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村里选举,王爱军当选村书记,王忠良当选村主任。贵叔的千斤重担终于卸下了,他颤抖着声音:“咱们这艘船今天终于找到真正的舵手,有你俩掌舵,我终于能安心地歇歇了,你们领着大家伙放开手脚干吧!将来见了老书记我也不亏心,虽然这几年我没干过啥,但是我没让这艘船被狂风掀翻。爱军,你不要辜负了老书记的期望,不要辜负了全村人的期望!你当的是老百姓的官,心里一定装着老百姓。父母官父母官,你得像父母操心孩子那样为老百姓着想,让自己的孩子们过上好日子才是称职的父母……”
卸任后贵叔一身轻松,骑着车子到处转悠,钓个鱼,逮个虾,晒晒太阳,抽袋烟,日子赛过活神仙!
王爱军上任第一件事:街上通上自来水,还不用自己出钱,用的是窑厂和西瓜蔬菜批发市场的收益。年终,家家户户的水龙头流出了甘甜清澈的黄河自来水,人们虔诚地给水管穿上棉衣,包了一层又一层,生怕冻坏了。
家家必备的压水井、扁担、铁梢、水车都寂寞地去角落里待着了,曾经的它们是人们活下去的源泉,一夜之间就成了历史……蒙蒙亮的街上再也听不到那“吱扭吱扭”的混合音乐,地上那一行一行的水迹再也不见了。水龙头一拧,“哗啦哗啦”的自来水流进了家家户户。
五金百货店的门面实在太大,王爱军整天顾着村里的事,刘幸儿和喜嫂子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大乔打完烧饼也来五金帮忙。喜嫂子的楼房外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地,不知从啥时候开始,挠狗子门前的人群不知不觉把阵地转移到喜嫂子家门前。如今街上的中老年妇女不再单纯的八卦,而是练起了香功,太阳一落山,香功弟子们就到聚集喜嫂子门前,站好位置,音乐一起,“金龙摆尾”“玉凤点头”“八字飘香”……
大乔抬头瞅了一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咱们仨连伸个腰的空都没有,你看人家比划一晚上!”刘幸儿放下纸箱子,捶了捶肩膀头:“街上人背后叫我们‘拼命三娘子’!这年头做买卖哪有不拼命的,不拼命街上能起来这么多楼?”
喜嫂子捋了捋腰:“俺这辈子才是干活的命来,以前看电影手里也得拿着线锭子。你俩知道俺这辈子最眼热谁吗?”
“谁?”
“火轮船!”
“火轮船?”大乔和刘幸儿一阵哈哈大笑。
“你两个甭笑,人家火轮船一辈子活不干,心不操,叼着烟卷跟着热闹跑!有时候俺也想学火轮船,啥也不管了,就是做不到,真是操心的命!”
“娘!”大乔招呼道,“你快看,国梁比划得还挺好来!”
喜嫂子透过窗户,看见国梁一招一式沉浸其中:“唉,梁子总算找到活干了,说不定跟着练功能把病练好了!”
李国梁自从练了香功,总算找到了生活的目标,一会儿嚷道:“娘,娘,你闻到我身上的香气了吗?”问上十遍八遍,喜嫂子被问烦了就说:“香,好香啊!”李国梁兴奋地手舞足蹈,一会儿又嚷嚷道:“娘,娘!你看我手指尖的光圈了吗?”
喜嫂子有了经验,李国梁只要一叫“娘!”她就故作惊喜状:“好香啊,还有光圈!”李国梁成就感越来越强,成了香功队伍里的骨干力量。
挠狗子家外一片漆黑,胡子婆早早关了门,和雪莲还有老六在商量事。生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这买卖街上只有他们一家,其他人没有好意思干这一行的。挠狗子一死,街上开了五六家农资店,再加上挠狗子生前的原因,一般人就不来了。只有零星的乡下人可怜孤儿寡母,还来照顾胡子婆的生意,胡子婆把利润降到了最低。
老六在捅火炉子,胡子婆跟他商量:“开春后咱们不能再这么守在家里等了,老六,你开着车咱俩跑乡转户吧!”
“行倒是行,我怕你吃不了那个苦!”
“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家里有雪莲守着,咱们去乡下跑,这是条出路,要不然就被困死了!”
几个人这么商定了,这时想起了敲门声,胡子婆想这段时间家里已经没了敲门声,会是谁呢?老六去开门,是老大两口子。
面对狐疑的胡子婆,老大呵呵干笑两声,老大媳妇亲热地挨着胡子婆坐下。
老大亲切地说:“雪莲她娘,虽然老三生前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但毕竟是亲兄弟,我和你嫂子不放心过来看看!”
胡子婆笑了笑:“大哥,看你说的,她爹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
老大“吱吱呜呜”语塞了,老大媳妇一拍大腿接上:“你大哥还不好意思说呢,就是那块地皮的事!”
“哪块地皮?”胡子婆明知故问。
“就是烧饼铺那块空地,本来老三是给俺家寻的,被那骚娘们儿插了一杠子,结果……把俺那事给搅黄了,她也没捞着!”
“就是啊,这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胡子婆看了老大两口子一眼缓缓地说,“其实,大哥也没吃亏啊,只是没赚到便宜!”
老大两口子对眼一看,平时低眉顺眼的胡子婆啥时候厉害起来了?老大咧了咧嘴:“亲兄弟,谁也不在乎吃亏赚便宜,我和你大嫂见咱这买卖被人家挤兑,快要干不下去了,这不想来帮帮忙。那几家王八羔子,老三在的时候他们连个屁也不敢放,老三一走就抢咱买卖。我和你大嫂心里不平气,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来帮忙,你们被欺负,我这当老大的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老六看了胡子婆一眼,胡子婆一脸平静:“大哥大嫂的好意俺心领了,这点买卖我们这几个人手都用不了,你们来了也没啥干的。”
老大媳妇一努嘴:“雪莲她娘,你可别想多了,俺两个可是诚心诚意来帮忙的,多两个人助助阵也好!”
“大嫂,俺知道这个理儿,但做买卖又不是打架,不能靠人多,以后买卖红火了,俺去请你们来帮忙!”
老大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老大开了口,清了清嗓子:“雪莲她娘,是这么个事儿,你大侄子这不是得找媳妇了吗?我们家就那三间房,人家媳妇来了不好看,我这不心思……你这里宽房大屋的,现在这买卖也用不了这么多房,给你大侄子两间门面房用用行不?他刚学了榨油的技术,开个门头好找媳妇是不?”
胡子婆心想:两口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不明摆着欺负俺家没有男人吗?她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就是不说话。
老大媳妇打个圆场:“雪莲他娘,你大哥没说明白,是租你两间门面房,你这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还能赚俩钱不是?”
“亲兄弟明算账,越是自己人这账越是不好算,我收多少房租都不合适,收多了你不愿意,收少了我不愿意,越是自家人有了金钱来往越容易翻脸,咱还是不掺和的好!”
老大脸一耷拉:“这是我兄弟的房子,我这当大哥的没房子住,先住上两间也在情理之中。就是我不来还有老头老太太,儿子没了,儿子的房子也有他俩的一份儿,不能让你一个外姓娘们儿都占了!”
胡子婆的手紧紧攥成拳,嘴唇不住地抖,雪莲“嚯”一下站起来。胡子婆一拍桌子,哆哆嗦嗦地骂道:“坐下,你娘在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目无王法的东西,没有天理了?”
雪莲被胡子婆骂得哭着去了里屋,老大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甭指桑骂槐,你大侄子来住还是好的,要是老头老太太来了,那可不光是住庙还糟蹋神!”
胡子婆咬了咬牙:“蚰蜒钻耳朵的事儿也就你能想出来,现在的书记王爱军是个青天大老爷,俺孤儿寡母的要是去村委喊冤,看你以后咋在街上站住脚!”
老大一拍桌子:“儿子死了,财产就有父母的一份,我已经咨询过了,这是国家的法律,他王爱军能改了国家法律不成?”
老大两口子扬长而去,胡子婆瘫坐在椅子上,蜡黄的脸上强忍着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