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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腊月，乔大官儿出狱了，十三年了，大官儿出来了！
王爱军和刘幸儿、大乔早早地候在外面。门开了，光头大官儿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
“大官儿!”坐在轮椅上的王爱军挥舞着手，乔大官儿像从梦里醒来一般，眼泪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掉在水泥地上。
王爱军开着四轮货车，大乔和刘幸儿陪着大官儿坐在后车斗里。车开上了大堰，大官儿终于又看到了魂牵梦绕的黄河，这些年没变的也就只有它了，结着冰，安安静静躺在河道里。大堰两旁的柳树粗壮了，要是夏天就能抄起手来。大堰顶的土路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来来往往的小轿车摩托车三轮车四轮车，牛马车已不见踪迹，飞速而过的车后扬不起半点尘土。
到了家门口，这个家除了苍老破败和十三年前没啥两样。“爹！”“娘！”大官儿的声音从腔中打着旋冲了出来，飘扬着花白头发的赵氏颤颤巍巍地开了屋门。“娘！”乔大官儿扑倒在娘的脚下，赵氏那浑浊的眼似乎再也流不出泪，瘫坐在地上，双手捧着大官儿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大官儿，真的是大官儿！”赵氏嚎啕大哭，伸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又把他的头紧紧搂在怀里，“你诓了俺多少回啊？俺老是看见你回来，一伸手就又不见了……呜呜……俺儿子回来了……俺儿子回来了……”娘俩抱头痛哭，大乔和刘幸儿好不容易把两人从地上拉起来。
“爹……俺爹呢？”乔大官儿到处找。
“咱爹……去年就……走了……”大乔呜呜咽咽地说。
“爹啊……”大官儿一下仰在地上，捶着胸口打起滚儿来，“你咋不等等俺啊……爹啊……”
“你一出事，你爹就中了风，这些年他一直硬撑着要再看你一眼……熬了十二年……临走非得看看你……看着你的相片咽了气……”
乔大官儿滚来滚去哀嚎着，疯了一般扇自己的耳光，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趴在地上抽搭。
大家来到坟前，乔大官儿搂着他爹的坟，一声一声地哭着喊：“爹……爹……爹啊……俺是天底下最不孝顺的儿啊……爹啊……”大乔泪如雨下烧着黄纸：“爹，大官儿回来了！”
乔大官儿在龙湾村陪着娘住了几天，王爱军来请他：“十几年前咱哥俩擀雷子，挣钱挣得那叫一个痛快，如今我开了镟皮子的小厂子，刚起步，你得助我一臂之力啊！”
乔大官儿明白王爱军是真心拉拔自己，像自己这种情况要是没人拉一把，三晃两晃就是一辈子，可是……乔大官儿沉思好久，“噗通”一声跪在了王爱军脚下，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王爱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官儿，你这是干啥？”
“哥，俺对不起你，呜呜……哥，当年俺把汽油桶放在院子里，本想回来再提进东屋……俺对不起你，害死了大爷大娘……俺是个罪人啊……这个秘密压了俺这些年，天天折磨着俺……哥……俺是个罪人啊……”乔大官捣蒜似的磕着头。
王爱军这些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当年要是没有易燃物不可能发生那么大的爆炸……王爱军的心“突突突”地跳，内心七上八下来回摇摆……最终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故作轻松地说：“我……我早就猜到了，啥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就是没有那桶汽油，也会有别的事来折磨我，那道坎是我命中注定的……”
“你……你早就猜到了？你……为啥不恨俺啊，哥？你恨俺吧，揍俺一顿，俺这心里也好受点啊……呜呜……”
王爱军一巴掌拍在乔大官儿的背上：“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
乔大官儿领着老娘来到皮子厂，王爱军把最好的一间集装箱给他娘俩住。十三年过去了，大官儿干起活来还是跟小牛犊似的，大官儿在，王爱军的心里别提多踏实！为了赶货，王爱军又买了辆四轮大卡车，上了三台机器，雇了六个人。
虽然机器“轰隆隆”地响，得大声说话才能听得见，但赵氏心里从没有这么安宁过，看着儿子装车卸车，干活流汗，赵氏能多吃一碗饭。
小乔和铁蛋来了：“娘，这里吵死人，哪是人住的地方？到俺家去吧，俺家盖的新房可宽敞了!”
“俺可住不起！”赵氏冷冷地说。
“娘，这是咋说的？俺可是诚心诚意来请你！”
“你自己做了啥，心里有数！”
“娘，这些年俺又拿钱又买东西，哪次你给俺好脸子看来？俺是你亲闺女，俺哪里让你不得劲了？”小乔的声音又尖又高。
“你对大乔呢干了啥？她为啥闹离婚？要是不闹离婚玉瑶那孩子能……都是你造的孽啊……”
“行，既然你这么说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也没拿俺当亲闺女，俺想孝顺你，是你不给俺机会……”小乔气呼呼地拉着铁蛋就走。
乔大官儿进了屋，看见娘抹着眼泪：“这些年要是没有你大姐，俺活不到今天啊，俺……俺想想她小时候……俺亏心啊……”
“娘，都过去的事了，甭放在心上，再说俺大姐对你好，就是没把小时候的事儿放在心上！”
“她对俺越好，俺才越后悔，你二姐对俺也不孬，就是……她对你大姐做的那些事儿……俺都替她良心上过不去！”
“俺大姐太不容易了，你放心，娘，以后俺会好好对俺大姐！”
“有你在，娘这心才能放在肚子里啊！对了，你……你媳妇……美子你见来吗？”
“你说这个干啥，娘？人家都结了婚有孩子了，俺去见人家干啥？”
“听说，她嫁给了街上的一个罗锅，两人腌咸菜卖咸菜，还生了个小子，你说气人不？”
“娘，是俺对不起美子，要不是俺，美子……不能怪美子……”乔大官儿说完扭头出去了。
大乔提着烧饼和鸡蛋糕来了：“娘，大官儿今天抽的哪门子风啊？”
“刚才说到了美子，他心里不好受！”
“唉，俺说呢！”
“大乔呢……”赵氏凑过来压低声音，“大官儿那闺女……咋样了？大官儿见来吗？”
“……俺去找过美子，可人家不让大官儿见，说不愿让孩子知道有个……劳改犯的爹……”
“这女人咋这么狠呢？穷富都是孩子的亲爹，咋能不让见呢？大官儿啥意思？”
“大官儿在孩子上下学的路上偷偷看了几次，他现在这样也不愿孩子看见他，说等以后……”
“那得等到啥时候？”赵氏着急地问。
“大官儿说，等混出个人样来……再去认孩子！”
“唉……这傻儿子……唉……”
