发了：“哥，我从小一直认为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但是……但是自从我家出事后，你的做法让我寒了心，真的寒了心，你知道军子挣这俩钱多不容易吗？你怎么能来算计他？”
“算了，幸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光想着以前的事咋过日子？其实我挣钱也就这两三年的功夫，这不刚买了辆四轮车，手头也没有多余的钱，三千够不？”
舅子哥听到半截，心想王爱军也学会哭穷，看来没戏了，没想到最后冒出个三千。还是老婆说得对，有枣没枣打一竿，不借白不借，能借一个是一个。
大舅哥拿着钱欢欢喜喜出了门，刘幸儿开始数落王爱军，王爱军看着眼前的幸儿大声地指责自己，不再是那个每天担惊受怕诚惶诚恐的刘幸儿了，他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丢了三千块钱，被老婆骂，你还笑，你傻啊！”
“是啊，我是个傻瓜，我喜欢听老婆泼泼辣辣地骂我，我老婆活得缩手缩脚低眉顺眼，那是打我的脸！我们不是丢了三千块钱，是花了三千块钱买回你在娘家的尊严，值！”
刘幸儿锤了王爱军好几拳，仰着脸不让眼里的泪流出来。
几个队长领着人，开始挨家挨户量房评估赔偿，轮到金罐子家时，只是量了房，关于赔偿的事啥也没说。金罐子拉住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队长，问自己家的赔偿情况。
队长悄悄说：“老金，甭说我不管事儿，就是我说了算，你这事也不好办，村里会拿钱给外来户？到现在书记主任对你的事只字不提，到时候谁也不提这一壶，这事就这么黄了！”
“那……”金罐子气得两手发抖，“这房子可是我的！”
“房子你扒着走就行，砖、瓦、门窗、檩条这些还能用，就是得换个地方！”
“兄弟，平时咱俩关系不错，你……你说的是人话吗?”
“老哥，正因为咱俩平时关系不错，我才这么说，话虽难听但是真话！”
“唉，兄弟，你莫怪我，我是气糊涂了，我咋这么倒霉啊？”
“破财不叫倒霉，钱是人挣的，有挣就有花，看开吧，老哥！”
金罐子两口子商量了一夜，决定用挠狗子的办法。晚上，金罐子家摆了一桌酒席，除了挠狗子和老五就是两个当证明人的队长。金罐子哭丧着脸，挠狗子也紧绷着脸十分严肃。
“嫂子，去关上门，你两个队长把嘴关严了，毕竟咱这是合伙套村里的钱，不太光彩！”
喝了几杯酒，刘队长说：“老金啊，要不是三哥这主意，你还真拿不到钱，你把房子过给了老五，老五能拿到十二三万的赔偿，他给你六万，你赚他也赚！”
王个队长问：“老五，你户口迁回来了吗？”
挠狗子“嗞”了口酒：“年前就把老四老五家的户口都迁了回来！”
王队长一翘大拇指：“现在不比以前了，要往咱们街上迁户口，比办个农转非还难。街上的姑娘不往乡下嫁，实在找不到街上的婆家，就从乡下找了再带回来，死活不出街！”
刘队长跟着点点头：“这不村委刚下了通知，不出街的姑娘，只有本人户口能留在娘家，女婿孩子的户口不能迁过来。咱街上的小子们找媳妇那是拣着样儿地挑，别的不说，卖粉皮的老吃子那儿子呆头呆脑的，还从乡下找了个不错的媳妇来！”
“那是，老四、老五要是放在现在，小伙长得蹦精神，不花一分钱，大姑娘上赶子跟。”王队长说完瞅了一眼挠狗子。
刘队长嘬了口酒：“一时一个样儿，现在你哥俩带着媳妇回来，啥也没耽误！幸亏你三哥，要不然……”
挠狗子接过话：“咱可是公事公办，到乡下当上门女婿的，本来就咱街上的爷们儿，男人他都得寻根儿是不？上门女婿往回迁户口那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是，那是！”两个队长附和道。
金罐子让老婆拿来了纸和笔还有印泥，他心里淌着血，眼里噙着泪，把过户文书写完。挠狗子从包里拿出六摞蓝色百元大钞。金罐子老婆在一旁冷眼看着，挠狗子脸上那丝裹不住的得意，刺激了她的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